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冷。”

“我觉得冷。”王怜花慵倦地抬起身子,披上衣裳,却又往沈浪的身上一靠。沈浪从他背后伸出双臂环住他,轻轻一笑。

“好点没有?”

王怜花懒懒地斜挑眼看他:“反正都要死的,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沈浪苦笑,只是伸手去帮他拢上衣襟,“小心凉着了。”

王怜花也随得他去弄,只笑道:“却不知沈夫人何时来到。”

沈浪的手指一僵,却并未放开,王怜花感觉到他的动作,便侧了脸去看他,却正对上他看他的眼睛。

只听得沈浪悠悠叹了一口气。

“我答应过要陪你死,绝不反悔。”

王怜花盯了他的眼不肯放:“若是没有死呢?”

沈浪正色道:“若是未死,我自然是要回去的。”

王怜花大笑。

“你连安慰人的话也不肯多说一句。”

沈浪苦笑着拢了他肩膀,道:“我如何又骗得了你。你若现在要我同死,我亦是愿意的,但我若活着,终归还是要回去的。”

王怜花轻轻笑:“这倒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你可要听听?”

沈浪点头。

“有一个公主,爱上了一个平民的青年,但是皇帝却并不愿意让女儿嫁给一个平民,于是他决定处死那个青年。而这个国家的法律,是让上天来裁决囚犯的生死。死刑犯都有一个在两扇门内选择的机会,一扇门内是饥饿的狮子,一扇门内是美丽的少女。如果他不幸打开了狮子那扇门,等着他的就是死;如果他打开的是另一扇门,他就得和陌生的少女结婚。而公主是事先知道少女和狮子分别在哪一扇门里的,然后她指点了他其中一扇门。你猜这扇门里出来的,是少女还是狮子?”

沈浪苦笑摇头:“我不知道。”

王怜花笑道:“那末你希望打开的门里,出现的狮子还是少女?”

沈浪坦然看着他,说道:“你指点我走哪一扇,我便走哪一扇。”

王怜花闭目微笑不语。

两人整理衣衫,仍是各自坐好,安静调息,仿佛方才所发生之事,不过梦幻而已。只不过本就是十分饥渴,又做了那件事,更有虚弱之感。

王怜花只觉得身上酸麻疼痛非常,倒是不由地回想起他的那些女孩子们里,有一个叫深雪的姑娘,柔弱非常,第一次的时候痛得哀呼连连,次日甚至起不得床,颇有些惹人怜爱的意趣。只是后来深雪却与他人勾搭成奸,他一怒之下便将她杀掉,然后便抛之脑后,现在想来,竟有些莫名的怜惜之意。方想及此,不由又嗤笑一声,自己是七尺男儿,如今虽与沈浪做下这件事来,若是如女子一般,辗转求欢,索要爱怜,岂非可笑之极?说甚么共死,何等无稽!

他有他的娇妻爱子,他有他的雄图壮志。

其中又有哪一样,可以轻易舍得?

一想及此,便有恨恨。

睁眼朝沈浪一看,只见他微笑入定,仿佛置身事外一般。额头宽阔,双眉入鬓,是非常好看又男子气的一张脸,叫人看着看着便想伸出手去碰触,心中充满温柔情意。

但转念一想,自己亲自布了这样一个局,却因一个预料之外的“情”字,将自己困死于斯,如何又能甘心?

思来想去,心气虚浮,身体不适之感也越发明显,看沈浪仍是一副端正神态,不由得心中心中叫苦,只得强自安定心神。

沈浪此时却张开双目,笑道:“你无须多想,终归是天命而已。未必真有人来,也许我们二人注定困死此处,此时想这些个,又有何益。”

王怜花见他不慌不忙,自己实有几分恼怒,却无从诉说。原是本是他使得沈浪牵挂他,此时沈浪终于舍得一切,愿意随他而死,自己却又舍不得了么?思虑之下,心乱如麻,却听沈浪喝道:“与气相守於丹田,水火既济,炼精化气,气敛入骨……”心知他是在念运气之决,当下也不再烦躁,随他所念之决定神调息,倒是果然安稳不少。

只是撑不得多少时候,两人都渐渐又有些支持不住。原本他们在雪仙姬那石室内遭寒冰浸足之苦,功力本已折损大半,又经多番变故,又做下那件事,实是精气已亏。又加水粮断绝多时,此时恐怕是连个普通人也不如,只是靠神智强撑罢了。王怜花只觉得心虚气短,耳边有嗡嗡之声。只得在心中暗叹,怎样的盖世英雄,也不过是要五谷杂粮养活的俗人罢了,与农夫村汉毫无不同。

王怜花横眉怒目地道:“沈浪,你可知若不是你,我会做出何事?”

沈浪轻笑道:“如何?莫不是要吃我血肉?”

王怜花本来确是想要如此说,此时听沈浪说来,反而笑将起来:“这便不对了,若是别了,我倒还嫌他太脏,吃不下口,最多喝点血。若是你的话,倒真是要精心烹煮,一口一口吃下肚去,直到化为我之血肉……”他刚说得十分解恨,突然觉得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仿佛真是血肉之味,疑是幻象,再仔细闻闻,却仿佛还在,不由问道:“你可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沈浪也皱眉闻了一闻,道:“好象有。”

“怎会有这种怪味?”王怜花自言自语,突然面色一变,“莫非……”他心中虽有揣测,却实在是不愿说出来,沈浪却是不急不徐地接上来:“莫非是雪仙姬的身子溃烂了么?”

王怜花的面色实在很不好看。

腐烂的死尸他见得已经很多,怎样的恐怖也不足让他心惧。然而雪仙姬如此之美的容色,若变成那模样,却叫人心生凉意。

怎样的辉煌美丽,终要变成那般凄凉可怖,怎不叫人慨叹人生之惨淡。王怜花不由自主地念道:“若……若我们也死在此处,莫非,莫非也要如她一般么?”

沈浪只是微笑。

“每个人总归都有一死。”

王怜花气恼道:“可是死在此处,若是数十几百年后,被人发现一付枯骨也罢了。要是过个十几日,沈夫人或是别人挖进来,只见两人尸体横陈,秽水横流,臭气熏天,如何见得人?”

沈浪苦笑:“人都死了,还要面子干什么?”

王怜花恼道:“我偏是不许这样。”

两人一时安静下来,王怜花再细细想那死后惨状,不由得又是面青唇白。沈浪看在眼里,亦是若有所思。

过了半晌,王怜花突然便大叫一声:“好象有声音!”

沈浪从容道:“我没听见。”

王怜花再凝神听了片刻,果然四周安静异常。

沈浪抬头看了他笑道:“也许这一叫的气力也可以教你多等一刻。”

王怜花至此才真是又惊又怕,恨不得朱七七立刻出现在眼前,两人方才的情事,同死的决心,与那在幽暗中腐烂败坏的恐惧相比,竟是顷刻被抛之脑后。

与此同时,某处仿佛真的有细微的挖掘之声传来。

沈浪这才叹气道:“好象真的是有声音。”

王怜花全身一抖。那一刻的欣喜紧张,又岂是笔墨可以形容的。]

沈浪只是沉默。

王怜花原本正死死盯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的,此时又突然一凛。

“那第一声,你是听见了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