卞璧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阴珍珍回来。
阴珍珍定晴看他:“我本以为,我过了这么久才回来,你定会逃走。”
卞璧大声道:“我答应了会等你,又怎么会逃?”
阴珍珍赶紧用素手捂着他的嘴,眸带笑意:“傻瓜,说得这么大声,怕没人听到么?”
卞璧赶紧闭嘴。
阴珍珍将玄天璧塞到他怀中,道:“我本也想快些,却是隐玄门的血婆婆和隐玄七女找了上来,在大姐房中商量要事,直等她们走了,我才能进去盗璧。”
卞璧低声道:“你不用解释的,我相信你。”
阴珍珍道:“我们走。”
她拉着卞璧,悄悄离开屋子,一路上避开守在各处的尊圣门门人,三后的地位在尊圣门里仅次于圣主和两皇,纵然有人看到她,亦不敢多问。
她带着卞璧往上走了几层,来到一个开阔之处,卞璧发现这里挤满了人,周围摆放着牌九、骰子等各种赌具……这里竟是一个赌场。
他本以为自己是被关在荒郊野外的无人之处,却没想到竟是在这种地方。
两个人影突然闪了出来,挡在他们面前。
阴珍珍脸色一变:“大姐、二姐。”
阴妙言看向她身后的卞璧,冷冷地问:“珍珍……你要去哪里?”
阴珍珍低着头,语气冷漠:“那个时候,我被人劫走,大姐不曾过问,现在却又为何要问?”
阴雪珠蹙了蹙眉:“三妹……”
阴珍珍继续冷笑:“莫非在两位姐姐心中,我可以被人抢走,自己却不能走得?”
阴雪珠道:“你这一走,就等于是背叛了尊圣门,圣主绝不会放过你。”
阴珍珍面无表情:“尊圣门早已背叛了我,我为何不能背叛尊圣门?”
阴雪珠道:“可是……”
阴妙言轻叹一声:“你走吧。”
阴雪珠怔道:“大姐……”
阴妙言看着卞璧,缓缓道:“珍珍是个好姑娘……不要再让她受伤。”
卞璧大声道:“我知道。”
阴雪珠无奈让开,阴珍珍拉了卞璧就往前走。
门就在他们前方,赌场虽然人多,却是最乌烟瘴气的地方,门外一团光明。
阴珍珍的心中透着喜悦,只要踏出这里,她的人生就会被改变。
但她却突然僵住了。
她的脚抬了起来,这一步却怎么也迈不出去。
阴妙言与阴雪珠对望一眼,瞬间掠了过去,与她肩并着肩,一同看向门外,神情凝重。
外头人来人往,车马如龙,一切看上去都是那般的平常。
但她们的表情,却像是看到了最最怪异的事。
卞璧左看右看,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他反应虽然迟钝,慢慢地,却还是弄清了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人进来,也没有人出去。
这里本是一个赌场,赌与嫖,从来就是最吸引人的两种地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两种地方就已经存在,也从来没有断绝过。
这是一个生意兴隆的赌场,否则它也不会被尊圣门用作收集情报的据点。
赌场里挤满了人,纵然是白天,它的生意也是极好。
然而现在,已经好长一段时间,外头的人不再进来,里头的人也不再出去。
就算有哪个人想要出去,走到门口时,也都会突然回头,想再玩个两手。
哪怕那个人已经输个精光,无钱再赌,他也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回头,再去看别人玩个两手。
外头的人也是一样,明明是直奔着这里而来的赌徒,在踏进来的那一刻,却又突然想起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然后又匆匆离去。
没有人可以进来,也没有人可以出去。
只是,真的没有人可以进来么?
在她们身后,突然传来苍老与冷然的声音:“豹子!”
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惊呼。
三后蓦然回头,然后便看到,在其中一张赌桌旁,不知何时多了三个人。
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坐在桌旁,在他面前,摆着五粒骰子,五粒骰子全都是六点朝上……豹子。
老人的身后,则是两个面无表情的中年人,双手负后,神情冷淡。
三后对望一眼,阴妙言轻叹一声:“华盖地户,四网天张!”
阴雪珠冷冷地道:“太玄总真之天,西城山,玉家!”
阴珍珍:“……”
天空中飞着四只飞鸟,地面上坐着四个乞丐。
四只飞鸟绕着圈子不停地飞,一刻也不停歇,四个乞丐坐在地上,俱是面无表情,有若佛像,连动也不曾动一下。
在四个乞丐的破碗上,又分别放着四个用木头雕刻而成的神兽,分别是孰湖、呲铁、白泽、诸犍。
孰湖马身鸟翼,人面蛇尾!
呲铁牛身巨角,以铁为食!
白泽趋吉避凶,能知过去未来!
诸犍力大无穷,触之者如遭雷霆!
那座被用作赌场的豪宅,恰恰就被这四只飞鸟、四个乞丐、四座兽像罩在中央。
绫梦妃子微笑:“玉家的人来了。”
白话嘿然:“这是玉家的‘华盖地户,四网天张’,只要有这个阵势在,没有人可以进去,谁也别想出来。”
绫梦妃子瞅她一眼:“你知道的果然很多。”
唐小峰道:“那我们岂不也进不去了?”
“放心,”小姑娘拍着还没怎么有胸的胸脯,“说起奇门遁甲,我跟月亮比起来当然还差得远,像她那样画个九宫就用出风云二遁的本事,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几个人做得到,但玉家的几个家传阵法,我以前却有过一些研究,他们还难不住我。”
唐小峰也知道这丫头所学甚杂,见她如此有把握,也没有再说。
绫梦妃子却是定睛看向白话:“昨晚用出风遁的,难道不是你?”
白话嘻嘻笑着:“她是月亮,我是白话。”
绫梦妃子疑惑地看向唐小峰。
唐小峰无奈摊手……这小丫头精神分裂。
赌场内,所有人都在看着那个老人。
因为他摇出的每一把骰子都是豹子。
周围的赌徒不知不觉全都聚了过来,因为这样的事情他们莫说不曾见过,连听也没有听过。
荷官已是一身冷汗。
阴妙言移着莲步,飘到荷官身边:“我来。”
老人又摇出了一把豹子……五个四点。
阴妙言接过骰盅,风雅地摇了几摇,连娇躯都随风舞柳般晃动,看得人人绚目。
骰盅按在桌上,她微微一笑:“也是豹子。”
骰盅打开。
老人冷笑道:“是豹子么?”
阴妙言脸色一变……四个五点,最后一个却是二点。
她的手法绝无问题,亦不觉得有谁干扰,为什么却会出现这样的错误?
老人缓缓扫视一圈:“庄家今天运气不好,诸位何不也去试试手气?”
众赌客互相对望,立时散了开来,在一个个赌桌上赌了起来,紧接着就是惊喜连连。不管是牌九、色子、推盘,还是其它各种玩法,庄家都在陪钱,竟是一盘也赢不下来。
阴妙言眯着眼睛看去,这才注意到,老人的左手藏在袖中,右手手边桌上,不知何时画了一个小小的九宫图案。
这老人竟凭着这小小的九宫图案,通过十干应克硬生生地将此地的格局改成了“太白入荧”。
太白入荧,占贼必为,为客进利,为主破财。
赌场内一片哄闹,老人却依旧冷然地坐在那里,在他身后的两个中年汉子也是一动不动。
他不再赌,因为对面的女子已经输了,没有资格再与他赌。
阴妙言盯着老人,缓缓地道:“玉厘山?”
阴雪珠、阴珍珍俱是一惊。
来的竟是玉家三老之一,“指上乾坤”玉厘山?
玉家有三老:“指上乾坤”玉厘山、“苍灵夺命”玉落山、“真天玉火”玉断山。
而玉厘山,便是三老之首。
阴妙言又看向老人身后的两个汉子:“象言破疑?”
其中一人淡淡地道:“云象言。”
另一人豪笑一声:“云破疑。”
玉家双柱,象言破疑,后天用事,顺逆无端。
玉厘山看着阴妙言:“你们的圣主在哪里?”
一阵阴风卷过,周围的赌客一个个倒了下去,昏睡在地。
一个男子不知何时便已立在阴妙言身后:“在这。”
男子踏前一步,阴妙言缓缓退开。
玉厘山看着这名男子:“你就是尊圣门的圣主?”尊圣门的圣主以往最是神秘莫测,就连他也是第一次见到。
男子淡淡一笑:“田嗣皇,嗣子的嗣,羲皇的皇。”
玉厘山微眯着眼……这个男子,竟让他无法看透。
田嗣皇却看向阴珍珍:“你做得很好,计划出错,不关你的事。”
阴珍珍脸色一变,她看向大姐,又看向二姐,她的两个姐姐俱是不敢看她。
圣主一直都在这里,没有离开。
他们故意让她把卞璧放走,好追着他,让他帮着去找唐小峰和五色笔。
她的两个姐姐早就知道,她们一直都在瞒着她。
她看向卞璧,脸色苍白,她想要解释,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的心沉到了极点。
卞璧却牵住了她的手,同样什么话也不说。
他就只是这样牵着她。
他只是在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告诉她,他相信她。
阴珍珍低着头,想要流泪……幸福的眼泪。
田嗣皇看着玉厘山,冷然道:“厘老为何到我尊圣门的地盘来闹事?”
玉厘山道:“找人。”
田嗣皇道:“何人?”
玉厘山道:“昨晚被你们抓来的人。”
田嗣皇微笑道:“厘老莫非认为,抓走惊天公子的是我们的人?”
玉厘山淡淡地道:“金柳地,莫非不是你们尊圣门的地盘?”
田嗣皇目光一寒:“此事是何人告诉厘老?”尊圣门一向隐藏得极好,能够把金柳地跟尊圣门联系在一起的没有几人。
玉厘山冷笑道:“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田嗣皇面无表情,道:“厘老把自己当什么了?我尊圣门的事,为何需要向你汇报?”
玉厘山哼了一声,手指轻点桌面,桌台竟化作玉石,直铺而去。
田嗣皇轻按桌面,化作玉石的桌台,却又渐渐地变了回来。
玉厘山脸色一变,五指点去,五道光芒直袭田嗣皇,他身后的云象言、云破疑亦是身子一窜,分两边朝田嗣皇攻去。
三人同时出手,威势惊人。
田嗣皇连拍数掌,竟将玉厘山与云象言、云破疑的攻势全都接了下来。
玉厘山又是一指,一道冰玉在田嗣皇面前炸开……化玉神功第九重“冰凝玉裂”!
田嗣皇双掌一压,竟将炸开的冰玉又压了回去。
玉厘山动容。
玉家化玉神功第九重“冰凝玉裂”,在这位尊圣门圣主面前,竟是有如儿戏一般?
田嗣皇冷笑道:“到我尊圣门的地盘闹事,却只来了一老双柱,玉家是否太瞧不起人了?”
话音未了,玉厘山却是一跃而起,强大妖力直压田嗣皇。与此同时,一个黑影从地底窜出,直袭田嗣皇身后。
阴妙言、阴雪珠见圣主受到夹击,身子一掠,便要助他。云象言与云破疑却已将她们截住。
日后、月后与玉家双柱各用奇招,战成一团。
地面化作玉石,又不断崩裂,窜出一个个人影,这些人尽是玉家好手。
尊圣门的人也全都杀了出来,一团乱战,直杀得血气弥漫。
田嗣皇身子不断转圈,掌影乱拍,将玉厘山与从他身后偷袭的那人硬生生逼退。玉厘山飘回原处,那人却倒挂在屋檐,乃是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头。
田嗣皇抬起头来,冷冷地道:“玉家三老之一,‘苍灵夺命’玉落山?”
玉落山冷笑道:“我们瞧不起谁,也不敢瞧不起尊圣门圣主,怎敢不多来些人?”身子一落,与玉厘山联手攻击田嗣皇。
田嗣皇同时面对玉家二老,自然不敢大意,用尽浑身解数。
另一边,阴珍珍连杀几人,却也是一阵心急。
这一战不管谁胜谁负,她与卞璧都不会有好下场,对玉家来说,她是尊圣门三后之一,对尊圣门来说,她却已是叛徒。
她很清楚尊圣门是怎样对待门中的叛徒。
然而有玉家的“华盖地户,四网天张”,她也无法带着卞璧离开。
蓦地,一道火焰破壁而下,将他二人绕了一圈,迫退周围敌人,化作娇美少女:“跟我来。”
卞璧见是徐丽蓉,一阵惊喜,牵着阴珍珍随她飞出屋顶。
暗处却又有一道刀光破空斩来,直劈卞璧身后……“地皇”玄闭户。
玄闭户一直就躲在暗处监视阴珍珍与卞璧,田嗣皇本是想将卞璧放走,再让人悄悄跟着他们,希望能够借此找到唐小峰和五色笔,却没想到他们还没踏出去,玉家便找了上来。
他自然不能让卞璧在这种形势下被人救走。
玄闭户所持的宝刀又称作二子夺鼎瘟煞刀,戾气非常。卞璧只要被他斩中,不死也将残废。
只是还没等他斩中卞璧,却又有一道紫光破顶而下,直夺他的面门。
玄闭户大骇,拖刀便逃。
偷袭他的是唐小峰。
其实以唐小峰的本事,玄闭户真要跟他打起来未必会输,然而唐小峰当日一剑斩杀“天皇”应天阳时的神威在玄闭户心中早已映下了深深烙印,导致他现在一看到唐小峰,心里立时便虚了,却不知唐小峰那一招其实还未练成,杀应天阳时便已极是勉强,如果不是徐丽蓉以自身真阴替他祛寒,差点便要大病个十天半月。
唐小峰一剑吓走玄闭户,御剑便走。
阴妙言、阴雪珠想要拦他,却被玉家双柱死死缠住。
田嗣皇见唐小峰来了又去,心中大怒,拔起身形,破顶而出。
唐小峰等人在白话的接应下脱出玉家布下的“华盖地户,四网天张”,田嗣皇却往外直闯,一道无形屏障将他挡住,他一声大吼,吼声震天,无形屏障化作琉璃般的碎片纷纷崩落,天空中的四只飞鸟爆体坠落,地面上的四个乞丐口吐鲜血立毙当场。
连四丐面前的孰湖、呲铁、白泽、诸犍四个木雕兽像也全都崩成了两半。
玉厘山、玉落山二老暗自心惊……这人竟然单凭强大玄气,破去了玉家家藏阵法“华阳盖户,四网天张”?
虽然心惊,但他们哪里肯让他就这样离去?亦是冲天而起,疯狂阻截。
田嗣皇连挡二老几招,跃上云端抽空一看,唐小峰等人早已不知去向。他勃然大怒,又是一声龙啸,无数乌云积集而来,而他飞在云端之上,身子一幻,化作一只黑色巨龙。
龙族?
玉家二老见田嗣皇的真身不但是龙族,而且是在龙族中极其少见的黑龙,亦是大吃一惊,二老对望一眼,立时也现出妖身。
两只孔雀,一只紫羽金翎,一只全身焰红。
黑龙张牙舞爪,两只孔雀振翅急旋,直杀得天昏地暗,万物悲秋。
地面上的人们只看到头顶乌云乱卷,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人心惶惶,生怕在长安、泰山、骑田岭、太湖等处发生的天灾也会降临此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