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回去的时候,长孙颖正在挑东西。她盘腿坐在廊下,下面是白裙子,上面是鹅黄色的襦衫,袖子绑在了肘上,乌发用簪子挽着贴在脑后,一看就让人觉得很清丽。
只是显得略寒酸了一些,李治在心里头说着,他虽然也不喜欢那种将自己插得像是个针插子似得华丽打扮,但长孙颖这样子,总让她想到山里涧边的小娘子。
好吧,虽然这样也别有风情,李治的视线在着长孙颖雪白的小臂上溜达着,只觉得几日不见,她身上好像又白了一些。
长孙颖面前放着一个竹箩,里面有些黑漆漆的干果,她正兴致勃勃的在挑着。李忠也坐在她身侧帮忙,不过李治亲眼看到,李忠那小胖手在箩里摸着摸着,然后瞅着长孙颖不注意,就把那黑糊糊的东西往嘴里头塞了。
这家伙,怕是帮忙为假,偷吃为真。
不过很显然那东西不怎么好吃,瞧那小脸皱的啊。
竟然还咽下去了李治吃惊的看着李忠皱着脸把偷吃的东西咽下去之后,不由得生出了一种我怎么有这么个蠢儿子的感觉。
不过,下一刻当他看到长孙颖也边挑边拿起一个塞进嘴里后,总算知道李忠这都是跟谁学的了。
那瞬间,李治忽然觉得自己很担忧自己未来儿子的智商。
“这是什么东西,很好吃”李治走了过去,蹲在长孙颖身边,从着她面前的竹箩里拿了个,然后塞进自己的嘴里。
不过那一秒钟,他就把东西吐出来了。
好酸!
不但酸,还带着股怪味!
李治觉得他现在不怀疑李忠的智商了,而怀疑李忠的味觉了。
这么难吃的东西他是怎么吃下去的
李忠本来闷头在“帮忙”,听见李治的说话声,抬头一看是他来了,当下耷拉脑袋,缩着脖子,自以为不会被人发现的朝着长孙颖身边挪了挪。
“叫耶耶。”李治看出他的“险恶用心”,一伸手就把他提溜起来,提着远远的地方放着,然后自己盘腿坐在了长孙颖身边。
“他还不大会说话,你别吓着他。”长孙颖经常见着李治“玩”李忠,还当他们父子感情好,很是微笑的提示李治这个当爹的不要太过分。
“耶耶。”李忠被李治抢了位置,倒是没有哭,抬眼看了李治一眼,然后站起来颠颠的跑到长孙颖另外一边去坐着,然后仍然低着头缩在她身边,一副怕他的样子。
“你看,这不是很乖。”长孙颖笑嘻嘻的说道,然后从着箩里拿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给着李忠塞嘴里,然后再拿了另外一个塞到李治嘴里,“你刚才拿错了。”
“还是酸,不过比那个好。”李治尝了尝嘴里头的东西,然后再看看箩筐里,才发现里头果然混了好几种颜色,不禁好奇,“你要这做什么”
好吧,他儿子的智商没问题,味觉也没问题,是个地地道道的小吃货。
“他们今天送来了一种新糖,我瞧着想做些新花样,于是就叫他们送些乌梅来。”长孙颖将挑好的放在面前的碗里,“只是送了三回都没有我要的东西,最后我叫他们把他们有的都拿出来,我自己慢慢挑。”
今天工匠们送来的糖,其实是冰糖。原先长孙颖嫌他们的糖不够白,要着他们再想想办法,把糖提纯些。长孙颖也不知道白糖的工艺是怎么样,只能含糊的建议,“你们看看人家酿酒怎么弄的,也蒸蒸煮煮呗。”
有着长孙颖这句话,工匠们试验了好多次,白糖的提纯倒是没见什么进展,但是冰糖却被意外的弄出来了。
作为一个吃货,在着这个天气特别热的时候,长孙颖见着冰糖一下子就想起了冰冰凉凉的酸梅汤,所以当下就让人送了乌梅来,打算给大家做饮品。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送来的乌梅都是腌过的,她自能从中挑那些没腌好的试试了。
李治看着她拣出来的都是色泽特别暗沉的那种,怎么都不算上品,当下有些困惑,“你要什么样的”
“只要把果子晾晒干就行的那种,”长孙颖有些苦恼的说道,“可他们送来的都是腌好的。”
“这怕是没腌好的吧,吃着都这么酸。”李治看着她捡了半天才收起来的那一碗,取笑着说道,“你要错地方了,要乌梅干的话不应该叫尚食局的送,应该叫尚药局的送。”
“哎呀,我怎么忘了这一茬。”长孙颖听着他这点播,才恍然大悟,“我白忙活了半天。”
“可不是呢。”李治笑着看她懊恼的样子,“瞧你这一身打扮,还真像个傻村姑。”
长孙颖看看自身,也知道自己穿的简单了,忍不住解释道,“你不知道,我今天跟晋阳在前头呆了大半天,热都快热死了,所以才一回家就换了轻薄的衣裳。”
“哦,你们在前面听的怎么样”李治懒洋洋的问道,他回来就是专门来问这件事的。
“不怎么样。”长孙颖摇了摇头,站起来收拾东西,跟李治抱怨道,“要不是最后出来个人,这一趟就算白跑了。”
“哦有那么差”李治吃了一惊。
“不是差,是太好了。”长孙颖摇摇头,“夫子们都太有学问了,小孩子听起来恐怕有压力。”
长孙颖看了看旁边的李忠,招了招手让他过来,然后把他抱在怀里,比着他对李治说,“你想,就这么小个孩子,连字都不认识,你让着一群张口圣人说,闭口呜呼哀哉的人来教他,你说他听得懂吗”
“大家不都是这样来的”李治莫名其妙的看着长孙颖,“这难道不是正常的想当初我们几个开蒙,也都请的是大儒,难道你家不是”
长孙颖沉默了下,然后低了头含糊的说道,“哦,可能那个时候整天偷偷睡觉,所以,所以都忘记了……”
长孙颖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时候还没有幼师这种东西,所以也没有人注重过幼儿教育。
确切的说,在中国古代,有着完备的教育系统,却从来都没有系统的教育系统。有学校,但是学校里教什么,怎么教,不同年纪不同类别的教育有什么不同,从来没有人研究过。在书塾里,七八岁的儿童跟着十几岁的少年同在一间屋子学习同样的知识不是什么稀奇事……
对于大户人家来说,重视教育的表现就是请名师。而名师也就是有一定功名的人,或者说就是饱读诗书,在文坛上有一定地位的人。这种师徒组合下,学生能学到多少东西,一看悟性,二就拼人品了。如果你不是天才,又遇到一个只会学不会教的先生,那基本上这辈子就悲剧了。一句“孺子不可教”,耽误了光阴不说,后面稍微要脸一点的老师,也都不会教你了。
听着长孙颖说上课偷偷睡觉,李治倒是一副了然的样子,以长孙颖的学识,也不像是下过苦工的人。
“以后孩子这点可不能像你。”李治简短的对她做了总结,然后问道,“那你们看中的那个人是谁”
“李思训”长孙颖还记得那个少年的名字,她生怕李治不记得,所以还特别注明,“就是你们那个本家。”
“他”李治先是一愣,然后就笑了,“他还是个孩子呢。”
“是晋阳看中的,”长孙颖有些奇怪,“我看着个子挺高,就是有些面嫩,也不知道他多少岁了。”
“今年才十五,”李治摇摇头,“他自己还在学呢,能教人什么。”
“这么小,”长孙颖惊叹了一句,斜眼看李治,“没想到你还是用童工的。”
“你不也在用。”李治戳了戳正在一边默默偷吃的李忠,“这么小的你都不放过。”
这么多年,他也了解长孙颖用语,知道童工的意思。
“甘罗十二岁不就为相,有志不在年高嘛。”长孙颖立马转了口风,然后期待的看着李治,“可是我们问过人家的意思,他自己很愿意去。”
“他还愿意”李治对于这个结果挺意外的,因为去乡下教书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能辛辛苦苦爬到他身边的,哪个不想着出将入相。
“是啊。”长孙颖把默默躲开李治的李忠抱回来,点点头对李治说道,“我开始还觉得他傻呢,竟然说在崇文馆太憋闷了,想出去做点实事。现在知道他这年纪,有小孩儿心性也就不奇怪了。”
李思训入东宫应该也是想要做点事情的,可是崇文馆本来就是修书的地方,又有着一群老先生,那些人的暮气沉沉自然让他觉得不爽。他想要做些小事建功立业,也是少年当有的心气儿。
“既然他有这份心,就把他添到名单里去。”李治点了点头同意,然后忽然一笑,“别的不说,他的话却是没得挑的,不比阎立本差,等将来为着朝廷培养一批出色的画师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