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丽正殿。
怀玉脸上的笑容尽失。
说实话,李世民确实很有情有义,对丘行恭这样的老伙计十分念旧情,上半年一撸到底,这还没到过年,就开始亲自张罗着要让他复出。
知道丘武两家现在的紧张关系,甚至还要张罗着两家联姻结亲化干戈为玉帛。在皇帝看来,丘行恭丘行则兄弟是他元从心腹,丘行恭更是救过他几次命,武怀玉也是他如今亲信,这是他的基本盘,不希望他们内斗起来,毕竟皇位也还没真正坐稳。
事是这么回事。
可皇帝并没站怀玉的位置好好考虑一下感受。
他和丘家最初本来也没大矛盾,他当初也有些冲动,不该狠狠弹劾丘行恭,但有些事做了也没什么后悔的。
现在丘家要报复,他也并不畏惧。
皇帝横插一脚。
要武怀玉纳丘行恭女儿做妾,这就让怀玉感觉很恶心了,就有如当初柴绍让他带医院镇救援陇西一样,故意让他冒充主力做诱饵,这么危险的事都不明说。
现在皇帝也要他纳丘家女做妾。
确实恶心。
可今天皇帝一见面说的第一句话,让怀玉不得不小心谨慎,皇帝说有人检举他谋反。
这个事他虽不怕,但从皇帝嘴里说出来,就没那么简单了。
张阿难无声无息的出现。
“想什么呢?”
“张监好。”
一身紫袍的张阿难手笼在袖里,面上没什么表情,与他并排而行,“这事有什么好犹豫的,这可是陛下开口。”
“张监也知道这事?”
“小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能让陛下亲自开口的事情,你还想拒绝么?”
“不耻与丘敬为伍也。”
“你纳他女做妾,怎么就为伍了,这满朝勋戚大臣,谁家不是到处联姻结亲,盘根错节的关系,再说这不过是纳个妾而已。
这个事你占大便宜了,丘家那也是有名的关陇贵族名门,这次陛下亲自出面,那是在维护伱小子,你去年也便误打误着,这一下子升了实封国公,你知道满朝上下多少人在盯着你,有多少人妒忌你吗?”
“这次丘家要发难,多少人愿意附和。”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错,你还太年轻了,你以为事情是这么简单,真要开始攻击了,那就没完没了,最怕的不是明刀明枪,是暗枪冷箭。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人或什么事,能够真正经的起这样搞的。”
“现在陛下出面,让你纳丘家一女做媵,这事算解了,你什么也不付出,丘家却赔一女儿,你说谁亏谁赚?”
“你小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丘家只怕比你更觉得恶心呢。”
武怀玉想想,好像也是这样,人家丘家再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以前一国公五县公十县侯,现在起码也还一国公四县公啊。人家孙子都是开国县子、五品统军了。
他们要对武怀玉开战,结果皇帝直接摁住,还要他们嫁个女儿给怀玉做妾,未开战就被宣判输了,确实也憋屈。
这么说,皇帝还真十分照顾他了。
“丘家未必服气,我也觉得不爽。”怀玉直言。
“不管是不服气,还是不爽,都得忍着,真当无法无天了?这还是不是大唐天下,你们还是不是陛下的臣子?”张阿难提醒他,他们也就都是皇帝心腹元从,皇帝才这么客气,亲自出面来调停,否则要是其它人,公事公办,最后不过是两败俱伤,皇帝还乐得看臣子这样偶尔斗斗呢。
“你最近风头过劲,这次回京就尽量低调一些,”
张阿难对武怀玉很照顾,大都还是看着干孙女樊玄符的面上的。
武怀玉虽比较得皇帝宠信,但他资历不足,尤其武家还是太上皇元从出身。
“知道刘师立吗?”
“陛下潜邸元从,玄武门九将之一。”
“对,去年有人检举刘师立谋反,陛下质问,刘师立说在隋不过六品,跟随皇帝位居左骁卫将军、拜襄武郡公,前后得赐绢万匹,怎敢造反。陛下听了很是感动,赐绢安慰。
可罗艺造反被诛,刘师立是罗艺好友兼亲家,还是被除籍为民了。
到现在,都大半年过去了,刘师立还在家反省,仍是一介庶民呢,他可是一直在到处寻关系,想要复出仍不得门路。”
武怀玉听了不由的神色郑重起来,去年罗艺造反一案,后来牵连的人很多,比如太上皇的元谋功臣刑部尚书刘政会,还有就是左骁卫将军刘师立,甚至还有长孙皇后的兄弟长孙安业等。
刘师立可是玄武门九将之一,功劳够大,也是早年从王世充那里投李世民的,资历也不低,本来前途大好,但现在一撸到底。
不管皇帝潜邸元从,还是说新朝功臣,其实地位并不就稳固。
如武怀玉这样的年轻勋贵,更得小心。
“少树敌,多结朋友,丘家亲朋遍朝野,能不得罪就不要得罪,有机会和解就和解吧。”
武怀玉叹气。
“丘行恭这是要复出了啊?”
“嗯,大概是要恢复其天水郡公爵位,转右武侯将军之职,丘师利加散骑常侍,虚封食邑数加三百户。”
武怀玉惊讶不已,“丘行恭这居然直接要恢复郡公之爵?”
“他之前本就是天水郡公之封了,他这种救过几次驾的元从,只要不犯什么过线的大罪,以陛下之念旧情,是不会真的罚他的。”
“况且丘和还没死呢。”
丘老爷子历经五朝,三朝重臣,那名望地位可是很高的。
“好了,不要东想西想,你虽年轻,都已经是实封国公了,难道这么简单的一些道理还想不明白吗,不要因一点点小事就轻易的跟人结仇,要是这样,路走不长。”
武怀玉虽是第四十九位实封功臣了,但真要放在当今天下,多少门阀高门,多少新贵勋戚,武怀玉还真排不上多少号。
一些看似没落的旧族,其实底蕴依然深厚,这也是诸如程咬金张亮甚至房玄龄魏征这样的新贵,都想要跟旧士族联姻结亲的根本原因。
临别的时候,张阿难透露了一个小秘密,据说皇后怀的龙种极可能是位皇子。他还有些挺遗憾的,这样武承嗣就没法尚公主殿下了。
怀玉倒是早就估计到了,他推算皇后这胎当是李治。
“太子殿下最近如何?”怀玉主动问起这位学生。
“有好有坏吧,陛下和皇后都挺器重太子的,不过因为越王泰归宗,皇上皇后最近倒是对越王泰更亲近些,这让太子似乎有些不太高兴,在崇文馆那边,也经常惹太子少保李纲的不高兴,孔颖达等老师也多向陛下说太子学习不认真,陛下训斥了太子几回了,”
听到这怀玉不由的皱眉。
他没在东宫,崇文馆的太子教学,便仍还是李纲和孔颖达陆德明这些大儒们负责,可他们那一套,承干并不喜欢。
这段时间皇帝对重新叫他父亲的李泰很宠爱,有补偿之意,长孙皇后则因为孕在身,也没多少精力照顾承干,这种变化估计让承干心里越发感受到失落等。
太子也马上十岁了,这个年纪也确实是挺敏感的。
他能理解承干此时的情绪,可说实话,他又还没想好要不要跟太子有过深的交往,虽说他还兼着太子洗马、崇贤馆主之职,但他心里总还有层顾忌,便是历史上承干这太子可是没当成皇帝的。
理智觉得承干没当上太子,这是有很多综合因素造成的,不是个人轻易能够干预的,但说实话,心里又有点想赌一把的感觉。
张阿难瞧了瞧他,没说什么。
谢过了张阿难的一番提醒,怀玉出宫。
即将出东宫门,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武先生什么时候回京的?”
扭头,是太子承干。
快一年不见,这个少年又长高了几分,身子修长,锦衣玉带,十分俊气,稍有点点偏瘦,身后跟着一群少年,多是王公勋戚子弟,崇文馆的同学们。
承干叉手行礼,“臣武怀玉拜见太子殿下。”
承干看到他很高兴,笑着上前来,甚至有点略显故做成熟的牵他的手,“孤在长安,都能经常听到先生在外的神勇,每每听闻,都觉得十分自豪呢,先生可是我们崇贤馆的馆主,什么时候回京的。”
“今午刚到,一入城陛下便召来了。”
“这是召对完要回去吗?”
“嗯。”
“走,去崇贤馆坐坐,跟孤等讲讲你如何平定罗艺、梁师都等的,”
承干非拉着怀玉又转身去了崇贤殿,感受着少年们的热情,怀玉也只好过去,跟他们讲起平罗艺、灭梁师都的事来。
武怀玉口才本来就好,站在那里就跟说评书一样,偶尔还带着单口相声的味道,把故事说的十分精彩跌宕起伏的,少年们哪听过这个啊。
一个个坐在那里,听的聚精绘神,甚至是如痴如醉的,听到后面,承干更是还带大家增加许多道具,上地图,摆上雕像刀剑等,最后甚至与同学们扮做两支人马模拟起来。
不知不觉就玩到天黑,听到钟鼓之声,马上都要宫门落锁了,大家才反应过来。
“殿下,臣要告退出宫了,再迟宫门落锁就出不去了。”
承干有些恋恋不舍,玩的正酣快呢,“好吧,孤送先生出宫,明日一早先生再来好不?”
其它一群长孙家的高家的独孤家的窦家的李家的等王公子弟少年,也还满面通红着一脸期盼呢。
“还是打仗有意思,天天听那几个老夫子念什么之乎者也的,太无聊了。”
“就是,”
太子送怀玉出宫,其它学生们也各自回家,却都对今天的活动念念不忘,都万分羡慕武怀玉,甚至是崇拜。
太子回到自己殿中,忽然想起今天李纲罚他要抄的孝经还没抄呢,不由的头痛起来,‘这老家伙都八十多岁了,怎么还不死呢,死了就不用天天面对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