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离开之后,李世民原本温和慈善的笑容瞬间收敛,目光沉静,面色阴沉。
“赵德全!”
李世民冲着空旷的宫殿高声召唤,不用内侍通传,暗卫统领赵德全便突然闪身出现在正殿之中,躬身与李世民见礼:“皇上,微臣在!”
“给朕彻查,皇太子是如何知晓朕的作息,尤其是今日之事,是谁透露的消息!”
如果是平时也就罢了,可是今日,程怀弼两度入宫,肯定是引起了某些有心人的注意,李治刚刚虽然只口未提程咬金入宫一事,但李世民很清楚地感觉到,他就是为了此事而来。
涪川那边,废太子被刺,刘英叛主身亡,禁卫陈虎杀人灭口,这所有的一切无一不说明一双藏在暗处的巨掌,在一刻不停地拨弄摇控着涪川的一切。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杀死废太子,以绝后患!
李世民不知皇太子在这其中扮演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有没有真正地参与其中,但是他可以确定,皇太子这个时候过来,目的绝不单纯,他就是为了刺探情报而来。
赵德全一愣,全没想到,刚刚还一副父慈子孝的温馨场景,这转眼之间就又变成了阴谋诡计。
不过皇帝的命令他不敢不听,立即恭声道:“谨遵圣谕!”
赵德全在这宫中的立身之道就是少说多做,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听皇上的话,跟随皇上的脚步,只有这样,才能活得安稳。
“凡是涉事的宫女内侍,全都秘捕监禁,严刑拷问!”李世民厉声道:“另外,还有刘英,禁卫陈虎,全都给我详查一遍,看看他们这次出宫前后,都与什么人有过接触,将名单全部列出秘送过来!”
“记住,你是朕的暗卫,直接授命于朕,除了朕之外,你无须在意任何人的意见,包括皇太子,也是一样!”
赵德全身子一颤,头上不由冒出一层冷汗,急忙恭声领命,见李世民再没了别的吩咐,这才躬身退走。
大殿里又只剩下李世民一个人,李世民捏着手中关于刘英背叛要当场处死废太子的奏报,嘴里喃声自语:“稚奴啊稚奴,希望这一切都与你无关,可千万莫要让朕失望。”
李世民从心底里不愿相信这一切会与李治有关,李治可是他费尽心力挑选并培养出来的接班人,是未来的帝国储君,如果他连一个已经被废掉的嫡亲兄长都容不下,如此狠心残暴,如此心胸狭窄,那李世民又如何能放心将大唐的江山交给他去打理?
李世民不怕李治有心机耍手段,身为储君,若是一个老实的面瓜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出息,就如之前的李承乾一样,勉强算是一个好人,但绝对算得是一个好的君主,所以李世民才会狠心将他废掉。
大唐的江山取之不易,李世民可不想历经三世而亡,那样的话他以后在九泉之下也绝对不能瞑目!所以对于下一任储君的选择,李世民的要求极为严苛。
“杨震何在?!”
过了片刻,李世民的心绪平定,轻声向门外唤了一句,而后一直呆在殿下侍候的值班内侍急步踏入殿门,及到殿中,躬身道:“老奴在,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去,派人密切监视着赵德全的一举一动,朕要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值得朕去信任。”
杨震领命:“老奴遵旨!”
杨震退出,李世民抬手揉了揉眉间的穴位,夜深人静,他也有些累了,抬手将桌案上的奏报与信笺收拾妥当,这才站起身,抬步去了寝宫。
同一时间,涪川县狱。
赵宣在县尉赵青衫的陪同下,带着十位心腹差役趁夜来到李丰满所在的牢房。
李丰满从睡梦之中惊醒,抬眼看到赵宣就在眼前,心神一动,整个人都彻底清醒过来。
翻身下床,稍稍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拱手与赵宣见礼:“原来是赵府君亲临,李某失礼了!”
旁边的老富贵儿这时也清醒过来,察觉到事态似乎有些不对,二话不说,直接一脚踹在根福的屁股蛋子上,将熟睡中的根福也给踹醒。
“爹,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干嘛呢,我刚梦到一堆好吃的,都还没吃完呢!”根福揉着眼睛,一脸地起床气。
“给老子闭嘴!”老富贵儿忍不住又踹了他一脚,这个吃货,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吃吃吃!
屁股吃疼,根福彻底清醒过来,看到牢门外的阵势,一个激灵翻身而起,一下跳到李丰满的身前,警惕地看着赵宣等人。
赵宣颇为忌惮地看了根福一眼,轻笑着拱手向李丰满还礼:“冒然前来,扰了李公子的好梦,真是罪过!”
李丰满拍了拍根福,把他打发到一边,看着站在牢门外一脸和善的赵宣,以及赵宣身后一帮凶神恶煞的差役,多少有些猜出赵宣的来意。
“赵府君这是要杀我?”
李丰满开门见山,直声向赵宣询问,“可是有什么人在向赵府君施压,不想让李某见到明天的太阳?”
赵宣面上的神色不变,倒是他身边的赵青衫面现惊奇之色,一脸好奇地打量着李丰满,显是没有想到,李丰满竟然一下就猜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李公子虽身陷狱中,但却心如明镜,赵某佩服。”
赵宣向后挥了挥手,站在他身边的差役,除了赵青衫外,其余人等全部被打发了出去。
“青衫,把东西给李公子看看!”赵宣轻声向赵青衫吩咐了一句。赵青衫应声从袖筒里掏出一封坻报双手送入牢门之内。
老富贵儿上前紧走两步把坻报接过,然后返身递送到李丰满的身前。
赵宣静静地看着老富贵儿在李丰满面前的恭顺举动,眼中渐渐露出了几分笑意,在李丰满接过坻报的同时,开口道:“这是黔州郡守府连夜送来的文书,不是本府想要与李公子过不去,而是郡守朱大人,想要快刀斩乱麻,早些把眼下这件案子给了结了。”
李丰满目光在坻报文书上扫过,上面的内容确实如赵宣所言,郡守府听闻辖下竟有人敢冒充皇室血脉,而且还逼死了从长安赶来的钦差刘英总管,大为震怒,特意下了一道文书,要求涪川县令遵循钦差生前的决定,将李丰满就地处决,如此才可以给万民一个交待,给圣上一个交待。
文书之中,措辞激烈,直接就将李丰满给描述成了一个十恶不赦之辈,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正律法,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那就是让李丰满马上去死。
李丰满玩味地看了一眼手中的文书,抬头向赵宣看来:“赵大人似乎并没有要遵从上谕的意思,否则的话,又怎会只带十余人来?”
十几个人,还不够根福一巴掌拍的,对于根福的战斗力,赵宣应该也是极为清楚,可是现在,赵宣却只带了十几个人来,显然,他并无杀人之心。
赵宣摇头道:“李公子此言差矣,本官若是真想杀人,只需一人就足矣,根本就用不着这么多差役随行。”
见老富贵儿与根福全都撇嘴表示不信,赵宣淡声道:“你们在这县狱之中,吃喝之物全是由县狱提供,本官若要灭口,投毒就是。”
说着,赵宣特别深看了老富贵儿一眼,道:“不要以为有人试毒就可以高枕无忧,只要不是当场发作的剧毒,便是试毒人也察觉不了。比如巴豆,比如山茄花,它们根本就算不得是毒药,但是却一样能让人变得体弱无力,甚至昏迷不醒。”
老富贵儿面色微变,赵宣的话没有说尽,但是意思却已是不言而喻,把他三人搞得体弱无力昏迷不醒,是死是活还不是他们这些官差一句话的事情?
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一脸正派的赵县令,实则也是老阴人一个,这么阴险的方法他都能想得出来,绝对不是好人。
“赵大人说得不错,如此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了我等的性命。”李丰满不由得轻笑了起来,脸上并无一丝惧意,他抬头看着赵宣,反声问道:“既然有这么好的法子可用,赵大人为什么不试试呢,说不定你真的能够得手,取了在下的性命,也好在朱郡守的跟前有个交待?”
赵宣苦笑一声:“李公子这就有点儿不太厚道了,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郡守那里他自然是得罪不起,但是晋阳公主这边他就能得罪得起了?
一个郡守,一个公主,孰轻孰重,他还是能拎得清的。
更何况,晋阳公主的身边还有一个卢国公家的三公子,程怀弼身为右金吾将军,手中掌管着数千禁卫,赵宣便是胆子再大,也断然不敢得罪。
杀一个李丰满容易,只要赵宣想,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李丰满三人无声无息地死在这县狱之中,监狱里的龌龊,除非身陷其中,否则绝对相像不到。
只是,杀人容易,人死了之后能不能善了才是最为关键的问题。如果杀了一个李丰满,却累得他丢官去职甚至有小命不保的风险,赵宣是绝对不愿去做。
“现官不如现管,黔州郡守虽是你的顶头上司,可是涪川距离郡守府却足有上百里地。而晋阳公主与程右金吾将军,却近在咫尺,随时都能过来。”李丰满淡看着赵宣,道:“赵大人,你不是想,而是不敢,李某说得可对?”
一下被李丰满给揭掉了脸上的遮羞布,赵宣的脸上有些尴尬,还真让李丰满给说对了,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如果没有晋阳公主与程怀弼这两个外在因素在的话,赵宣肯定会第一个拿李丰满的性命去邀功。
“李公子看得透彻!”赵宣并不否认,接声道:“所谓识实务者为俊杰,赵某自认,一直都很识实务。”
李丰满道:“赵大人倒是坦白。那我也实话告诉赵大人,我不止是一个厨子,而且还是一个精通药理善烹药膳的医师,酒菜之中有没有毒,是不是不妥,我只需看一眼就能辩得明白。”
“不过,无论如何,赵大人的这份人情,李某都受下了,他日若能安危出狱,李某必有厚报。当然,在晋阳公主与程将军的跟前也会为你美言,让你不至于会被黔州郡守责罚。”
知道赵宣今夜此来的目的,李丰满也不矫情,直接给出了一个厚报的承诺,同时也免去了他的后顾之忧。
赵宣亦是极为洒脱地拱手道谢,不管李丰满刚才所言是真是假,只要李丰满承下他的这份人情,就不枉他大半夜的还来这狱中探视。
演戏什么的,真的很累呀。
又闲扯了几句,见李丰满面现困意,赵宣遂出言告辞,带着赵青衫又出了县狱。
“老爷,这个赵宣太过钻营,不似好人,您可千万莫上了他的当。”赵宣方走,老富贵儿便忍不住出声提醒。
李丰满摇头微笑:“他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不过他确实是个聪明人。如果我猜得不错,他可能早就已经看破了刘英的伎俩,也看破了我的真实身份。只是他为了不惹麻烦而故意装作不知,甚至连刘英想要杀我的时候,他也只是袖手旁观而无任何作为。”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从这半年以来涪川县衙对待李丰满的态度就可以看出赵宣的为人,趋炎附势,谨小慎微,为了不惹麻烦,他甚至宁愿看着废太子一家活活饿死也不愿伸出一丝援手。
这一点儿,赵宣与王朝那个混蛋倒是极为相似,只要废太子不是死于意外,哪怕真的被饿死病死溺死,也与他们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老奴就说,那个赵宣就不是一个好人!”老富贵儿愤声报怨。
李丰满道:“老富贵儿此言差矣,赵宣虽未出手帮过咱们,可是他却也从未出手害过咱们,最多也就是两不相帮,没有作为而已。”
“而咱们现在的身份尴尬,处境堪忧,其实他选择不闻不问,而不是落井下石,就已经算得上是帮了咱们的大忙了。咱们不能奢望所有的人全都站在咱们这边,那不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