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最近心里很烦躁,案几上的折子,看开头的几句,然后就狠狠的划一个叉,连续十几本都是如此,就彻底将他内心的火气给提了起来,一叠折子都被他扫到了地上,人也呼呼的喘息。
宫里的人都吓得不敢张声,内侍畏畏缩缩的趴在地上拾捡折子,李承乾看着周围人的身影,脸上一片木然。侯怜儿进来的时候,一屋子沉寂得一根针都能听得清,手上端的汤药放置在一旁,将内侍手里的折子拿过来,然后使了个眼色,让人都退了下去。然后叹了口气,将折子放在了案几上面,眼睛定定的看着李承乾。
“孙先生说,您这身子不能老是动怒,天下烦心的事情颇多,他们那些个人,就是为了气您,等着您大发雷霆,然后彰显他们的忠诚,您这么聪慧的人,哪里能让他们得逞了。”
一颗白糖放进了汤药,拿着舌尖试了一下,然后脸色苦得厉害,这都是什么汤药啊,放了那么大一颗白糖,还是不够,正准备再放进去一颗,李承乾苦笑着拦了下来,将汤药接过来,仰着头一口喝了下去,脸色就更苦了。
“良药苦口,我又不是什么小孩子,哪里需要往里面加糖啊,怜儿啊,来,你坐,与孤说会儿话,这些个日子,孤是越加的头疼了,孙先生说这是气疾,需要调养,可是看着这些混账折子啊,怎么调养得过来哟。”
将一篇折子拿过来看下,然后丢给侯怜儿,侯怜儿迟疑着不去看,后宫不干政,这是她谨记的东西!
“无妨,孤让你看的,谁能说个不是?而且,这就不是折子,写的一些狗屁不通的东西,也是那人不在孤王面前啊,否则,真想一脚踹死他!”
身体向后靠着,侯怜儿唤了一个宫女进来,替李承乾按摩着太远穴和风驰穴,自己拿起了一个折子,认真的看了一遍,随后莞尔一笑。李承乾也是跟着无奈,让宫女在一旁站着,自己直起身来。
“可笑吧?孤现在是知道了父皇为何时常去演武场狠狠的练一番武艺,那就是为了将心中的闷气给发泄出去,不然啦,好好的人都能被那些家伙给气死!”
侯怜儿掩嘴,随后俏皮的眨眨眼,凑近了些。
“也不尽然啊,殿下您看,不看他的意思,单单看文章,还是颇为有趣的。”
“哦?”
李承乾疑惑的拿起了折子,瞄了一眼。
“臣尝闻,孤芳不为赏,孤花不为春,晋国公刘旭,富为之首,却不思为国尽忠,只贪穷奢极欲之乐,非臣子之德也,非君子之道也,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臣斗胆请命,请晋国公捐赠诸多铜臭,为我大唐添砖盖瓦....”
随后又是引经据典,又是借喻讽刺的,就是说,殿下你看看啊,刘旭他钱财都那么多了,还在使劲的捞,孤芳不赏啊,他一个快活就行了?大唐兴盛,要的是普天同乐啊,所以,殿下,让刘旭把钱财都捐赠出来吧,只要他捐赠,这个天下就太平了,大家都欢喜了。甚至,为了让刘旭捐赠钱财,他还列举了方法,什么刘旭不是喜欢美女嘛,微臣觉得,殿下可以送他一些,这样一来,他刘旭总不能不厚着脸皮不捐赠了吧?
侯怜儿在一旁一边读,一边说着那臣子写着折子时候的模样,李承乾觉得有趣,忍着笑意看完,还别说,不把这折子当成政务,就单单看文章,的确如同侯怜儿所说,好笑得很,再捡起一篇,好嘛,这个更是有趣,上面说到,殿下您看看啊,刘旭很可恶啊,他家里的珍珠,都是按照斗来装的,而且个个都是精美至极,有点歪扭的,都被他们挑出来了,好好的珍珠,都研磨成粉了,然后被他们制作成什么面膜,卖出去的价格那就更贵了,这是什么,无耻之尤啊,怎么能这样骗人呢?我家里的陋妻回来跟我哭诉啊,新出来的那什么面膜,都买不起了啊,所以,臣斗胆,要对这东西进行审查,要求他降价,而且,对于这东西的税收,要再增加一倍,不,是十倍,这样的惩罚,方能令刘旭醒悟自己的过错,以后卖东西的时候,才会知道怎么做到物美价廉!
噗!
李承乾一口水全部喷了出去,与侯怜儿笑得前俯后仰的。
“这样看来,怜儿也觉得刘旭实在可恶,怜儿的这点例钱,那也不够买他家里的那些奢侈品的,殿下,怜儿觉得,得批了他们的折子。等刘家降价下来,怜儿去将那个包包买回来,蛟龙皮制作,上面镶嵌了诸多珍珠玛瑙,还有貂绒覆盖,好看得紧,可是那黑了心的家伙,居然售卖两千贯,都能顶上一座宅子了,过分。”
侯怜儿娇嗔的模样,让李承乾哈哈大笑,提起笔来。
“爱卿大才,知人则哲,为帝其难之,孤如此平常,如何用的起爱卿这般大才?”
这下子两夫妻笑得没边了,折子一个个翻起来,这个上面写一个“知道了”,那个上面批一个“恩,尚可”,要么,就来一个“那你去做嘛”,看到实在没节操的吹牛的,借用了刘旭以前常说的一句话,“汝乃天骄,何不上九霄”?
等到折子批完,居然发现速度快得很,想了想,又找出一张白纸,上书道。
“孤自监国以来,推心置腹,任用尔等,凡有闻奏,概令据实,然,尔等竟若惘闻,政令乖张,奏报荒唐,一至于斯?孤惟仰天泪下,亦无言可喻也。”
看了几遍,笑着盖上了印玺,交给内侍,站起来伸伸懒腰,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快的结束政事,看看身边的侯怜儿,拦腰过去。
“孤以前还未发现,原来政事还可以如此处理,怜儿这是你的不对,为何不早日过来助我?欸?不对啊,这个性,与旭子那混蛋非常像!是不是跟你说了孤王的什么坏话,好家伙,这得去找他算账!不过,这之前啊,得先惩罚你一下!”
侯怜儿瞅了瞅外面的宫女,嗔怪的看了一眼李承乾,将李承乾的衣裳理顺了。
“您就别埋汰臣妾了,怜儿也就在这里胡闹一下,可不敢耽误殿下您的大事,那时候,别说是殿下您烦我,那些个御史,能将怜儿送到感业寺里与他人作伴了,怜儿父亲本是罪臣,得殿下垂怜,能伴殿下左右,这已是怜儿前世修来的福气,可不敢作孽了。”
“作孽?”
李承乾侧身看着侯怜儿,随即笑着开口。
“说什么怪话!这天下,谁敢说你,孤第一个饶不了他!”
沉默了半响之后,然后看看侯怜儿。
“你是见孤最近在与青雀和小恪,旭子他们三人闹不痛快是吧?这是政事,你不知道的,你只要知道,孤现在只能逼他们啊,不这样,他们就始终躲在别的地方,但是孤现在没法子了,要他们来帮孤!要不然,这个朝堂....”
随后又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侯怜儿看着李承乾,然后依身过来。
“殿下为何不与他们明说呢?以殿下您与他们之间的关系....”
“你不知道的,上面还有个父皇啊.....”
眉头皱起来,似乎又意识到自己的话语不妥,笑了一下,拍了拍侯怜儿肩膀。
“不过现在好了,只要你没事来与孤王说说话,这日子,总算是能过去的,恩?怜儿,孤说一句话,你莫要生气,可好?”
侯怜儿赶紧下拜。
“怜儿怎敢?”
李承乾看着她严肃的面孔,嘿声笑了一下。
“不用这样严肃的绷着脸,就是些家常话。恩,怎么说呢,你可知道,当年为什么刘旭不让小武进宫?”
侯怜儿摇了摇头,李承乾叹了口气。
“当年的孤王,虽然不说,却还是因为此事情有些小芥蒂的,可是事实证明,旭子是对的,他其他的本事不说,单单论眼光,或者说是远见,整个大唐,无人比得上他。你看看,书院当中,只要被刘旭看上的人,出了学院,都是天下各地争着要的大才,出色的,如马周,李义府,王玄策,褚遂良,上官仪,这些个人,谁敢低看一眼,可以说的是,这些个人,就是父皇为我准备的将相之才!”
侯怜儿侧着头想了一下,微笑着认同,李承乾将她放开,走出宫门,看着整个热闹的长安城。
“不仅如此,旭子这个人,当年我几乎认为他就是真正的仙人子弟!有些个人,他只要看一眼,他好像就能预示到此人的前程后路一样!他不放小武进宫,就是怕我李承乾的后宫,从此不再安宁!甚至,当孤百年之后,以武代唐!”
嘶....
侯怜儿震惊的看着李承乾,她就是想得再大胆,也不会想到这一层面,小武是如今是可以算是女王,但是那是大唐之外的地方,可是在大唐之内,刘旭会允许她如此胡闹?况且,这个大唐,还有长孙无忌这些人,她一个女子,凭什么能做到这一步?
李承乾苦笑着摇头。
“不信吧?孤当时也不信,但是到了今天,孤王想想,若是小武进了东宫,这事情,怕是早晚会变成真实了,小武是什么人,她的个性,不喜欢任何一人让她抬头仰望,所以,她不喜欢呆在大唐,就算她喜欢极了旭子,她还是选择了现在的道路!父王说过,一个人,能在内心果断的斩断亲情的牵扯,选择正确的道路,那样的人,是最危险的,这世上,除了旭子,没有人能制得住她那野马一样的性子!而且,她来东宫,与孤王能有多少感情?旭子如此护着她,她又是自小欢喜的旭子,如此情况,她尚且选择出走,与孤王?呵呵....”
长长的呼吸了一口,看着天空,然后转向侯怜儿。
“所以啊,孤王的意思,咱们就如此就好,可否?”
侯怜儿眨巴下眼睛,随即苦涩的扯了下嘴角。
“殿下是怕怜儿惦记那个后宫之主的位置?”
李承乾微微闭眼,再睁开。
“苏氏性子柔,也没有什么深厚的背景,但是自入宫以来,做的事情,却无可挑剔。刘旭怕小武争后宫之位,你纵然.....孤王,只想咱们这个家里,安安宁宁的,和和睦睦的,如同母后主持的父皇后宫一样,孤的身体你知道,不想将心思费在这些上面,只想趁着能动的时候,能做出点政绩来!生在这个时代,做这个时代的帝王,旭子,青雀,他们已经能在青史之上名垂千古,孤与他们为兄弟,不能拉了后腿啊!你,能明白孤么?”
侯怜儿怔怔的看着这个大唐第二尊贵的太子殿下,以前总觉得当皇帝,当太子的人,那都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可是现在才知道,皇帝有烦恼,太子也有烦恼,而且,这种烦恼,是一种无奈,刘旭只要不自己脑子发热的去造反,他注定以后是第一人臣,而且,书院,岳州,南海,水师,这些政绩加起来,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而且,最无奈的是,人家的诗词也是绝世啊。
而李泰,学问一道,如今的他,整个大唐,出去刘旭,几乎无人能比了吧?就算刘旭,也亲口承认,很多方面,李泰早已经超越了他的学识。
甚至于李恪,大唐的道路,各处的桥梁,几乎都有他李恪的名字,这样下去,一同长大的李承乾,怎么能不着急哟,但是呢,李承乾的上面,又有李二这个堪比秦皇汉武存在的千古一帝,这样看起来,自己的这个太子夫君,委实可怜的紧啊。
“当日在郑州与高阳一起,遇见刘旭,他问我,君,父,夫,熟轻,熟重,当时怜儿不知道如何回答,就此反问,刘旭当时笑着说,不负君王恩,不负养育情,不弃儿女意,父夫相平,君次之,以心为本。”
“殿下,怜儿没有苏氏的端庄,没有武媚的聪慧,可是怜儿生得一双慧耳,愿做殿下枕边人,听殿下之扰,共殿下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