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 上官宁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就快要得到王位了,她总算可以有借口离开了, 可是却又高兴不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 她总觉得他坐上了王位, 却不是他们之间那份契约的完结。
宁国公的病情越来越严重, 太医院的许多太医都束手无策, 挨了不少板子,就连陆少瑾也没有幸免于难。
上官宁曾经偷偷溜进太医院找过他询问宁国公的病情,他本身就身患重病加上这阵子的这些事一时毒火攻心, 怕是没多少时日。
果不其然,半个月后, 宁国公病情再次恶化, 高烧三日不退, 崩于风雨交加之夜。
三日后,靖王爷即位新王, 下令整改朝廷纲纪,顿肃王宫内院,先前为大王诊病的太医遣送出宫,其中就有陆少瑾。
新王即位的前一夜,王宫里里外外忙了一个晚上, 靖王府的东西已经被清去了大半, 上官宁这边向来简单, 这会儿也只剩下一床一桌罢了。
该走了吧?
上官宁抬头看了看天边遥遥的明月, 握紧了手里的纸团。
那是陆少瑾的, 说他今日就要离开王宫,今夜午时会在城门外等她带着她一起远走天涯。
包袱已经收拾好了, 上官宁心里却升起了一丝忐忑。
就这样走了吗?真的可以走吗?走了就解脱了,可是身后的事情真的就安定了吗?
她不知道,所以收到陆少瑾的信条的时候,她既是开心的,可同时也是忐忑的。
时辰已经将近子时,房门突然被敲响,本以为是红络,想不到易靖华。
一身简便衣裳,与她平日里见到的任何形象的他都不一样,眼眸中藏着看不清的情绪。
“明日是即位大典。”他顾自走到桌边坐下,沉沉说了一句。
上官宁默了一下,道:“恭喜王爷……啊,不是,该改口称大王了。”
“明日朕会颁旨册封你为王后。”
这句话有些出乎上官宁的预料了,虽说她身为正王妃,坐上王后的位置是名正言顺,但是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她并非真的馥臻公主,非但不揭穿她反而还封后,这是什么意思?
“我当初娶的是卫国馥臻公主卓瑶安,娶的是这个身份;今日我想立的是上官宁为后,立的是这个人。不管你是公主还是名将之后,我要的,是你,是身为靖王妃为我勤俭持家为我马上杀敌的你。”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也还知道,陆少瑾在城外等你。”
上官宁眼神一凛,袖袍下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你不必紧张,我没有对他怎么样。虽然王府已经快清空了,但是王府里的事情都逃不过本王眼睛,你不肯与我一同搬进王宫,无非就是在等他的消息,你以为本王若是不同意,他的信能够交到你的手里吗?”
上官宁沉默地点点头,诚然如此,王府虽然已经没什么人了,但是保不齐暗处都是他派来保护她的暗卫。
“让他离开太医院是我有意安排的,让他的信交到你手里也是我有意安排的,本想就这么让你自己决定,但是我还是有点自私,想要告诉你。这是我给你的机会,唯一的一次,跟他走,那么我明天会宣布王妃身染恶疾突然暴毙,追封为后;如果你不走,那么明日,你就会和我一起走上那高座。”
说罢,他站起身来,执起桌上已凉的茶水一口饮尽,朝着门口走去。
他怕听到她的答案。
“靖华。”
她突然叫住了他,这似乎是印象中,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他停住了脚步,却并未转身,颀长的身子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清冷卓绝。
“记得你答应过我的吗?我帮助你得到了王位,你就助我保下卫国。”
“自然是记得的,不过你可能不知道,父王病种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卫国和楚国都不安分,我已经收到准确的消息,卫国派使者南下联盟楚国,想趁着楚国使者前来朝拜的时候里应外合攻下宁国。不是我不信守承诺,而是你的大王,根本不相信你能够护住卫国。”
“大王他……”上官宁呢喃了一声,却没有说出什么,易靖华沉稳的脚步声已经远去,那小小的声音不过散在了夜风之中罢了。
难道自己做了这么多,到头来大王其实没有相信过吗?
转头看了一眼安安稳稳放在床脚的包袱,上官宁走了过去,轻轻拿起,又轻轻地放了下来。
“对不起二师兄,我现在真的还不能跟你走……”
易靖华觉得,他的人生到现在为止,最高兴的一刻,莫过于打开门的那一刹那,看见一身后装的上官宁出现在自己的面洽。
她本身就是生得极美的,这样高贵华丽的装扮在她身上非但不显俗气,反而还生出了别样的优雅端庄。
象征着国母地位的后冠戴在她的头上,精致的妆容却掩饰不住她满眼的疲惫。
对上她一双眼睛,他突然就有些心疼,她本该是个依偎在夫君怀里的柔弱女子,却为了他陷于阴谋算计争权夺位之中。
“走吧,朝臣该等急了。”她轻声开口,尽是女儿家的柔情。
他点点头,上前牵起她的手,朝着大王专用的轿辇走过去。
朝中官员已经整饬换新了一部分,在群臣的拜声中,两人并肩而行,一步一步,朝着高处的王位而去,广袖一拂,在那至高的位置,双双坐下。
参拜大王和王后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回响在大殿之中,上官宁这才明白,原来这就是高处的感觉,享受着无尽的荣耀,也许,还有无尽的孤独。
先王后被新王尊为太后,移居长寿宫;丽妃加封丽太妃,不日将跟随玉王前往封地;先王身边的安庆公公被准许告老还乡,剩下的,也就没有什么了。
易安从王府的管家坐上了总管的位置,徐将军自动请求去军营带兵日后交战可以上战场打仗,因此空缺下来的位置由罗商替了下来。
由于上官宁的请求,无名小卒薛子觅进入了太史监,顶替了告老还乡的刘史官的职务负责编写新的史书;李相国也递上了辞呈,推举在各方面都颇有名望的夏之秋担任相国一位,不想夏之秋非但拒绝了,还带着一家老小出去游山玩水,无奈李相国只得继续委任。
至于乔夕月,则封为月妃,住进了秀清宫,与王后居住的漪兰殿离着很远的一段距离,向来是他有意将两人隔得远一些罢了。
靖王没有姬妾,所以现在偌大的后宫就是她们二人,这样也好,倒是清净了。
新王即位要忙的事情很多,可是易靖华依旧往上官宁那边跑得勤快,即便是深夜了也要去喝上一杯茶水再走,却从来没有在那里宿下过。
据红络所说,她某一日在宫里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听说了吗?大王昨天夜里又去了漪兰殿。”
“你不知道吧?昨天正好是大王和王后成亲满好一年的日子,自然是要过去的。其实吧,大王 每天夜里都去,这已经不稀奇了,大王哪天去了月妃娘娘那儿才是稀奇事呢。现在外边都在传大王和王后恩爱,是百姓之福。”
“可不是吗!王后得宠,我们这些当下人的也跟着拿好处啊。”
……
然后,她们果然拿到了好处,红络姑姑奖励她们两人去打扫御花园。
姗姗来迟的楚国使者终于在六月初十这一天,来到了宁国,来使还十分地嚣张,嫌弃宁国的驿馆破烂配不上身份,在驿馆处闹了好一阵子,直至半夜罗商亲自带着人马前去驿馆,才知道来的 不是别人,正是楚国曾经的太子,如今的楚王。
将他们安排在了行宫宿下,易靖华命易安开始准备明日的接待宴,为楚王接风洗尘,不想这回楚王倒是谦虚了,竟然主动提议接待宴不要弄得太张扬,简单一些就好。
明里是想显示出他的低调,表达友好,但是事实上他的心里在打什么算盘,怕是只有天才会知道。
楚王没有什么单独接触易靖华的机会,如果真的像探听到的消息那般要对他动手,那必定也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明日的接风宴,酒菜歌舞会令大臣的警惕放松一些,自然是下手的一个好机会。
要拿下楚王,这也是宁国的一个好机会。
接风宴设在晚上,易靖华派来的龙撵早已在外边等候了多时。
坐在梳妆台前的上官宁有些心神不宁,担心着等会真的发生了什么,正如他说说那般,卫国和楚国联合起来想要里应外合攻破宁国。
如果真是如此,她该帮他,还是帮楚国呢?
“娘娘……再不出发就要误了时辰了。”红络再一次进屋催促。
“好。”上官宁应声,打开梳妆台的一个小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瓷瓶,到了一颗药丸在掌心,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许是因为赶时间,龙撵有些摇晃,到达的时候,殿里已经响起了奏乐声。
在众人的请安声中,上官宁朝着易靖华走去,他的边上坐着乔夕月,正在给他喂水果,另一侧属于她的位置,空在了那儿。
“姐姐。”乔夕月见着来人,脸上的笑容收起了些许,即便极不愿意,也只能捧着笑容喊了一声。
上官宁走到他身旁的位置坐下,道:“许久不见月妹妹,这等大场面,妹妹还是多见见好一些。”
乔夕月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下来,看着并未帮她说话的易靖华,愤愤收住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