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误会
“误会啊,误会!”县丞听了陈翊立的诘问,自知得罪了不得了的人物,也不反驳,当即就叩头谢罪道:“陈县令,都是这个天杀的孙有财,都怪他污蔑了徐公,这才让老哥哥我也误会了啊!”
“孙有财?”陈翊立看一眼地上那个,似乎有些映像,问道:“你不是孙牧吗?”
“什么孙牧,都是他胡诌诌的!”县丞一脸悲愤:“陈公,快,快和徐公解释清楚,我不是有意的。”
徐清就在旁边,把县丞的一脸三变看得清清楚楚,于是对陈翊立道:“此二人结党营私,勾结湖匪,污蔑良民,请陈县令为公。”
“徐公,饶命!”孙有财县丞二人顿时叩首,徐清断然拒绝,踏门而入。
陈翊立口称徐公,应当是知道了徐清的身份,就算孙有财和县丞二人有所不服,只凭洛南县伯的名号就能摆平。徐清自然无虞,这就是地位的优势。
县丞辞官归故里,孙有财自缢以保全家,水鬼暂时监禁起来,以用他处理湖中匪患。徐清也没有继续紧逼,认可了这些做法,一个贪得无厌,一个为富不仁,都不是好鸟。
细节是徐清不知道的,他只知道结果。
陈翊立处理完三个人没费多大功夫,这还是多亏县丞把公人们都带了过来。
这么一档子破事,也把上官仪和陈翊立的雅兴给扫了,见徐清,只聊了一些闲话。
徐清虽是上司,却不是直系,也谈不上现管,想要问一问这湖匪之事也没法直接开口。
于是大家喝起了茶。徐清家里的茶与别处不同,别的地方都是茶饼,碾成茶末冲水,煮沸,放葱姜蒜打汤喝。徐清这里的茶却是前几天特意嘱咐荀雪儿等人买的散茶。一开始没有,后来按徐清提供的方法特制的,除了没有攥成饼子,其他都一样。
一壶水烧开,投茶叶入沸,滚了一会儿,拿三个大碗出来,倒出来一泓清茶。
其实讲究的喝茶,第一杯不能喝,乃是洗茶,徐清没有这个习惯,大叶大碗一口闷,趁热!
二人没见过这种喝法,还是比较好奇。端起来,瞅一瞅冒着热气,茶叶溜溜转的清茶。嘴唇微微一碰碗边,呡了一口。徐清一笑,摇摇头,端起来,朝着茶碗里长吹几口气,然后大口尝下去。趁着热乎,还在喉咙里慢慢吞下,刚才在冷风里积的痰一下子化开了。
上官仪见徐清这样喝茶,也是端起来,依葫芦画瓢学着喝了一口。
“嗯……”
喝完,上官仪深长的呼一腔气,赞到:“这茶,简单至极,敦厚有加,唇齿留香啊!”
“嗨~”此时,陈翊立也喝完了一口,不由喜道:“子曰:‘吾道一以贯之’,昨日闻徐公文章,今日尝徐公之茶,由此可知徐公在‘清淡’一道之上实乃造诣高深啊。”
“呵呵呵……”徐清笑了一笑,却从陈翊立的话中听出了其他意思,陈翊立虽得一任县令,却久不升迁,如今提起“清淡”二字,怕是反话正说。
“哪里,不过是闲来无事好玩罢了。”徐清道:“似乎,陈县令也没什么事做啊。”
陈翊立眼睛一亮,心道闻弦歌而知雅意,徐公听懂我的心话了。于是问:“徐公啊,不是下官懒散,却是钱塘乡绅势大,下官四处都是掣肘。”
“掣肘?哈哈……”徐清笑着道:“所谓掣肘,不过是两个,一个是白煞,一个是黑煞,白煞面善心狠,黑煞心狠手辣。两个都是硬骨头,啃不动,是不是?”
“诚然,我等亲民官最无奈之事,不就是这黑白二煞?”
“呵呵呵,你可知我在沧州是怎么做的?”徐清笑着,但面色忽然一变,肃然道:“世家大族养私兵,偷赋税,藏黑户,我就削了他们。匪贼呼啸山林,危及百姓,我便招募州兵,聚集民壮,把它们给剿了!”徐清把自己在沧州第一年做的事一句句说给陈翊立听,当然也是拣容易的,好听的,为的是给陈翊立信心。
果然,陈翊立听了,眼睛里迸发出壮志,不过片刻,他又叹气起来:“徐公啊,我和你不同,我没有后路可有,也没有后山可靠啊。”
不错,徐清敢动世族和盗匪,既是因为手里有兵,也是因为自己后台邦硬,大不了拍屁股走人。于是他对陈翊立道:“钱塘大户随势大,却不比沧州世族根深。”
“此话怎讲?”陈翊立想到了什么,可又似乎隔了一层窗户纸,想不透。
“在沧州时,世族都是百年家族,互相通婚结亲不断,早已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之间有竞争不错,但更多的是合作。也就是说沧州世族牵一发而动全身,打一个,另外的都会反扑报复。”徐清指点道:“钱塘大户却不同,他们大多是近年行商忽然崛起的家族,相互之间虽然有生意来往,却只有旧,而没有亲,合作远不如竞争。打倒一个,另外的会坐而观之,甚至是会落井下石。”
“徐公如何确认此事的?”陈翊立问到。
“就在刚才,孙有财落难如此,没见一人来帮。”徐清心道,才不会告诉你,我有暗河助手呢。
“也就是说,要分而击之?”上官仪拿着手指在空中划了一圈,只见陈翊立随后点点头,看来他是替代陈翊立问出了疑问。
“嗯,分而击之,开始两个尚可,但长久了,就会被察觉出来,照样引起他们合击。”徐清摇摇头:“万物都有矛盾,大户和大户之间有,大户自家人里头也有,大户和湖匪之间更有,大户湖匪和普通百姓之间更更有……如此说,你可明白?”
“哦!”陈翊立拍腿道:“徐公呃意思是,要利用这些矛和盾,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唔……”徐清心道,以子之矛这句话是这个意思吗?不知道,也许古代人的想法不同吧,于是懵懂的点点头道:“是,是啊。”
“徐公,受我一拜……”陈翊立伏身不起。
上官仪和徐清相视一笑,扶起他来。此时,荀雪儿她们带下人捧上点心,介绍一番,上官仪还不知道小月和黄诗梅已经被徐清纳入后宫了呢。上官仪笑骂徐清有艳福,陈翊立只说徐夫人手巧,做的点心好吃。
聊着聊着,徐清提起那日救的老船夫,和他冤处狱中的儿子。
陈翊立听了也是惊讶,既是当湖匪被捉了,一年之内,要么就发配,要么就处斩,要么就释放。拖了五六年,这事情少见。
上官仪一哂,你还好意思说,一任县令,连牢里关的什么人也不知道。
陈翊立赔罪一番,发誓自己一定追查。刚才的那些公人没有全走,还有不少留在徐清家里讨水和,一边候着陈翊立有什么要紧事吩咐,这会儿刚好有用。陈翊立写了勾据,令公人去提那被关的,老船夫的儿子过来,还要和此案卷宗一起送来。
此时,刚好有公人来启禀,孙有财断气了,家中已经开始办丧了。
三人唏嘘一下,徐清派下人去把老船夫请过来,还有老船夫的孙子也一并请过来。继续坐下来聊天,说起了文事,谈起了文章。
本来陈翊立是提议赋诗一首的,可徐清忽然闹塞,想不起应景的诗词,灵光一闪,对二人说道,不如我做你们的评委吧?
好在徐清还是记得王国维的人间词话的,从里头搬出来一二句话,什么“意境”啊,什么“气象”啊,“无我有我”啊,随随便便把上官仪和陈翊立二人佩服无比。一个个把徐清话乖乖地写下来,放在怀里。
公人们的脚力也还不错,天色尚早,就把卷宗,还有疑犯枷来了。
看那犯人,也就是老船夫的儿子,由于常年牢狱生活,一双手,一张脸,都仿佛起了一层厚厚的痂。一身邋遢还不算,那人的精神似乎还出了问题,看见谁都畏畏缩缩,躲在门口把自己裹了起来。
陈翊立没先管他,拿起了尘封的卷宗仔细查阅起来。
隋末大乱时,江南所受之战火较少,单这卷宗居然还在,算得上奇迹了。
只不过卷宗写得比较马虎,除了撑门面的废话,陈翊立只能筛选出三条有用的信息。第一,可以肯定,这老船夫的儿子,没有足够的证据表明他是湖匪。第二,唯一的线索,就是他同坐一艘船,其他人都死了,就他一个人回来了。是别人的船。第三,入狱之前,老船夫的儿子就已经神志不清了。在这一条之后,还有当时族长的证词,说是出事之前,他的神志还是清醒的,能渡人过河。
当时的县令只留下这么三条信息,同时也能看得出当时县令的无奈。同船的其他人都死了,就这个没死,那些死人家属早就把老船夫儿子定为了通匪之人。而且,看这些人里头,似乎还有不少有势力的大户。县令知道证据不足,不能判罪,又无法安定那些受难者家属,故而暂时枷着老船夫儿子,以安抚人心。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任县令似乎忘了这一茬事情,这一个案子也就留置下来了。
徐清有些不解,老船夫家里自己有船,要过湖,为什么还要去坐别人的船?一个苦哈哈的摆渡人,怎么又和一船大户人家坐在一条船上?
诛心似的看来,还真的是老船夫儿子混在船上,别有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