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后来, 米什病好的时候,跟沈千鹤说,她不想考国内的高中, 她想要出国。
沈千鹤头一回听到米什说出这个念头, 当时就愣住了。
她用眼睛凝视着对方, 企图从这双窗户里面看出点什么, 但是米什的目光是那么坦诚, 丝毫没有一点杂念。这让沈千鹤觉得难过。
她享受着当下的生活,只要一出门,就能笑着欢快地跟周围的人打招呼, 再往前走一点就能看到一直在斗嘴的米什和杜流洵。
每次,看到这样的情景, 她心里面都会有一种“我此刻真实存在”的感觉。
如果说, 有的人存在是为了梦想, 有的人是为了欲望,有人活着是为了权力, 沈千鹤仔仔细细想过,她活着大概是为了这样不变的日常。
只要“日常”还存在,她就会一直存在下去。
就像是一棵树,佁然不动。
但是沈千鹤觉得自己的美梦,快要破碎了。
她不曾经历过太多的离别, 不懂得这样的伤悲。她一直以为, 这样嘻嘻哈哈的日子, 是不会有尽头的, 但是她不知道, 原来成长不是把美好的岁月拉长,而是把美好斩断。
米什握了握沈千鹤的手, 却惊觉那双一直以来都无比温暖的手,竟然冰得可怕。
米什后背有些发凉,她试图握紧沈千鹤的手,对方却惊慌失措的把手抽了回去,米什有些慌乱:“千鹤?”
沈千鹤站起身来,眼神飘忽却还在始终傻笑,她一边笑一边露出了仓皇的眼神。
“出国……出国挺好的。你这么擅长设计,出了国能够见到更多的风景,你也一定会变得更优秀的……你本来就很优秀。”沈千鹤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
她不愿意消化这个消息,几乎是无比狼狈的离开了米什。
米什坐在原地,天边飞过一辆飞机。飞机尾羽把白云拉出一条长长的线,天空一下子被隔断了。
沈千鹤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好两天,原本米什以为沈千鹤这种性子,想通了以后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却没有想到在这样发酵之下,沈千鹤持续低落。
米什终于不安了。
这日,米什记得沈千鹤是练习赛,想了想叫上了杜流洵。
正好两个人都有时间,就想去看她练习。
这次练习赛是沈千鹤省赛的选拔赛,平时冷冷清清的武协人多了起来,气氛不太一样,米什这次没有给沈千鹤准备衣服,沈千鹤穿着普通的武术服上台了。
杜流洵一眼就看出沈千鹤的不对劲,他看了看旁边的米什,心中大概猜到了问题所在。
米什从沈千鹤上台开始,心中不安的感觉就一直在窜动。
沈千鹤虽然站在台上,却仿佛失去了灵魂,就连平日里炯炯有神的眼睛,都失去了原有的色泽,就像是一只生病的猫咪一样。
沈千鹤的师兄饭桶招呼着两个人,说:“犯贱师妹,最近状态有点不好啊,前两天我们对拳的时候,她还被我打中了一拳……不重,放心,没伤着。”
一看到两个人逐渐变黑的脸,饭桶赶紧澄清自己。
姚忻忻虽然没有资格选省赛,但是也不想错过沈千鹤的比赛,她跟着饭桶看到了杜流洵和米什,高兴地打招呼:“米什你也来了?我还以为你两闹崩了。”
米什冷漠道:“你想太多……千鹤,最近如何?”
米什知道一下子告诉沈千鹤她要出国这件事情太残忍,也看出了最近她的挣扎,所以两个人心有灵犀的都不想见面。
姚忻忻大咧咧一屁股坐到米什旁边,将武协发的水递给米什和杜流洵,说:“沈美人啊,最近怪怪的,心不在焉,看上去又是一副脆弱可怜的样子,问她吧,也不说。眼见着就要到大赛了,情况一点也没有轻松,我跟你说啊,好几次我看到沈美人眼睛都是红的,估计哭过吧。”
米什心情无比沉重。
比赛这时候已经开始了。
跟沈千鹤对战的叫王锁,在武协里面也算是个人才。
但姚忻忻说:“王锁啊,也就那样吧。”
饭桶自信道:“王锁虽然厉害,但是比起我们小师妹,还是差了点。可以说王锁第一场就遇上了犯贱师妹,有点倒霉了。”
也是,沈千鹤从会轮动拳头开始,就没有输过。
然而,沈千鹤输了,一败涂地。还因为自己没站稳,磕到了大赛评委的桌子上。
这下众人慌了。
沈千鹤撞到桌子上以后,晃悠悠站起来,发圈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她海藻般的长发遮盖了她此刻的神情。
米什心疼的想上前,却被杜流洵拦了下来。
姚忻忻和饭桶先是惊愕,随后冷静下来都表露出担忧,米什上前的时候,姚忻忻拦住了她,眼眸中还带了点泪珠,她说:“米什,别去,让我们的小英雄一个人冷静一会儿。”
米什愣了愣,身体如同脱力一般,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她额头不知道有没有流血,我得去看看。”
应社老师赶紧过去,刚走到门口的时候,沈千鹤低着头做了个制止的动作,然后转身一言不发的走了。
米什说:“我去看看。”
杜流洵用眼神制止了她,说:“我去吧。”
米什慌张的看了一眼他,无奈的点了点。沈千鹤此刻最不愿意看到的人,应该就是自己了吧?
等杜流洵走后,姚忻忻戳了戳米什,问:“你跟沈美人,到底怎么回事啊?”
怎么回事?米什也不知道算是怎么回事。
大概在知晓了杜流洵跟沈千鹤两个人的感情以后,无法接受自己的处境,想要逃离……可是,她的失去了千鹤了吗?
用这样的方式来离开这段日常,会不会太残忍了?
沈千鹤,是她手心里的宝贝,从小看到大,以为能够从生看到死的,真的能够如此果断的离开吗?说什么去国外能够看到更精彩的风景,能够有更好的教育,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方式不是吗?有什么样的风景能够比得上跟自己在乎的人,一起经历风雨呢?
灵感是她、风景是她,只要有她在,不是万事万物都在一瞬间有了意义吗?
米什豁然。
120.
杜流洵是在偏楼楼道的转角找到沈千鹤的,沈千鹤躲猫猫技术贼好。她躲在楼梯角那个天然的隐蔽处,杜流洵不敢下去,就站在转角的墙面边上,靠墙听着她低低的哭泣声。
像小猫咪一样的哭泣声。
低哑的、压抑的。
杜流洵抬着头,看着院里的莲花池子,水波涟漪很小,跟他心里面的涟漪程度形成反比。
他心疼沈千鹤,却没有办法插手,她痛,他更痛。
他也是个傻子,不知道如何安慰正在哭泣的她,只是傻乎乎地站在外面,听着她哭。
杜流洵那个时候觉得自己特别像是个变态,他听着她的哭声,竟然觉得有一点点有趣。
听到哭声消失了,杜流洵才慢慢进去,发现这家伙竟然哭着睡着了,他无奈叹了一口气,给米什等人发了条消息,就说他送她先回去了。
因为沈千鹤睡着了,杜流洵干脆直接把人背了回去,不过没有送回沈家,反倒是送回了自己家。
沈千鹤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哭得一塌糊涂的脸,已经被人擦过了。
她睁眼的时候,杜流洵就坐在她对面,似乎一直看着她,意识到这里,沈千鹤微微有些脸红。
杜流洵从旁边拿出杨梅酒罐子,揭开了盖子,说:“喝吗?上次老师带我们爬山酿的杨梅酒,现在已经能喝了。”
沈千鹤哑着嗓子,说:“喝就喝。给我满上!”
相当豪迈了。
都说借酒消愁,她今天就要看看这杯酒到底能不能解她的愁!
杜流洵给她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沈千鹤拿起酒杯,一饮而下,有几分烈性。来不及咽下的酒水从她嘴角划过她纤细的脖颈,隐没在锁骨间。此时她还穿着那身武术服,看起来倒是有种翩翩欲仙的感觉。
杜流洵眼睛有点红,他相当优雅地抿了一口,顿时酸甜生津,像是驱散了一些他多的胆怯。
沈千鹤一杯下肚,眼圈有些红,她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杯倒,竟然晕晕乎乎开始说话:“杜流洵,你说我到底是怎么了?”
她扭动了一下身子,懵懂无知又脆弱的眼神望向杜流洵,继续说:“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什么都不想做了。你说搞不搞笑?就王锁那个二流技术,我居然还输了……还输得那么难看,哪有人、哪有人下个场还磕了头啊!多丑啊!”
说着,她委委屈屈开始撩自己的刘海,想要摸那个伤口,却被一只格外烫的大手制止了。她抬头对上杜流洵温柔的眼睛,听见他说:“别摸了,我已经给你上好药了。”
明明是那么温柔的话语,沈千鹤就是觉得难受,她挥开杜流洵的手,吼道:“直到最后一秒,我也想最帅气的站在台上啊!”
杜流洵点头,说:“嗯。”
“你懂什么?啊!”沈大鸟开始作妖,一个劲动来动去,杜流洵一把把她抱住,说:“我懂,我都懂!”
沈千鹤紧紧咬着下唇,两颊鼓起来,憋着严重的泪,反倒像是只弱小无助又可怜的仓鼠,她推搡着,说:“你不懂!你不懂!”
杜流洵无奈,右手给自己灌了一口酒,然后扭过沈千鹤迟钝的大脑袋,就这么在她惊愕的眼神中,吻了下去。
唇与唇相接,没有深入,但是杨梅酒的酸涩却从杜流洵口中度过去。
酸涩的、甜蜜的、火热的、缱绻的,最后都融合成了沈千鹤大脑的宕机。
隔得那么近,她甚至可以听到杜流洵不可抑制的心跳。它是那么的疯狂,跟她的心跳交织在一起,像是同步了一般。
杜流洵温柔宠溺地眼眸中倒映着沈千鹤,像是一张张开的罗网,用温柔编织,无形抓住了她。
沈千鹤眼中一热,怔怔落下泪来。
两唇分开的时候,来不及吞咽的杨梅酒浇湿了沈千鹤的衣衫,她无声落泪,杜流洵温柔的为她拭去泪珠,随手拿出一个很大的行李箱、
杜流洵一边开箱子,一边说:“还记得杨梅酒吗?上次我们在里面放了我的爱,如今你喝了我的爱……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
沈千鹤还在落泪,潮湿的睫毛每颤一下,都会坠落一颗晶莹泪珠。
杜流洵拿出一叠又一叠的各种颜色信封信纸,洒向沈千鹤。原本没有字迹的信封在接触到了杨梅酒以后开始显露它原本的样貌。
“这些都是我写的情书。”
沈千鹤心中狂乱。被情书淹没,不知所措。
杜流洵抱住她,用低沉地声音说:“鹤鹤,我爱你。”
沈千鹤又开始落泪了,大概这是她直到今日过得最精彩的一天了。
杜流洵说:“乖,不要怕。”
沈千鹤想到了米什,她哭着说:“不要,不要,我喜欢小木老师,我不喜欢你!”
杜流洵抚摸她海藻般的长发,宠溺道:“小木是我、慕鸟是我,你所有喜欢的人,都是我。鹤鹤,不用怕,承认你也喜欢我吧,你已经逃不了了。”
你逃不掉的,沈大鸟。
你早已经被我宠坏,除了我,没有人能够受得了你。
我铺成罗网,织就你的天下。
所以,请爱我一点点。
沈千鹤放声大哭,说不清的情绪在复杂的人生中,幻化出不切实际的哭声。
或许是高兴,或许是悲伤,或许是害怕。
但是杜流洵很清楚一点。
他仍是输家,从爱上她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一败涂地,却心甘情愿,也甘之如饴。
沈千鹤抓着杜流洵的衣服哭了许久,终于说出那日没能说完的话。
“杜流洵,你已经喝了我家的媳妇儿茶,那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将来要给我暖床那种。”
杜流洵说:“好的,我的小祖宗。”
好的,生性娇惯,傲世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