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中一晃又过去了大半个月。随着入夏渐秋剩下的最后一点时光,天气也越发炎热得显露出秋老虎的威势,而炙烤的饱经战火的关中大地上一片的焦灼和干渴。
但是从另一方面说,那些得以在战火中幸存下来的士民百姓们,也终于得到了期盼已久的一时安宁和太平的同时,却又要面对着接踵而至灾荒和饥馑,乃至是须臾不离的瘟疫威胁。
于是,在生存的压力和外来因素的引导和劝诱之下,不断被收拢和招徕起来又络绎不绝的携家带口,步行前往南方安置地和聚居点的队伍,成为了京畿道乃至关内腹地最常见的一道风景。
而随着大半数已经踏上归途的人马,逐步从长安城中收缩力量的太平军,也最终退回带了当初南郭三门又八坊的起始线上。当然了,一下子完全退走也是不可能的。
官军的阵营虽然失败了,但是也留下一大堆需要善后的问题/烂摊子;比如溃散在京畿道乃至关内地方上的乱兵残卒,隐匿在长安城坊中的各种敌军余孽,都需要时间来慢慢的甄别和搜拿。
攻占期间横死的各种人等太多,再加上之前官军肆虐之下的滥杀行为;导致很多尸体被散布在城坊之间,随着天气炎热的腐败横生,很容易就变成瘟疫的源头,同样需要仔细的搜索和小心处理。
长安南面通往蓝田峪的道路需要重新修缮和维护,地方上留下个各处据点和栅垒也需要拆毁掉,以免变成盗匪流民嵬集的窝点,一起被清理和拆掉的还有地方上残余的屯围和坞堡。
然后,获得和挥手的建材用来加强和修缮,那些沿着道路分布的转运据点和板臂信号塔,虽然预期让出来了长安城,但不意味的就此放弃对于京畿南面,以蓝田、杜陵等地为核心的大片区域控制权。
最起码,京南地方上也要清理个干净并重建新的秩序来,以确保将来一旦有所需要能够迅速重新介入关内局势的前沿要冲和战略支撑点。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确保太平军经过这一战攻防之后,在长安城中获得的各种后续利益,能够不折不扣的变成(互易和交换、变卖)可以直接使用的现实资源。
此外,太平军在这段时间内就相继在西市和东市的堆场上,公审和处决了七八百名俘虏中被揭举和告发出来的将吏,而令城中风气顿时为之一清。
其中上至下令屠戮被掳女子的天德军都防御使史可及,下至当街杀人凌暴妇女的普通官兵;都不免在万众所指之下,嚎哭流涕、哀声告饶或是破口咒骂着,难逃引颈就戮之厄。
因此,正在大兴善寺内停驻的周淮安,与已经开始在皇城大内升殿听朝的黄巢;保持着某种意义上王不见王,而使人代为交涉和隔空喊话的日常状态。
比较令人意外的是,那个朱老三在接受了黄巢的犒赏之后,就忙不迭的拔营退兵了。据说是都畿道方面出了变故,因此甚至前来拜见的功夫都没,而只是让人过来再三辞谢,走得实在有些仓促的意味。
只是他在归还关东之前也在城东北的兴庆宫内,留下了一支由副手李宾唐所率的三千余人马,以为大齐朝廷听用。至此,作为城中义军的幸存者和残余势力,也由此发生了分化。
其中由这些义军旧属和本地青壮,所组成部分八个营的辅卒/巡禁队,倒是大半数自愿继续追随太平军的麾下,而成为新编成的“三支队”补充及其支援力量的驻队团。
而身为领军的孟楷,则带着另一部分人手作为曹皇后的卫队回归了大齐旗下。至于另一位文臣代表的户部侍郎刘塘,则干脆突然间大彻大悟一般在他避难过的寺院里出家了;
至于作为领头人的曹皇后,在归还大内之后据说就开始身体抱恙,而再没有公开露面过了。因此,之前维持城中局面的临时班底,就这么在无形间消弭无形了。
周淮安对此倒也没有多少遗憾,这本来就是某种意义上暂时应急的权宜之计。倒是曹皇后的身体状况更让他挂心一些,只是除了例行问候之外就不方便更多介入了。
因此在这种尴尬而又诡异的气氛当中,他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的暨此暂时离开了长安城,而前往巡视京畿南面的杜曲、樊川等地的经营和建设项目。
因为前者因为风景秀丽而宜居使然,乃是昔日长安勋贵、富家的野墅、庄院和园林的云集之处;其中不乏历代权门勋贵、名人大家所留下来的别业。
后者乃是长安佛门八宗的寺庙云集之地,光是各派的祖庭就有五处。而通过仔细的查抄和搜括其中的寺产,让太平军早前的太平颇有所获,而折抵了不少军费开销。
现如今,这两处则是长安周边相对保全完好的地带,有着大片现成的建筑/建材可利用,正好用来建立据点和屯守一时。当然了,其中也有不少保全下来的名胜古迹。
比如禅宗别支牛头寺中“形如华盖,四时皆花,”龙爪槐和以奇绝著称的“四季柏”。华严宗发祥地——华严寺中的《大唐华严寺杜顺和尚行记》诸碑林。
观音寺中白杨木雕贴金的三丈高百臂千眼大观音像;云栖寺中由前代国师不空三藏亲手翻译和撰写的《阿闇如来根本灭恶趣陀罗经幢》石塔。
禅经寺中的神禾原北崖,历代供养人众生相及六道轮回的经变石雕窟群像;弘福寺的二十四诸天院和彩塑须弥(山)大殿。
护国兴教寺的塔院之中,专为玄奘三藏及其弟子埋骨的舍利灵塔和总章佛典的大藏经楼。兴国寺中专门供养唐玄奘三藏的香火院。都是历代沿袭下来一时的名胜所在。
当然了,作为周淮安这个真现代人/假和尚,有心无意间表现出来的一举一动,在世人眼中就不免深含蕴意而令人揣度不已了。
比如在场的顾问僧虚中,就暗自对着同行的贯休和尚谓然道:
“无量光明寿尊,大都督这是要破门兴教啊!”
“道兄何以教我。。”
满脸褶皱形容苍老的贯休合首道:
“显然这上京的佛门各家,已然是执着于外物而走到了佛法精义的歧路尽头了。”
虚中亦是面有悲悯的沉声道:
“殊不知这世间已然遍地饿殍饥馑四起,然这诸兰若之间却依旧是殿宇奢美精巧,广有田产奉纳,而自以为超脱其外,独善于冰火之中。。”
“又若小儿持金在市,岂不闻是自误取祸之道;就算没有武宗在世来灭法还俗,也会有其他强横人等对着佛门举刀相向的,那真是灭度之时啊。。”
然后他又口唱声弥勒本尊继续道:
“大都督如今破尽山门,皆取为益民兴邦所用;又甄选徒众,以启蒙教化黎庶;此乃是破除广众僧伽的执迷外物之障,广大佛法于寒微的普度法门。此不为广法,又何为兴教呼?”
“是以,大都督乃是以大毅力、大义理的真佛性,真救度了啊。。”
在旁的诗僧齐己不由喝声赞叹道:
且不论底下人怎么心思的日常彩虹屁和各种理解、谅解的花式吹捧;周淮安还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相应的巡视/游览之行;一边继续接收着来自长安称内的各种公开或是小道消息。至少在他离开之后,有些臭鱼烂虾什么的才敢横跳出来,群魔乱舞上那么一番。
其中也包括一些唐诗上传颂了千古,也折磨了许多人学生时代的知名场景。比如“停车坐爱枫林晚”的终南山;“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乐游原上;又比如“春风得意马蹄轻,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骊山道中;“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城南庄。
乃至是二十多年前因为妒杀婢女,而被处决的一代风流女道士兼诗人鱼玄机,做下“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千古传唱名句的咸宜观旧址。。。。正当周淮安乐此不疲的cos着古人留下的一些典故,却又再度迎来的长安城中的急报。
——我是突发状况的分割线——
与此同时,马不停蹄的再度越过潼关以西桃林塞的朱老三,及其麾下万余兵马也在黄河边上蜿蜒而行。这一次的冒险出援关内之行,对他来说可谓是颠荡起伏而一波三折,但是最后还是赶上了最后的胜利,并得到了一个好结果。
不但得到黄王授予名正言顺掌握都畿道的官职和名分,还在太平军就近提供的物资甲械支持下,顺势一鼓作气吞并和吸收了同行的数只义军别部,而令原本华阴城下大败的损失给加倍补偿和恢复了过来。
因此,当黄王派人前来犒赏之余又私下询问他,是否依旧忠于新朝大齐,顾念皇上的圣德和恩情,并且为此不惜全力以赴的时候,他就敏锐的嗅到了某种不妙和危险的意味。毕竟,在如今的长安城外,除了黄王的御驾亲征军和太平军之外,也就剩下他这部成建制的人马。
但是在北苑三足鼎立的微妙局面下,他这支人马又是最为势单力孤且内部人心纷杂的存在。因此,他既不敢公然违抗黄王的均旨和权威,更不想与一贯亲善和睦的太平军有所矛盾和冲突。
然而更令他担心的是,自己麾下一旦知道了相应的消息之后,就怕产生人心不齐的分裂之势,乃至给人居中分化拉拢过去,那他这一番辛苦征战之后就尽数为人作了嫁衣,那真是欲哭无泪了。
因此在发现这个苗头之后,朱老三几乎是忧心忡忡而夜不能寐的辗转反侧了一整晚;好在他手下新投效的掌书记敬翔算是颇有城府和筹谋之人,很快给他提出了一个第三种选择的解决之道。
让朱珍在军中炮制了一个后方不稳反乱的告急文书,然后名正言顺号令全军火速开拔班师;总算是摆脱了被人继续拉拢和渗透的可能性,而从这个泼天风潮的夹缝和漩涡中及时抽身出来了。
然而当他即将抵达函谷关之际,却突然得到了前方探马禀报;发现和遇到了河中(王重荣)兵马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