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畔,若是有情之人,必然少不了一番海誓山盟,但苏谨心跟云澈没有,苏谨心不说,因为她怕自己做不到;而云澈,那更不会说了,犹如谪仙般高高在上的云公子,他的誓言岂能轻易许下。
苏谨心倒也没有多少失落,不可否认,她是对云澈有些动心,但还未到非他不可的地步,再说,这世间的夫妇,大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真正能够心意相通、爱得深刻的,又有几人。倘若她将来孩子的爹爹是云澈,她想,她也不反对,至少云公子的相貌和气度,足以当她孩子的爹爹。
云公子本就寡言,一路之上,也就范弋楚拉着苏谨心喋喋不休。
回到灵隐寺,苏谨心一问寺里的小沙弥,才知庶姐苏谨妍昨晚就带着她的丫鬟匆匆赶回云家了,庶姐苏谨妍走得这么急促,就像逃命似的,苏谨心暗想着昨晚的事,八成苏谨妍也猜到了,只是不管她的死活罢了。
前世,庶姐苏谨妍和谢姨娘用计让她远嫁睦州新安郡,而这一世,她逼得庶姐苏谨妍走投无路,只能给云谡做妾,现在,谢姨娘死了,苏天浩那个小东西也被顾小六杀了,可以说,她和庶姐苏谨妍的仇是越结越大,苏谨妍巴不得她死,而她恨不得苏谨妍一死来了她的前世之仇。
没有人知道,她抱着那死去孩儿跪在地上的悲凉无助,也没有人知道巧兰被人带走时她的无能为力,更没有人知道她衣衫褴褛在大街上被人又骂又打,犹如过街老鼠。如今,她锦衣玉食,高床软枕,可她却从来没睡过一日的安稳觉,苏谨心也知道为了报仇,她已经失去了很多,但这条不归路,她既然选择了,她就只能走下去。
顾小六能放过苏老爷,那是因为有关苏二爷的事,他都是听顾夫人的转述,根本就未曾自己亲身经历过,更何况顾夫人对他说的,也并非是句句属实,当年苏老爷和苏二爷的恩怨,她后来又去查过,苏老爷确实是买凶杀人,但苏二爷究竟有没有死,却是个迷,因为苏老爷亲口告诉她,他找不到苏二爷的尸身,而且找到的那几具尸体,也是被人砍得面目全非,若不是怕人认出原貌,根本就无需多此一举,或许在这件事上,顾夫人也在骗顾小六。
当然,也有可能是苏老爷说谎骗她,但这个可能性比较小,现在苏老爷眼中认定的儿子就只有范范一个,再加之苏老爷自己也知道他这个身子好不了了,苏家要撑下去,除了靠她们姐弟两,苏老爷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人选。
走着走着,苏谨心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觉皇殿前。
佛音渺渺,钟鼓不绝。
跪在觉皇殿内佛像前的一些穿着绫罗绸缎的世家望族的女眷们在礼佛,嘴里念念有词,苏谨心不禁嘴角讥笑,都已经是家财万贯、煊赫一方了,竟然还不知足地求佛祖赐予他们子孙世世代代为人上人,富贵不尽。
人呢,永远都是贪心的。
她也是。
只不过,她求的是,一世平安。
入佛门,而未参拜,倒不是苏谨心不信佛,而是她的心已蒙尘,就如弘德禅师所言的一身业障,即便拜了佛,也除不尽。
所到之处,来往的香客皆频频望向苏谨心,不,应该是她身边的白衣男子。
对于云澈这个人,苏谨心一直看不透他,她只知道他这谪仙是假装的,但别的,她一无所知。他是云家的三公子,可是,她总觉得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而那个身份,绝不会比顾小六的大理寺卿官位低。
这样的男子,她高攀不起,却高攀了。
不知不觉,云公子竟跟着苏谨心来到了灵隐寺的后门,而范弋楚早拉着云喜去别处玩了。灵隐寺坐落在风景绝佳之地,此处与五云山相比,更显得静谧、安宁,灵隐寺后门的那一片空地上,依然是枯叶萧瑟,但积雪却被扫干净了,就如同那满地的血腥,再也不复存在。那些个被砍断四肢,挖了双眼的蒙面人,还有那顾小六的妖冶之容,似乎苏谨心昨晚见到的,只是一场虚幻。
顾小六没来过,而她也不曾见过。
“在想什么。”
云公子的白色大氅,覆于苏谨心的肩头,苏谨心步下石阶,抬眸望着云公子,唇边依然留着他淡淡的竹叶清香。
“想你。”
平凡的姿容,冻得发紫的唇瓣,而她的那双眸子,却是含着氤氲之色,波光潋滟,教人怜惜,云公子抬手,拂过她散落的额前碎发,看她之时,清冷之中带着几分隐忍,但又仿佛藏了几分宠溺。
“我会当真的。”他已经将自己的喜怒哀乐控制的不露痕迹,但她,似乎比他更高一筹,或嗔或笑,她都是顺乎自然,却有一半是在骗他。
苏谨心低了头,看似娇羞,却也掩盖了自己的真实情绪,“我娘的病又加重了,我想等行完及笄之礼后,带我娘上处州,让舅父看看我娘的病。”
前世,林氏是因翊儿的死而疯了,但这一世,她并未告诉林氏翊儿死了,再说,范范长得与翊儿一模一样,但为何林氏见了他,一点病情好转的迹象都没有,苏谨心在心里不止一次地想过,难道林氏的疯病与翊儿的死无关,可那会儿翊儿病重,林氏的确是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不管林氏是因何而疯,这林氏毕竟是她的亲娘,她能怎么办,让林氏一辈子疯疯癫癫的,不管她吗。
当然,之所以选在及笄之后上处州林家,苏谨心也有自己的打算,而这件事埋在她心底很久了,当年舅父与林氏到底有何纠葛,还有以处州林家在江南独一无二的地位,林家最后还是同意了让林氏嫁给了苏老爷,这根本就不寻常,且不说苏家在江南众世家中敬陪末座,就是苏老爷的身份,那时有苏二爷在,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苏老爷执掌苏家,就凭苏老爷这么个毫不起眼的世家之子,怎么可能娶到处州林家的嫡女。苏谨心可不信那时的林氏就跟她现在一样,执掌府里的生杀大权,亲事也可以自己做主。
唉,若非她当初惹上了云澈,这会儿的亲事,说不准就是她自己做主了,苏谨心心中暗叹,自作孽,不可活啊。
云公子抚在苏谨心青丝上的大手一滞,她这般的说辞虽然冠冕堂皇,但说到底,她还是没有下定决心要嫁给他。
她的情若有若无,刚开始他知道她接近他,看中的只是他云家三公子的身份,以便让她可以对付她们苏家的人,但事已至此,她也收下了他的聘礼,却仍在摇摆不定,苏谨心,你心里究竟在顾虑些什么。
“远之,给我点时间。”放眼整个江南,除了云澈,她还能嫁给谁。苏家的大权虽然在她手中,那是因为苏老爷知道她要嫁的是云澈,心存忌惮,倘若是别人,苏老爷难保不会跟她来个鱼死网破,将她除去,好让他的儿子真正执掌苏家。还有庶姐苏谨妍,虽然在苏家失势,但她现在毕竟是云家大公子云谡的宠妾,动了庶姐苏谨妍,必然要牵扯上云谡,听说这云谡近来在云老太爷心中的分量不低,若无万全的谋划,她也不想贸然跟庶姐苏谨妍交手,一个苏谨妍好对付,但她身后的云谡,还有云夫人等人,以她一己之力,她暂时应付不了。
苏谨心讨好地扑入云公子的怀中,假意嬉笑道,“云三公子在江南威名远播,有谁敢色胆包天地抢云公子的未来娘子,不要命了吗。”
云公子沉着脸,若有所思。
“我舅父的医术了得,指不定我去了趟处州回来,便改头换面了。远之,莫非你不希望你未来的娘子是个花容月貌的美人。”那晚在临安书院严夫子为她把脉,还说她的容貌全是因被舅父下了药才会这样,本来容貌如何,苏谨心也不在乎,只是她不明白的是,为何舅父要将她的真实容貌隐藏,她知道林氏当年是处州的第一美人,虽然现在上了年纪,也变得憔悴了,但处州第一美人的姿容依然依稀可见,风韵犹存。她是林氏的女儿,没道理连林氏的十分之一都没遗传到,也难怪府里的下人常私下里议论当年林氏分娩时,真正的苏二小姐被掉了包,她却鸠占鹊巢,成了苏家的嫡小姐。
云公子的脸色变得愈加阴沉,“那晚我和严夫子的话……”她到底听到了多少。
果然,她是在装醉。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也留了几分心,还是,她一直都在提防他。
见瞒不住了,苏谨心反而不怕了,“我都听到了。”
云公子一把推开她,大手按住她瘦弱的香肩,冷冷地盯着她,这个女子的城府和聪慧,让他不刮目相看都不行。若非她一时口误,她要瞒他到何时。
“云澈,若我所料不差,那晚你和严夫子的谈话,还说顾小六是皇上的娈宠,应该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你们虽然猜到了顾小六的身份,却还不敢肯定他是不是那个位列三公的皇上近臣苏天措,可你们知道以我和顾小六的关系,我一定会去质问他,等着顾小六自己亲口承认。”她在利用他,他又何尝不是。苏谨心面上笑着,但说话,却是冷嘲热讽。
“我只想确定他的身份。”苏天措是皇上宠臣,苏天措若知道他在临安城,那皇上那里必然也知道了。严夫子虽然行事狠了些,对他却是忠心耿耿,此次他对苏天措痛下杀机,一半是因鲁国公等人的恳求,也有一半是为了保护他的行踪不被泄露。
“他是苏大人,那你呢,我猜你跟那位淳安侯也脱不了干系。”那日在临安书院,顾小六见她突然闯进来,忙将桌案上的宣纸投入了炭火中烧个干净,但她还是看到了,那张宣纸上,云澈写的是‘苏大人’,顾小六写了‘淳安’,当时她也没多少留意,只是近日看了《临安府志》上写到梁侯爷,而淳安侯,便是姓梁。
苏谨心此言一出,云公子眼中愈加震撼了,这个女子果然不简单,见微知著,再让她猜下去……,云公子一把捂住她的嘴,声音冰冷,“苏谨心,你当真不怕死?”
“你们朝廷的事,我一个小女子管不了。苏大人也好,淳安侯也罢,都与本小姐无关。云澈,今日我只想问你,那日在临安书院张原受郑雪莹指使陷害我,你人在哪里?还是这一切,也在你的算计中。”倘若他明知郑雪莹要对付她,却选择了旁观,那么嫁入云家,她就得考虑了。一个庶姐苏谨妍,一个云夫人,再加一个郑雪莹,万一她们几个联手,她不是自投罗网。
“那日是我的疏忽,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相同的事发生。其实,莹儿她本性并不坏。”应该是天意,除了她这个心思缜密的女子,还有谁,能当得了侯爷夫人。想到此,云公子身上的冷意去了一半,是她,必然是她。
“她本性不坏,那就是我苏谨心咎由自取,那日死了,也活该!”是啊,郑雪莹长得柔弱又天姿国色,还是云澈青梅竹马的小师妹,他相信她,也是人之常情,苏谨心嘴角冷笑。
“苏谨心,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个女子,真有把他逼疯的本事。
“我又不跟她争什么,对了,本小姐还未恭喜云公子再过几个月,便可以当爹了。呵呵,当然,本小姐也能托云公子之福,顺便当个便宜娘亲。云公子天人之姿,郑姑娘貌美如花,你们的孩子一定是相貌出众,人中之龙。”再过几个月,那郑雪莹也该生了,如果她怀有身孕是真的话。
苏谨心笑得讥讽,“世家子弟,有谁不是三妻四妾的,云澈,我从未想过阻拦你纳妾,但你却在娶我之前,先纳了妾,根本就是在羞辱我!”
“你在说一遍!”云公子清俊的脸上此时一片铁青,也布满了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