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撒手锏

即墨老酒没喝上几口,萧铿就自己端起案几,然后和张德拼桌。接着薛大鼎和崔慎也拼桌,然后崔弘道也扭捏了一下,跑过来拼桌。随后萧二公子就把仆人全部遣了出去,一脸兴奋地盯着张德:“大郎,操之,这老夫亦是算过,不曾有这等暴利啊?”

一群老家伙竖起耳朵,刚才还装逼的崔弘道,此刻也是眼睛放着光,脑子里除了几百万贯这个念头,啥也不剩了。

妈的,他又不是清河崔氏大房小房,他是青州房的!

“诸君所计,不外是地方之产。然则海贸决然不同,譬如……譬如草原。”张德掰扯着手指,“丁口逾百万,劼利覆灭之际,约百五十万。若以食盐计,一人每年精盐四斤,折算粗盐,五斤上下。则漠北漠南一年需粗盐七百五十万斤。”

这个例子很直观,盐是必需品。但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盐是管制物资,大宗物资中,可以说自古以来就被官方严厉掌控。

管仲当年凭借一把粗盐,玩的齐国周遭小国直接叫爸爸。

李渊底定中原之后,盐铁同样是管制,而且严控各地食盐的交流。互市监往往会有食盐夹带,突厥的食盐来源,主要是漠南的几个盐池,剩下的,就主要靠抢了。吐谷浑当初首鼠两端,每年和突厥交易的食盐,万石不多,千石不少。

不过对河北道的豪门而言,走私食盐根本不算什么事情。比如河东薛氏,薛大鼎老家就有盐井。比如范阳卢氏,直接就是掌控一个盐池。在定襄都督府设立之前,卢氏的这个盐池,依然不是官方的。

李董通过羊毛和白糖牌票阴了一把卢氏之后,一个最直接的好处就是,将卢氏压制在了范阳,那个河北盐池,等于说就成了卢氏的飞地。

不费一兵一卒,朝廷民部白捡一个开发完善的盐池。

张德拿食盐出来说话,只不过是让他们有直接的体会。倘若张德是和李世民说盐铁,只怕当场就会被拖出去枪毙十分钟。

“如今盐价几何?”

萧铿不解地问道。

“各地盐价不同,高者一斗二百文,低者一斗五文。”张德答复了萧铿,然后又道,“大唐盐价,如今行市均价,约莫二十文上下。”

“二十文……”

萧二公子脑子过了一遍,心中暗道:岂不是说光盐利,一年草原就有一万五千贯?

好像不是很多的样子。

看到萧铿一脸嫌弃,崔弘道轻咳一声道:“萧兄有所不知,边关之处,朝廷自有严法,号曰粒盐不入番邦。故而这行市价,放在边关,大大的不妥。”

说着,崔弘道看了张德一眼,然后继续解释道:“便是武德八年,河北道……咳,边关民盐,亦是一斗一百五十文。”

“嘶……”

萧铿不是傻子,这会儿他听明白了。崔弘道嘴里的民盐,其实就是说的好听,说白了就是私盐。唐朝没有搞彻底的制盐垄断,只是管制。地方盐井但有开采,也大多只是监察却不控制。

即便是梁师都还盘亘在漠南和河东的时候,范阳卢氏的私盐,都没有停止发卖。其纯利一年,按照武德五年的物价计算,最少也是十万贯。

“十万贯!”

萧二公子感慨万千,心情颇为激动,如果张操之是他的小伙伴,那该多好,他早就发了呀。

“只是,操之,这盐利,同吾等,并无干系啊。”

崔弘道话锋一转,看向张德。

“崔司马,盐铁之论,其利在于专。朝廷独享,故而太平。然则海贸之利,不拘是茶叶亦或新罗婢,皆操于吾辈。海东诸邦,欲得茶叶,在苏州一斤二百文,在百济,一斤一贯也好,一斤两贯也罢,皆吾辈一言而定之。”

简单点讲,暴利就是这么来的。再一个,茶叶作为大宗物品,张德要是发酵制作成茶砖,就能轻松提高销量。但现在嘛,契丹分裂突厥灭亡,塞北最大的是尉迟日天,漠南最大的是张叔叔,都是自己人,这个价钱,还不是自己怎么喊就怎么喊?

先赚它个三年五载的黑心钱,等几万奴工死的死残的残,茶砖当然会顺应潮流而生,风靡万里草原。

听到张德所说“一言而定之”,崔弘道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盐铁能一言而定之的,是朝廷,那么盐铁利润的大头,就是朝廷拿的。而私盐虽然便宜,但是私盐的产量低,不论单个私盐贩子如何的日进斗金,和朝廷比起来,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而张德的海贸商品,也是大宗,而且理论上来说,不论是茶叶还是生丝,依然是生活必须品。张德相对于那些没有定价权生产权的诸邦小国来说,他自己就是朝廷。

最重要的一点,张德不是那种随便被人拿捏的小角色。他是十六岁的少年不假,可在江南,虞世南父子且先不提,光陆德明的人脉,就足够为张德提供苏州南北的保护。而在河北,李客师父子和张家的关系,得往李靖那里靠,而张公谨是给李靖做过副手的。

哪怕这些都不看,只看忠义社的规模,山东士族联姻的新贵家族,也不在少数。程咬金就是其中的典型,程处弼更是一向以张德唯马首是瞻。

所以,就算山东士族真的不要脸皮要搞张德,想要强取豪夺,也要顾及忠义社这一层关系。

惹毛一个少年不可怕,惹毛一群少年就麻烦了。所谓莫欺少年穷,说的就是这个。再者,程处弼等人已经开始在统军府或者边军服役,以他们的家世,二十岁左右混个从六品实职,根本不算个事儿。

想到这里,崔弘道突然暗暗琢磨:这少年莫非早就计算好的?

固然心中惊异,然而崔弘道表面上神色不动,点头道:“操之所言,吾已明了。如此看来,茶利之丰厚,实在是让人心动啊。”

别说海贸了,光丝路上的利润,三勒汤从波斯过来,到长安,直接就是十五倍利润,而且还供不应求。而长安的生丝走丝路到西域,直接就是十倍利润,西域胡商的富庶,就是这么来的。

况且西域多金银产出,波斯又在东西方交流的要冲上,东南更是次大陆诸国,人口众多城池林立。大宗物资的消耗量,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就是天文数字。

几人各有思量,出身又分属各地豪门望族。张德抛出的诱饵,一直都是润物细无声。薛大鼎上贼船那是一半无奈一半自愿,没有李客师父子的折腾,就没有沧州的粮食亏空。可李客师父子的折腾,那也是李德胜跑去长安学习的先进姿势……

而后修桥铺筑挖渠筑堤,也算是雪中送炭,给了薛大鼎一份好大的政绩,于是乎不管愿意不愿意,薛大鼎都会站在张德这一边,毕竟,政绩工程不是一天完成的。

萧铿正在琢磨着是不是问自家大哥借点势力,崔弘道却又转过无数个念头,竟是又内心暗自感慨:早知有这等少年,便是让珏娘有了去处,去岁皇后寻觅美人填充后宫,本是个机遇,如今却是失了手,总计不能白白寻个破落门第。

大厅内一阵静谧,老张给崔慎使了个眼色,崔季修鸡贼地笑了笑,两人互相点头,都是心中了然。这一把把的胡萝卜撒下去,这些世家的马儿们,还能不低头?方才张德那一句“一言而定之”,简直就是撒手锏,直接砸在了崔弘道的心坎上。

要和皇帝争教育权人事权,没钱玩个屁。倘若是贞观三年以前,山东士族绝对不惧皇帝的威胁。

可如今早就大不相同,接二连三打了突厥打了吐谷浑打了铁勒打了契丹,就这样,朝廷的财政居然支撑了下来,没有崩盘,而且有些田亩,还减了税赋。比如马匹需要的黑豆黄豆,一亩地减税一半,百姓交口称赞。

不仅如此,太皇李渊要修夏宫,皇帝舍不得钱,山东士族还以为是皇帝囊中羞涩,听闻皇后首饰都没有增添过。结果呢,琅琊公主自己就先垫了钱做起了土建,虽说还没有建成,可几个宫室还是有的,几十万贯也不是白砸的。

皇家营造宫殿,却又不伤财赋国本,足见朝廷不同前隋,山东士族再怎么镇定,也是心慌意乱。房玄龄做河北道的黜陟大使,对皇帝和山东士族,都是一种缓和,一个台阶。

也不知道这么一言不发多久,只听得吱呀一声,便见三个小娘星眸圆瞪,一脸活见鬼地看着大厅中,一群男人把案几拼了桌,围在那里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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