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一面琢磨着是请个大夫来治伤呢还是送他去见官,一面走到屋外去喊人。

首先赶来的是文昊,他气喘吁吁地在我身前停住,紧蹙着眉头晃着我的肩:“怎么回事?怎么连衣裳都脱了?”

我无语地望着他脑门上的汗:“没,没什么事,我方才正打算睡个午觉。”

将将说完这句便见着俞管家带着一众家丁冲进院子,人手还拿着把极具杀伤力的武器。譬如菜刀、斧头、擀面杖、锅铲等等。

我抬首望了回天,琢磨着大约是方才没把握好音量,令大家对我那声叫喊产生了歧义,这“来人啊”三个字大声喊就是遇到了危机,按正常音量来说就只是召唤下人。看大家这阵仗明显是会错了意。我抹了把额上的汗,强打起精神来告诉大家说,我方才不过是为府中的安全问题搞了场演习,现在觉得很满意。又将大家表扬一番,这才将家丁们遣了回去。

俞管家拿着把剪刀踱过来:“夫人不是说以后府上的事都交给二少爷管理么?怎么又亲自……”

没待他说完,我一把扯住他袖子拖进房里,指着床上的黑衣人给他看:“是真的有事,你看你看。”

文昊一把拉过我:“这是什么人?怎么会在你房里?可是晕过去了?”

迫于目前形势,我只得将之前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文昊将那人细细看了一看,托着下巴道:“我瞧着这人怎的有些面熟?对,越瞧越面熟。”

我提醒他:“不就是前晚关照我们住店的少主或是掌门么!”

文昊恍然。

俞管家急道:“那我们该将他怎么办?”

我让他们来本就是想讨论该怎么办,现在俞管家反倒问我该怎么办,我自然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巴巴地将文昊望着。

文昊义愤填膺道:“这样一个危险人物怎能够留在府上,自然是,送官!”

俞管家忙拉住他:“不能送官,不能送官,二少爷,你可别冲动,此事关系到夫人的声誉,绝不能送官哪。”

我认为俞管家说得有些道理,我顶着素锦这个名字与成婚当天便成了寡妇的事迹活了这么些年,早已声名远播成为亮点,可不想再因遭人入室劫色被推至风口浪尖。

文昊摸了会儿下巴,猛地一拍大腿:“那我们等到天黑将他扔出去,这样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我朝床上瞄了一眼,果断拒绝这个提议:“不行不行,你看他这个要死不活的样子,若是撑不到天黑就死了,我们岂不是要被冠上杀人抛尸的罪名?”

文昊认为我说得很有道理。

俞管家在房中踱了两步:“那要不我先去打听打听朝廷最近有没有钦犯出逃,顺便再请个大夫来给他治伤,将他治得要死不死、要活不活之际再仍他出去?”

我和文昊沉思半晌,纷纷点头赞同这个办法。

这个决定一拍定案,俞管家二话不说便去将大夫找了来,也表示确未打听到钦犯出逃的消息。我悬着的心稍微往下放了一放。

经过一阵包扎诊治,大夫表示:“此人原本伤情不重,但因就医的时间晚了点,导致失血过多险些休克,虽说目前命是保住了,却需要好生将养着。”

我想这将养不将养都与我没多大关联,重要的是能将小命保住让我们晚上仍他出去就成。

大夫的工作完成之后,俞管家带他去账房领钱,房中只剩我跟文昊对着床上的人大眼瞪小眼。

我瞪着瞪着突然想起个事儿,便问文昊:“方才谁放你出来的?”

文昊转头将我看着:“没人放我出来啊。”

我奇道:“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文昊笑了笑:“哦,我自己将门踹烂了出来的。”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文昊早年曾拜师习武这事儿我是知道的,却一直觉得以他的性子顶多是学了个皮毛,对武学方面也顶多是个略懂,没想到他竟能以那么短时间将门踹开奔到我跟前来,着实是令人意外。

之所以认为他只是略懂,倒不是因为看不起他,这是个具有实质性依据的结论。

早些年我将将失忆不久,又在短时间内嫁人并成为寡妇,唯一与我相熟的文渊也离开了人世,心理极度恐慌,平日也颇感孤单,便特别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以恢复记忆。而我身上唯一的线索只有这招擒拿手,府上唯一懂武之人也只有文昊,便巴巴地跑去找他,将这招擒拿手示范给他看,问他这个招式是哪门的路数。文昊思忖半天却愣是没思忖出个所以然来,逼得我只好胡乱贴告示寻亲,悬赏说提供线索者可得五十两白银。谁知最后不仅没得到一条有用的线索不说,还惹了一大票企图骗财的人上门,导致此事成为我毕生的阴影,也导致文昊这名高手埋没在我心底。

今日猛然间发现他竟有如此身手,却着实是个润人心脾的事,这将意味着文昊会是我未来太平人生的保障。

我悸动了一阵忍不住问他:“以前怎的没见你这么厉害?”

文昊低头叹了口气:“钱府一向太平,我根本无处发挥啊。”

我想怎么会无处发挥呢?我这些年遇到过不太平的事儿也不少,他竟没一次出手相助,这简直太令人气愤了。我想了想说:“那五年前谢太守的儿子谢天成轻薄我时怎的没见你动手?”

文昊斜了我一眼:“你不是用那招擒拿手将他制住了么?”

我思索一阵,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又问他:“那三年前青帮帮主长恨哥找我们钱庄收保护费的时候怎的也没见你出手?”

文昊重重抚额:“我当时不是不在么!而且你那日不是报官了么?那长恨哥被判刑游街的时候我们还去扔了菜叶子的。”

我又仔细回想了一番,好像确实如此。但一想到他这身武艺隐藏了这么久都没为我做什么实质性的贡献,总觉得心里不太舒坦,便清了清嗓子道:“那修门的银子得从你这个月例钱里扣。”

文昊伸出根手指颤抖地指着我:“你,你……”

这厢他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那厢原本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突然道:“你们……”

我跟文昊皆是一惊,集体回头将他望着。他施施然爬起来,也一脸惊讶地望着我们。我一面琢磨着他如此惊讶是为那般,一面觉得在这么虚弱的状态下还能保持如此潇洒的姿势起身倒是个奇事。

他倚在床头看了一阵,疑惑道:“这位姑娘怎的有些面熟?”

我为这姑娘二字晕了一晕,真不知他是如何将一位浑身上下皆是妇人打扮的人认作姑娘的。不过许久未被人这样称呼过,如今听来倒有几分舒坦。但他竟说瞧着我有些面熟,这着实让人不得不怀疑他的记性。我即便没长得令人过目不忘,却也不至于让人见过就忘吧?何况我还被他关照过一回,轻薄过一回,挟持过一回,他竟是连我的模样都没记住?不带这么打击人的。

文昊将我拉在一边,悄声道:“他怎的这么快就醒了?一会儿我们该如何仍他出去?”

我倒觉得提早醒了更好,待会儿直接让他走出去就行了,便给了文昊一个安慰的眼神,转头朝床上的男子道:“这位公子,你……”

床上的男子似笑非笑:“姑娘唤我蕴华便可。”

我原本计划好的台词被他生生打断,组织了会儿语言,又继续道:“蕴华公子,你身上的伤我们已经请大夫替你诊治过了,伤口也已经包扎好了,不用担心,我一向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之前的事也不与你计较了,若是想起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现在就赶快去办吧。”

叫蕴华的男子抄着手听我说完,兀地笑了一声:“重要的事?”

我忙不迭地点头。

他顿了顿,将好看的眉微微上挑:“我原本是没什么重要的事,经你这么一提醒,倒是想起一件。”

我赶紧接过话茬:“那就赶快去办吧。”说完朝文昊挑了挑眉,文昊立即朝我竖起了大拇指。

蕴华做了个下床的姿势,却是没走下来,捂住肩头将我望着:“蕴华有伤在身,行动不便,不知姑娘能否……”

文昊打断他:“男女授受不亲,这样恐怕不太好吧?”说完又自告奋勇道:“不如,让我来?”

蕴华淡淡道:“那请公子将笔墨递过来罢。”

文昊的嘴角僵了一僵,不情不愿地踱到桌案旁去将笔蘸了墨,又添了张纸递过去。我猜测蕴华走前是想写封感谢信将我们赞扬一番,但这着实没必要,我们救他不过是想减少些麻烦,他却硬要将事情搞得麻烦,反倒是为我们添了麻烦。

但接下来的事情很快证明了这个猜测的错误性。

蕴华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一阵,又细细叠好,转手交给文昊,道:“再劳烦公子将这封信埋在后门前的枣树下,三日之内,自有人来取。”

文昊的嘴角又僵了一僵,悲愤地出门埋信件去了。

我无语地将蕴华望着:“你要办的重要事就是这个?”

蕴华噗嗤一声笑出来:“倒不是。方才我不过是跟部下报个平安,顺便让他们全力配合我完成那件重要事罢了。”

我琢磨着他平安信也写了,事情也吩咐了,一切都已准备就绪,这回该是真的要走了吧?强忍着心花不怒放出来,故作淡定道:“既然你有要事在身,那我就……”

“不挽留了”四个字还没来得及说,他突然补充道:“哦,那件重要的事便是留下来报答你,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蕴华决定以命相抵,你救我一命,我也要救你一命才公平。”

我顿时汗颜,忙朝他摆手:“不必不必,我向来不拘小节,救你也并非想要你的报答,公子一看就是做大事之人,还是不要将时间浪费在这桩小事上吧。”

他一双潋滟的眸子将我望着:“俗话说施恩图报非君子,有恩不报是小人,姑娘一介女流都能有此情操,蕴华更要懂得知恩图报才不负姑娘相救之恩。”

我重重抚额,退后两步道:“公子实乃性情中人。”

我想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原本是想将事情简单化,没想到却越弄越复杂,并且还搞不清是被谁弄得复杂,着实惆怅。幸好他方才说的是以命相抵,而不是以身相许,否则我只能不顾他那四个部下的威慑让文昊将他打出去。

就在我思忖着是否该再勉力游说一番的时候,消失许久的司琴突然蹦跶着跳进门槛:“夫人,俞管家喊你去前厅吃饭。”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却见蕴华施施然从塌上翻下来,抖了抖身上的袍子,淡淡道:“走吧。”

我惊叹于方才还无法下床的他在听见“吃饭”两个字后竟能奇迹般地恢复体力,这饭食着实伟大。司琴一手扯住我袖子一手指向蕴华,惊悚道:“夫,夫人,你房里有个男人!”

蕴华幽深的眸中隐了丝笑意,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我转头甚慈祥地抚了抚司琴的脑袋:“唔,你没看错,他确实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