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局而出,分毫不损,是很叫人得意的一件事。
王怜花策马飞驰,纵声大笑,也顾不得衣襟零乱,发丝飞扬。明明是娇柔的女孩容貌,那笑却分明是肆意狂傲的男儿形状。沈浪看得不由也微笑起来,却不知自己那般笑意,配上假扮郎中的杀手面孔,看在王怜花眼中也是诡异地紧。
两人都觉得有趣,不时的便朝对方看去,眼神交会时,心中便有种春风拂过般的感受,使得那周围的绿意,看在眼中,都活跃欢快了起来。
明知在一起笑过,欢乐过之后,仍是要互相算计,暗自提防,却也挡不住这一刻心意相通的欣喜。
这人生本就太寂寞,纵情何须问缘由。
长安至兰州这一段路,越走越是山野荒凉,人烟稀少。当年虽也走过这段路,那时却是前往兴龙山计诱快活王,扮作风雅之士,自是美人香车。而如今两人仓皇出了乌河镇,只身匹马,饥肠辘辘,十分疲累。但在这荒郊野外,别说什么客栈旅馆,便是村舍农家也未看见。
沈浪少年时候,只身闯荡江湖,风餐露宿也是常有的事,也不觉得怎么。王怜花却是自小就是当少爷的,不管到了哪里,有得一叠银票,便可以十分舒服。如现今这有银票却也没有地方去花的情境,倒真是没怎么遇到过,又想到今夜也许竟要露宿野外,不由一付郁郁之状,沈浪看他这模样,越发觉得有趣,便故意问道:“王公子,天色已暗,是否找个地方先休息一晚,明日起早赶路?”
王怜花正烦恼此事,一听他如此说,便皱起眉来道:“这四处不见人烟,连个山神土地庙什么也无,如何歇息?”
沈浪笑道:“看来今夜,难免是要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了。”
王怜花闻言脸色更加难看,却也不说什么,只点点头。沈浪见了他这模样,便不去逗他,只道:“且再走些路看罢。”
又继续行进了半个多时辰,过了一道山口,竟见到几处村舍。沈浪道:“想是乡野樵夫的住所罢,我们今晚便在此处借宿如何?”
王怜花脸色终于和缓,点点头道:“也好。”两人跳下马来,去敲了其中一所的门,一面目慈祥的老妇人来开门,沈浪便施礼道:“大娘,我们是要前往兰州的旅人,可否在贵处借宿一宿?”
那老妇人看他们一眼,见他们都是乡人打扮,便笑道:“看你们也不是什么坏人,今日我孩儿去镇上卖些柴火,也不会回来,你们若是不嫌弃,便睡他的房间。”
两人谢过那老妇人,随她进了内屋。王怜花此时是女子模样,便也学了女声道:“大娘如何称呼?”
老妇人道:“我姓李,叫我李大娘就好。”
王怜花娇滴滴地道:“李大娘,我家相公也是姓李。今夜相逢,竟是找到本家了。”说着便朝沈浪看一眼,暗讽沈浪的假名,沈浪只是苦笑。
李大娘听了却十分高兴,见王怜花姿容秀美,言语喜人,沈浪却是郎中打扮,也不甚年轻,心道自己儿子还没娶上亲,这里却有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便不太搭理沈浪,直挽了王怜花道:“你们奔波了一日,也饿了罢,我去做些东西给你们吃。”
两人连忙称谢。不多时李大娘便端了两大碗热腾腾面条上来,笑道:“也没什么好吃的,只管饱就是了。”自己便在旁边就着油灯要纳鞋底儿,线却半天穿不进针眼儿,只得对王怜花道:“姑娘,帮我穿下针眼可好?”
王怜花帮她穿好,李大娘便叹道:“这岁数大了,眼力也越来越不行了。亮儿每日上山砍柴,鞋底磨得可快,我这才做一双便磨坏了。”又看了王怜花笑道,“姑娘的手必定也很巧吧?”
沈浪心中暗笑,却见王怜花作娇羞模样,差点没有把嘴里的面条都喷到他脸上。那李大娘对王怜花既是十分喜欢,又拉着他说了许多话,讲的也不过是丈夫早亡,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所幸孩儿十分懂事,体恤母亲,只可惜现今也没有娶上媳妇之类的话。王怜花却是一反常态,听李大娘说什么便点头。
沈浪心中暗暗纳罕,直至和李大娘道过晚安回房,方才笑着对王怜花道:“倒还真不知你是这么敬老的人。”
王怜花也不答他,只管脱靴上炕,将那棉被一卷将自己整个裹牢。那炕本来就狭窄,棉被也只有一床,被他理直气壮全占了去。沈浪又好气又好笑,推推他道:“分些地方和棉被给我。”他也不理。沈浪无法,只得苦笑道:“王大公子,行行好,在下也要睡觉,明日也要赶路。”
王怜花十分不情愿地往里头挪了一挪,让出些被铺来。沈浪也不甚在意,在他旁边一躺,胡乱盖了被角,也就睡了。
睡到夜半,觉得胸闷,突然醒来,一时不觉身在何方,只觉胸前滚烫。一看才知王怜花竟睡地挤过来,脸都埋在他怀里,被子却踢在一边。不由心中大叹此人睡相真是不敢恭维。真打算将他推开,却听到细微啜泣之声,却是自己怀中发出的。
沈浪这辈子,见过女人哭也见过男人哭,只不过对他哭的女人多是撒娇,对他哭的男人多是求饶。但是他不敢相信——王怜花也会哭!而且还在他的胸口哭!
第一反应是此人又在耍什么花样,便轻声叫:“王怜花?你做什么?”王怜花却不答他,只是发出轻泣之声,一张面孔虽是易容成女子模样,那痛苦之状,却是遮掩不住。双眼紧闭,想是被梦魇所扰。
沈浪便推了推他,叫道:“王怜花,醒醒!”
王怜花却突然叫了一声,吓了他一跳。
那声音低沉而痛苦,听得人心都揪紧。
叫的分明是“母亲”。
随后便是一阵孩子似的啜泣声。
若不是亲耳听见,沈浪想也不敢想这个残酷而美丽的魔鬼竟然也有如孩子般无助地叫着母亲的时候。
恶魔之所以成为恶魔,也许只是因为他生长于地狱。
不由叹了一口气,也由他蜷缩在他怀中,埋首在他的胸前,仿佛怀抱一个迷途的孩子一般温柔。
半晌,王怜花动了一动,突然将他推开,倏地坐起。
王怜花伸手在脸上一抹,见手上一片湿润,不由一惊,便朝沈浪看过去。沈浪心道以王怜花的个性,必是不愿让人知晓自己方才那模样,于是装睡。王怜花见他似是睡沉了,才放下心来再躺下。
两人都是有些心事,又要装睡,一时房间内寂静地可怕。
正是这寂静,使得那似有若无的行路之声越发明显。
来的约有四五人,俱是轻功不俗,似已到了不远处,却仅有些细微声响。
两人同时弹跳而起,对视一眼,俱是收敛气息,蓄势待发。
敲门声骤然响起,似一把刀,劈开了这安静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