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朔牵着梅疏影的手,一步步往山洞中走。感觉到她掌心柔软光滑,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心里又不禁生出愧意来。“梅姑娘,对不起,大冷的天,害你出来受罪……”
梅疏影嫣然一笑:“今日一见,朔少爷与传闻中大不相同。”
“哦?”龙朔有些发愣,“传闻中在下是怎样的人?”
“这个么……”梅疏影笑得有些促狭,因为她戴着眼罩,龙朔才敢放心大胆地看她,只觉得那笑容犹如云拨月出,清华四溢,感觉满眼里都是春光,再没有冬日的肃杀萧条。他很奇怪,没有那双明眸的点缀,也能笑得如此动人么?
初见时只觉得这女子犹如山中古潭,沉静幽远、深不可测,今日相处,却又觉得她率真洒脱。偶尔流露出来一丝调皮,又令人觉得她仍有小女儿的天真烂漫。
这女子,真是一首读不透的诗,反复吟咏,每念一遍都对她有新的感觉、新的理解。
“人家都说唐家朔少爷是位冰山少年,平日不苟言笑,拒人于千里之外,连唐大老爷都摸不透你的心思呢。”
龙朔心头一震,外界竟是这样传言的么?真的是我过于冷漠了?父亲肯定向人吐露过什么,否则不会有人这样评判。可是……他这么说,好像颇为无奈……是我错了么?
他想得出神,忘了回应梅疏影。这时,两人已走进山洞。龙朔清醒过来,道:“我们到了。”
他放开梅疏影,走到龙清啸身边,蹲下,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道:“师父,徒儿请了大夫来看你,放心,徒儿蒙了她的眼睛带她来的,她不会知道这里的确切位置。师父,让徒儿蒙上你的脸,好么?”
龙清啸醒了,眼珠在眼皮下滚动了两下,勉强睁开眼,干裂的嘴唇里发出含糊的低语:“好……”
龙朔为龙清啸蒙上脸,又转身走到梅疏影面前,伸手解开蒙在她眼睛上的黑布。
那对清澈的眸子慢慢睁开,转动了两下,瞳孔深处慢慢漾起水光。然后,目光停留在龙朔脸上,唇边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
龙朔忽然有些局促,到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与这位萍水相逢的女子如此贴近,他脸上慢慢升温,避开她的目光:“梅姑娘,请为我的朋友看病。”
梅疏影丝毫都没有表现出对龙清啸的好奇,只是安安静静地走到龙清啸身边。龙朔为她搬了块石头过去,又用衣袖掸干净石头上的灰尘。梅疏影抬眸向他微笑,好像在说:“你这样冷冰冰的男子,原来也会如此体贴?”
龙朔看懂了她眼里的意思,脸上更烫,微微侧开身子,暗骂自己没用。梅疏影那样豪爽不羁,自己一个大男人倒反而畏首畏尾,放不开手脚么?
“你这位朋友受了很重的伤,内外伤都有,伤口没有处理好,想必是发炎了,可以解开让我看看么?”梅疏影用征询的语气问道。
龙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下不懂医术,只是胡乱为他包扎了一下。姑娘是大夫,自然一切听姑娘的,请姑娘不必顾忌。”
梅疏影点点头,手指灵活地解开龙清啸身上的包扎,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里面药酒、纱布、金针、伤药一应俱全。
龙朔看着她熟练地为龙清啸清理伤口、上药、包扎,纤细的手指莹白如玉,脸上的表情一直坦然自若,对龙清啸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视若无睹。
龙朔暗暗佩服,这女孩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可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来的从容之态,却令人为之倾倒。倾倒?他脑子里隐隐闪过这个念头,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怎么会?难道真如玦儿所说,我已对这姓梅的女子动心了?
这下连耳朵都跟着烫起来,龙朔尴尬地垂着头,心里伸出一只手,掴了自己一巴掌。龙朔,你在想什么?师父现在病势沉重,你还有闲情想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赶忙收敛心神,在一旁静静地看梅疏影动作。
等一切收拾停当,梅疏影拿出笔墨:“朔少爷,我为你开个方子,你去抓药给你朋友服吧。”龙朔点点头,主动为她磨墨。
然后他给梅疏影重新蒙上眼睛,原路送回到梅济医庐,再三向她道谢。梅疏影又细细地叮咛他如何照顾病人,对他道:“若是需要只管来找我。”
“只要姑娘不嫌麻烦就好……”龙朔微笑,这笑容使他那张表情并不丰富的脸一下子变得柔和了。梅疏影怔了怔,垂下眼帘,唇边掠过一丝恍惚的笑意:“朔少爷太客气了……”声音低得犹如叹息。
“梅姑娘,在下告辞了。”龙朔拱手道别,临行止步,又回头道,“姑娘,今日之事,还请姑娘……”
“放心。”梅疏影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唇角微扬,报以真诚的笑容,“我只管治病救人,其它一切都与我无关。”
“如此多谢姑娘。”
龙朔告辞出来,去城中药铺抓了药,唯恐遭到猜疑,特意避开唐家自己的“明仁堂”药店。然后顺道买了个药罐,回到山洞中为龙清啸煎药。
服过药,龙清啸的神智看起来清醒多了,回头看他,脸上深刻而坚毅的线条慢慢软化,沙哑的声音中含着笑意:“朔儿,刚才那位姑娘……可是你的意中人么?”
龙朔惊得差点把手中的药罐失手跌落,一口气呛到,咳得满脸通红:“师……师父,你说什么?哪…….哪有此事,徒儿与梅姑娘三天前才认识的……”
龙清啸呵呵笑起来,牵动胸口伤处,疼得眉心抽搐,好不容易才稳定气息:“傻孩子……男子汉大丈夫,怎的比姑娘家都扭捏?”
“师父,徒儿真的没有……”龙朔窘迫地低下头,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刚刚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好了,好了,没有就没有。”龙清啸微笑,“为师虽然蒙着面,可感觉得出,这位姑娘挺不错的。你和她在一起,气氛相当融洽……”
“师父!”龙朔抗议地低唤。
“好,为师不说了。”龙清啸好笑地瞥他一眼,顿了顿,又道,“为师在这里的时间不多,所以,从明天开始,为师要传授你轻功、内功心法,还有剑法。”
“是,师父。”龙朔顺从地应了声,“可师父还是先养好身子要紧,毕竟这次伤得不轻。师父背上中的那一掌,掌力在师父体内,到现在还没化解……”
“没事。”龙清啸安慰道,“等为师烧退,休息几日,体力恢复,便可自己运功疗伤。”
晌午前,唐傲巡视了一遍城中产业,打算回府,正走到新江街头,看到五弟唐俊骑着马从前面过来,身后跟着两名侍卫,身旁还有一名紫衣男子随马同行。
他从未见过那名紫衣男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人年纪与唐俊差不多,长得不算特别英俊,可是举手投足间却有一种温文儒雅的味道。
唐俊也看到了唐傲,连忙止步下马,到唐傲面前,恭敬地行礼:“小五给大哥请安。”
唐傲摆手,示意他免礼,又向他身后扫了一眼,唐俊忙叫过那人,向唐傲道:“不曾向大哥禀告,这是小五府上新招的管家,名叫陆平。陆平,这位是我大哥唐傲,你叫他大老爷便是。”
陆平恭敬地应了声“是”,当街向唐傲跪下去:“奴才陆平拜见大老爷。”
唐傲微微皱眉:“原先的管家唐铭是家生奴才,你不是一直用得很得力,怎么突然换了?”
“回大哥的话,唐铭七天前突然中风,如今半身不遂,口舌歪斜,连自理尚且困难,更不要说管偌大的家了。”提起这件事,唐俊白皙俊美的脸上笼上了一层阴影。
唐傲有些意外:“竟有此事?”
“是,不曾早些向大哥禀告,是小五之过。”唐俊越发恭敬地道。
“你府上用什么样的人,我从不曾干涉,这是你自己的事。”唐傲和颜悦色地道,“记得谨守本分,莫要再胡作非为便是。”
唐俊连连称是。
唐傲命陆平免礼,又看了他两眼,叮咛道:“好生伺候五爷。”
陆平躬身:“奴才遵命。”
待唐傲离去,唐俊盯着他离去的方向,呆了半晌,唇边慢慢溢出一丝幽深的笑意。那两名侍卫站得比较远,听不到他与陆平的对话。
“爷,没想到这一关过得那么容易。”陆平的声音带着醇醇的味道,听起来十分好听,他看向唐俊,脸上已完全没有刚才那种卑微的模样,只是浅浅含笑,那笑容温柔中不失恭敬。
“很好。”两个字从唐俊的薄唇中缓缓吐出,在寒冷的空气中化出一团雾气,他收回视线,看着陆平,目光瞬间变得炽热起来。
午后,唐俊正在书房品茗,陆平进来,向唐俊躬身施了一礼,道:“爷,奴才有要事禀告。”
唐俊看着他,噗哧一声笑出来:“好了,这里就我们俩,你还装得那么像?什么奴才不奴才的,我什么时候把你当作奴才了?”
陆平低了头,喃喃道:“虽然不曾卖身给爷,可爷养我这么多年,对我来说恩同再造。我心目中早已把爷当成恩人、当成主子……”
唐俊示意他走近,伸手将他揽过来。陆平连忙轻轻推开他:“光天化日,爷,你不要这样……被夫人和小少爷看到可不好。”
唐俊看他,唇边扬起一抹傲然的笑容:“我忍了这么多年,已经不想再忍了。你不用怕,我既敢将你弄进府来,自然便不再顾忌什么。夫人……哼,她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没有勇气再死。她现在就算亲眼见到你我亲热,也不敢再做什么出格的事。上次酒后失言,被她听去我梦中呓语,倒反而成全了我的决心……”看到陆平眼里悄悄流露出一种混合着痴迷、恍惚、茫然的表情,他笑得更加邪肆,“不是说有事向我禀告么?这会儿怎么失魂落魄的?”
陆平回过神来,凑到唐俊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什么。唐俊眼睛一亮,眉一扬:“胆大包天的小畜生,这是他自寻死路,怨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