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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朔古已经不是战场上的愣头青,年轻的时候作战勇猛,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但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早变得老辣非凡,他的外表像刀,内里却自有一份不下于中原政治家的圆滑,去年冬天他既能够果断东还,这次自然不会真的被激怒而鲁莽。
他虽仍然派遣部队上前挑战,但四万多人的大军却没有尽数涌到缺乏水源与补给的小金山前面,而是分驻各地,寻找有水草处驻扎以减少粮食虚耗,耶律朔古甚至命令后来的部队无需动身。
杨易既取得大胜后即命军队沿着小金山南北数十里遍『插』军旗,他威名已经传开,契丹军望见他的旗帜以后都不敢轻犯。
耶律朔古在一个月内连续派遣部队进攻小金山,甚至派遣轻骑绕过小金山突入北庭草原,小金山以西千余里几乎全无人烟,契丹的孤军突入以后也未能给天策军治下百姓造成伤害,更别说劫掠到钱粮,如果他们全军侵入到北庭草原,那么就可以就地牧羊,但孤军突入却没法做到这一点,杨易又不是吃白饭的,怎么可能放着一伙带着羊群的骑兵越过?所以最后这些孤军还是不得不恹恹退回。
同样的,杨易也数次组织骑兵突入契丹人的战线,但有利则进,无利则回,双方你『插』我一刀,我『插』你一刀,在小金山一带僵持不下,冲突无日不有,但双方却都没有组织决战的意思。
述律者莫耶的首级传到北轮台城,慕容春华不由得大喜,他马上就拟了三种文书:第一种,是向凉州方面与宁远方面报捷!第二种,是传文丝绸之路,遍谕沿途商旅;第三种,是向三大友邦“报喜”。
丝绸之路上的商旅、部族听到消息,振奋之余又都说:“我就知道,天策军一听会赢的!”境内汉民对天策政权的认同感大大增强,境内胡部则越发敬畏守法。
至于三大“友邦”,听说此事后的反应却各不同:萨曼人与天策政权的关系是基本对等,他们离得较远,感受到的冲击不大,只是循例向宁远方面派出使者祝贺而已;于阗与天策政权之间是半个友邦,半个依附,李圣天本人对契丹的强盛认识较深,何况杨易又是于阗的女婿,捷报传到的同时也传来了福安公主怀孕的喜讯,李圣天欢悦之余,听取了臣下的建策,派出了太子亲自前往凉州贺捷;至于岭西回纥的反应则微妙得多——这支来自漠北的游牧民族比于阗更明白契丹的强大,而他们和天策军的“友邦”关系却是有名无实,恶邻之强,绝非他们所愿意见到,但阿尔斯兰却还是派了使者来报喜,但这个使者入境却显然是带着打探情报的目的。
三国使者还未出发,凉州城已经全城欢庆!诸坊父老自发组织了庆贺大捷的酒会,又筹集了一批红绸美酒前来拜见张迈,请王爷带到前线犒赏军队。
张迈亲自接见了父老,连声道:“凉州百废待兴,大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战士们保家卫国,击退胡虏,这些乃是他们分内之事,怎么好让父老们破费。”
父老们垂泪道:“王爷啊,这几十年来,咱们只有让胡虏欺辱的份,北面让契丹打,西北让回纥打,西南让吐蕃打,东边的党项对咱们汉家百姓也没好气!也就是出了王爷你,才能带领汉家子弟收服回纥、吐蕃,党项人听到王爷的威名也不敢欺侮我们了,多少胡儿争着改汉姓,说唐言,自称汉人,如今连契丹人都打败了,自安史之『乱』以后可有上百年我们没像今天这样扬眉吐气了!这批美酒不算什么,只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还请王爷一定要收下,代我们犒劳犒劳在前线奋勇作战的将士们!”
张迈大喜,这才收了美酒,专程派人送往北庭犒赏有功将士——这美酒本身虽不值得什么,从凉州万里迢迢运到前线,路费都超过美酒本身价值数倍了,但在两个多月后前线将士收到这份薄礼之后却无不感动,隔着数千里的军民不知不觉间多了一线似浅还深的感情牵连。
鲁嘉陵对张迈道:“小金山之战虽然只是边境冲突,但此胜却应该大加宣传,同时还应该派遣重臣为使者前往洛阳报捷。”
张迈明白他的心思,说道:“好,依你!”便派张毅为使者出访洛阳。
鲁嘉陵又道:“此外,最近凉州似乎来了一群『奸』细。”
张迈咦了一声,道:“『奸』细?”
“对。”鲁嘉陵道:“我天策军治下政治较为清明,而且地广人稀,又有分田之善政,所以这两个月来,开始有关中贫困百姓偷过边境到兰州入户。至于商人,进入境内的自然更多。”
天策军与后唐在开放榷场之后,彼此的边关政策各不相同。
天策军方面是鼓励后唐人口迁入,亦许后唐商人入境做生意,只要入境时到各州城有司衙门登记造册便可,没有登记、缺乏许可的人没法在城内购买土地房产,也没法入店住宿,而自觉登记造册者却可以得到各种好处:贫穷者有可能因此而得到低息租借农田牧场的机会,由于光明正大比偷偷『摸』『摸』能够得到更多的便利,有钱人在购置产业时既有可能得到某种福利,购置产业以后也可以得到官府的保护。所以中原百姓进入陇右便乐得登记,对入境者的管理似宽实严。
后唐方面则不同,后唐朝廷担心放任“陇民”入境内里会夹杂着『奸』细,所以命令边境衙门对入境者严加盘查,丝绸之路上的商人一般只能在狄道榷场交易,要想进入关中、洛阳较为困难,但“严抓”只是洛阳方面的政策,边境各州、各军的胥吏却常常收受贿赂后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西北的商人、僧侣之属入后唐境内的也为数不少,但通过官方渠道进入者少,通过灰『色』渠道进入则多,如此一来,官方反而无法详细掌握入境者的动态,因此后唐方面对入境者的管理似严实松。
边境基层的这些情况,李从珂不知道,张迈却很清楚,他点了点头,道:“我们每个月入境的人都有不少,你要关注的事情也多,怎么就能注意到这一伙『奸』细?”
鲁嘉陵笑道:“若是商人做生意,一般会选在兰州金城,商人而能想到来凉州的,那便都是有远见、有眼光,知道要结交咱们天策军上层人物者。眼下像这样的商人,大多来自河西、安西,关中的富商肯迁入者一户都没有。所以那些入境之后就奔凉州来的,我们都会盯着——因这些人多半另有图谋。李从珂那边,还有雄武、灵武等节度使应该都各自派有『奸』细,有不少其实都被我们监控住,但我也不敢说没有漏网之鱼,不过这伙人却有些特别。”
“有什么特别?”
鲁嘉陵道:“他们入城之后,一开始十分小心,一边打听情报,后来慢慢去和寺庙中的僧侣结交,并若有意若无意地接触一些能够接触到元帅你的高僧与大商家,这样的举动,又岂是鸡鸣狗盗、窃取情报者所为?依我判断,这群人多半是有心要和我们搭上关系的,只是对我军内部局势不明,所以还在搜集情报。”
张迈沉『吟』着,问道:“可有打听到他们是哪里的人未?”
鲁嘉陵道:“似乎来自河东。元帅,要不要接引他们来见?或许这是伪唐境内某个节度使要和我们做什么交易呢。”
“且别着急,”张迈道:“这事我们不必主动,咱们就当做不知道吧。”
鲁嘉陵答应了,便先下去安排张毅出使的事情。这次天策军派遣使者入洛报捷是有意郑重其事,张毅得到正使者的差使后心中也十分欣喜,他临行前对两个来送别的儿子道:“咱们还在沙州时,也是每年都有向中原派遣使者的打算,那时候哪里想去就能去?而且去了也只是入贡,但大家若能作为使者也已经觉得十分荣耀了。而今日我之入洛,却是以分庭抗礼之邦前往,且是向中原天子报捷——表面说是报捷,实际上却是示威!此去非但是国之威风,更是家之荣光!回想还在曹氏治下时,这样的事情连做梦都不敢想的。”
因是隆重行事,行程自然不可能很快,所以张毅的人还没到长安,唐军在北庭一带打败契丹一事早已传遍了半个中原!杨易此战在杀敌、俘虏上都有不错的攻击,尤其击毙了契丹的国舅更是难能可贵!这样的素材落到鲁嘉陵手里,他哪里还有不大吹特吹的道理?而各地好事者更是乐于夸大其词,通过变文的宣传,到了兰州时已经变成杨易击败数万契丹大军,到了长安、洛阳时,已经变成鹰扬骑兵击溃契丹十万铁骑、威『逼』漠北汗庭了!
由于后唐未与天策唐军有过正面接战,所以洛阳的文臣对契丹畏惧如虎,对天策军却都还没有畏惧感,等到这时候才心中暗惊,均想:“这天策军既然连契丹人都打败了!还好当初没惹天策军,要是不然,今天灵武、雄武,非变成第二个卢龙、河东不可。”
冯道在人前不『露』声『色』,人后却带着忧虑之『色』,对亲家刘昫道:“不想陇右这支新军竟然如此强悍!我们与他结盟,近几年边境虽会少了外患,但内忧却恐将加深。”
刘昫道:“为何这样说?”
冯道叹道:“这些年来,契丹之所以为中原大患者,非因其兵力足以饮马河洛,而在于海内不断有藩镇附契丹以图谋不轨!如今天策军如此强力地崛起,这些藩镇闻风而动,则西北又多了一个他可以去巴结的‘外援’了!契丹毕竟是胡人,这天策军却高举大唐旗号,我恐将来西北所带来的忧患,还将远在漠北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