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溪垂眸看了一眼,班输这才发现了自己的举动,连忙松了手,但他依旧希翼的看着唐溪,神情既紧张又期待。
很明白班输此时矛盾的心情,但唐溪更知道,现在并不是心软的时候。被夜寒抓住的那人所知不多,根本问不出十二年前的事,而行动已经布置下去了。想要知道真相,解开班输心头之结,必须还要刺激他一下。
“班大师不是不想再提起伤心事了吗?”
唐溪淡淡道:“我理解,过去之事,过去就算了,人死不能复生,即使能够找出真凶,那又怎样?班大师如今也恢复了,只要和班平好好过,以后的日子一定会平平淡淡,再无波澜的。”
一席话说的班输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若非他肤色黝黑,只怕更是尴尬。
唐溪每说一句,班输的头就越发低垂,手臂开始颤抖。似乎他已经陷入了回忆之中,听着唐溪一句句诛心的话,似乎在冷笑他是个懦夫。‘人死不能复生’、‘今后平平淡淡’,这些话犹如刀子一般刺入他心中。
垂下的两条手臂上鼓胀起一条条青色的血管,仿佛要爆开,一口牙齿几乎咬碎。
曾经的往事,一幕幕闪过班输的脑海,仿佛昨日才经历。即使已经过去了十二年,他始终没有忘记过。
真的是他吗?真的是他对自己下手吗?
仅仅是一夜之间,他从巅峰坠落至谷底,成了一个废人,不但没有保住百器坊,连他的妻子也活活烧死了。耳旁似乎还回响着妻子凄厉的呼声,还有那看着他绝望的双眼。
漫天的大火,连呼吸都无比困难。火焰一点点吞噬了那个温柔贤淑的女子,吞噬了他的家,也吞噬了他的希望和未来。
“咳咳咳……”班输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仿佛十二年前的浓烟又灌入了他的喉咙,呛的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父亲,你怎么了?”班平连忙冲过来扶住他。
唐溪站在班输面前,看着他神情一点点变化,眼神中的回忆越来越多,那种痛苦和悔恨交织,亦让她也有些不忍。
只是她无法劝说,遭遇这种事,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她只希望他能够振作起来,打起精神,解开心中的枷锁。
低垂的头一点点抬起来,像是用尽了浑身力气,班输牙关紧咬,眼瞳中却爆射出强烈的精光,整个人看起来陡然焕发出生机:“唐姑娘,我要见他!”
“我一定要知道当年之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已经十二年了,他没有忘记当初的那一点怀疑。
他隐约知道一点事情,真相或许会让人无比震撼,若是事情的真相全部大白,只怕更会牵扯出惊人的答案吧?整个东秦国上下,会有多少人卷入其中?可是现在,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以前他没有证据,也寻不到丝毫帮助。可是现在,他不是傻子,唐溪对他说的这一切,分明是要帮他报仇的意思!若是现在还拒绝矫情,他还是个男人吗?
隐忍了十二年的仇恨,杀妻之仇,夺业之恨,怎可能不报?他怎能让仇人逍遥法外,过着人人敬仰的日子!
“求唐姑娘帮我,只要能够报仇,从今以后,鄙人这条命就是你的了!”铁骨铮铮,班输死死盯着唐溪,虎目中似有火光喷出。
……
入夜,铁匠铺的火光已经熄灭,窄小破旧的天井一片寂静。
几条黑影悄无声息的从房顶上跳下,轻轻地落在院中,没有惊动任何人。
手中的刀剑明晃晃的,闪烁着森然的杀机,毫无掩饰的握在手中。四个蒙面黑衣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为首的一点头,眼中凶光一闪,朝不远处的卧房走去。
他似乎成竹在胸,又似乎带着一种猫捉老鼠的心态,一步步走的很缓慢。上了台阶,他轻轻的推开了房门,早有预料,轻微的门响立即惊动了房中熟睡的人。
床上的人警觉的翻身而起,沉声喝道:“谁?”
黑衣人没有理会他,提着长剑走了进去。屋中昏暗无光,只有外间朦胧的月色照印出他模糊的身影,犹如黑暗中的一缕幽魂,恐怖阴森。
“你是谁?”班输喝道,他刚想下床,抓住地上凌乱堆放的一件武器,没想到才一动,黑衣人的剑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
看着班输浑身一震,黑衣人阴测测的笑了:“真是没有想到,你的手伤居然好了。”
“你……你怎么知道?”班输似一惊,“你到底是谁?”
火石响声,随后一缕烛光亮起,三名黑衣人守在门口,持剑的黑衣人缓缓扯下布巾,幽幽道:“才十多年,师兄竟然听不出我的声音了?”
昏黄的灯火下,那是一张中年长须,肤色白净的脸庞。即使已经年过四旬,却依旧保养的很好。额上几根皱纹,并没有让他显得老态,反而增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结实健壮的身材,手臂上虬结的肌肉,让人一眼看出他并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雅文士。
他手中的剑,缓缓的放了下来,但他眼底的杀机却更浓郁了。
阴寒的看着班输,他笑道:“师兄,别来无恙。”
“你……师弟,天工?这么晚了,你来我这里……”
“师兄,别装了!”冷冷的打断了班输的话,中年男子面无表情,仿佛看陌生人一般,“若非有人告诉我,说你的手伤好了,我还不知道你如今变得如此心机。这么大的事一直瞒着我,师兄,你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天工,师弟,我怎么听不懂……”班输似乎有些慌,也有些惊,但他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已经知道唐溪他们布下了计划,将他手伤恢复的事传了出去,还散布了一些他要调查当年事,要报仇的话。今晚无论谁来,都逃不了嫌疑,虽然他心中早就有了怀疑,但真的亲眼看到他至亲之人出现,还架着剑在他脖子上,他心中已经完全肯定了。
薛天工一脸阴沉,微眯的眼瞳中杀机隐现:“我的好师兄,我今晚亲自来了,你这么装还有意思吗?当年百器坊大火之后,我还劝你来我天器坊养老。即使你已经废了,但身为师弟,我也有义务让你安安稳稳过完下半辈子。你应该记得,我还说了要帮你找出放火的真凶,是你自己拒绝了的。”
“你颓废,你消沉,连你儿子都不管了,是我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给了你们父子一口饭吃,让你们活下去!还给你找了一个铺子,让你不用再见到我,不用因为看到我这个师弟而屈辱羞耻自己成了废人。我对你如何,你自己说……”
“十二年过去了,你手伤何时恢复的
,这点不说也就罢了,但你毫不感激我曾经对你做的一切,反而派人调查我,还偷偷潜入我天器坊。师兄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越说越愤怒,薛天虹阴测测的道:“班输,你可真是我的好师兄啊,我真没想到,原来你才是最有心机的人。隐忍了十多年,连丧妻之仇都可以忍的下……”
“住口!”
班输终于听不下去了,猛地厉声喝道:“薛天工,你住口!”
那些慌张似乎都消失了,班输一副仇视的眼神,恶狠狠的盯着面前的黑衣人:“薛天工,今晚你若是不出现,我或许还只是怀疑,但现在一切都大白了。就是你,十二年前做出那些事的人都是你!是你毁了我的手,还放火烧了百器坊,烧死了我的妻,毁了我一切……”
他并不清楚唐溪说的计划,竟然是派人去暗杀薛天工,更要毁了他的手。现在他已经明白了。引出的蛇竟然是薛天工,他的师弟,别说是唐溪派人下手,他恨不得自己立即就将眼前的人杀掉!
“明明当年的事是你干的,你还假惺惺让我来你天器坊,你根本就是想要监视我,再顺便羞辱我吧?铺子,你还给我找铺子?那些尖酸讽刺的话,你真当我听不出来?”
“哈哈哈……”
薛天工暴戾的一剑砍在床沿上,狂笑道,“你现在才知道?师班输,你真是蠢啊!十二年了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笑你是天下最蠢的人?什么匠王,什么天才,不过是个蠢货罢了!”
亲耳听到对方承认,班输已经心若死灰,愤怒的无法自抑:“为什么,你为什么……”
眼神一寒,薛天工冷笑道:“若是当初我问你百彩陨精铁如何提炼,你老老实实告诉了我,你会有今天?若是没有百彩陨精铁,我如何锻造的出那些东西?你毁了我几百万两银子的生意,还毁了我大好前程……”
“你的前程……”
班输已经毫不在意唐溪和另一人在旁边偷听了,眼前之人的无耻已经让他怒火中烧,气愤不已:“若非我无意中听到你和弟子说什么军器、刀剑,我还不知道你想要百彩陨精铁来做什么。你不是不知道私铸军器是死罪,为何还要这么干?难怪师父当年没有将百彩陨精铁的炼制方法交给你,他早看出你……”
“少在我面前提那个老东西!”
薛天工一脸狰狞,咬牙切齿:“他就是偏心你,认为我什么都不如你,当我一剑杀了那个老东西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快!”
“你……”班输浑身一震,不可置信道,“连师父都是你杀的?”
“那个老东西,早就该死了!若非为了百彩陨精铁,你以为我堂堂锻器天赋的天才,会拜在他一个无名之辈门下,造就了他日后无上的名声?那个老东西,竟然枉费我一番心意,居然传给你也不透露丝毫给我?你说,这样无情无义的师父,是不是该一剑杀了的好!”
“你疯了……你疯了……”班输双唇颤抖,眼神中透着不难以相信的神色。
“我是疯了又如何?”
薛天工持剑振臂一举,满脸的倨傲和疯狂,随即长剑下压,抵住班输的咽喉,“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百彩陨精铁的提炼方法,你说不说?你若说了,我饶你一条生路,你若不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