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真相

天空似乎破了一个大洞, 倾盆的大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都没有停过,本就几欲零落的秋叶在一夜狂风暴雨的洗礼下落了一地。

凤宁殿外的檐下,一群宫人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候着, 易安一脸焦急地在门外徘徊。

一天一夜了, 皇上自从昨天从承乾殿出来之后就把自己关进了凤宁殿再也没有出来过, 也不让任何人进去。

窗外的雨下得人心烦, 易靖华坐在地上一手执着酒壶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 双眼无神地直视着前方,丰俊的脸上此时已经冒出了小胡茬。

“皇上……”易安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在外面叫了一声。

“滚!”易靖华沙哑着嗓子吼了一声, 摇了摇手里已经空掉的酒壶,狠狠地砸了出去。

“易安!去给朕拿酒来!”朝着门外又是一声吼。

易安犹疑了一下, 决定还是不去拿, 大不了回头挨一顿板子就是。

“怎么?朕使唤不动你了是不是?”听不到回应的易靖华扶着旁边的梳妆桌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泛黄的铜镜上映照出他此刻的样子。

明明昨日早晨他还是英姿焕发的年轻帝王的模样,明明他还牵着她的手一起走到了那个至高的位置上, 明明他跟她说过想要她一起和他守住这万里河山!

“啪”地一声,桌上的东西被尽数扫到了地上,他甚至一个一个拉开桌子底下的抽屉,一个一个砸到了地上,既然人都已经走了, 还留着这些给谁用!

突然之间, 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维持着打开了半个抽屉的动作, 僵在了原地。

一块白玉静静地躺在鹅黄色的帛卷上, 那是他的玉,五年前给了夕月去典当的玉。

他后来找遍了那个小镇的当铺, 可是却找不到这块玉佩,难道竟然这么巧被她给买了去?

摇了摇头,他觉得这样的巧合不太可能。

那鹅黄的帛卷其实是一方手帕,帕子上简单地绣了两朵桃花,旁边还有两行小诗。

林静听山响,壁徒风过堂。

岚起云蔽月,宵寒露转霜。

桃花盛时尽,微雨赠伊人。

“桃花盛时尽,微雨赠伊人……”易靖华反复呢喃着这两句,脸色慢慢地变得煞白。

这首诗明明就是……

他一手紧紧抓着那块玉佩一手将手帕揉进了掌心,昏昏沉沉的醉意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是惊诧、是害怕、是手足无措。

他没有对失忆的乔夕月提起过,他以为,这首诗除了他之外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为什么她会知道?

她去过那里?夕月偶尔想起了什么被她知道了?

不,都不可能。

“难道……”易靖华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答案。

突然想起了去年她见到那块桃花玉佩时的情形,那不是一块质地很好的玉,就算她只是将军的女儿也不该为了一块玉佩那个样子。

“不……阿宁……”他的脑子霎时一片空白,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易安!让罗商去把月妃给朕带过来!”

门外被点名的易安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连答应了几声。

信阳城往南一百多里的马淮镇上,两名女子被一家药店赶了出来,双双摔倒在大雨中,药店掌柜嫌恶地咒骂了一声晦气就用力地关上了大门。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了……”红络颤抖着扶起上官宁,半拖半扶地把她带到了屋檐下,让她虚弱地靠在自己身上。

红络在心中暗暗责骂自己太没用,早知道会弄成这样,她说什么都不会答应和她一起离开的,虽然马淮镇不是在天子脚下,可说到底离信阳城也不过百十里路,不想民风竟如此恶劣。

她主仆二人昨夜入了一家店投宿,半夜却被人下了迷药入屋偷光了盘缠,第二日就被赶了出来,若不是自家小姐昨日淋了大雨有病在身,定然要打断那人的狗腿才是!

只是现在……身无分文竟然连赊一碗药钱都不行。

红络突然想到了什么,在身上摸索了一番,终于从怀中摸出两个玉镯子。

“这是你先前打赏给红络的,我一直舍不得带,连走都要带出来,现在可算是派上用场了,我们这就找一家当铺当掉,然后就有钱买药了。”红络颤抖着将上官宁的手臂绕过了自己的肩,抬眼张望了一下。

刚迈出一步,就被一个人狠狠地撞了一下,红络也是有功夫底子的人,勉强稳住身子正想向那人询问当铺的方向,不想那人一个转身就抢去了她手上的玉镯子。

红络反应快连忙伸手抓住那人的后领把他带了回来,那人一把扫开他的手正要动手,却停住了动作,露出了红络只能想到“地痞流氓”这个词的表情。

看了看有些不太清醒的上官宁,红络一把把她护在了身后,恶狠狠道:“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两位姑娘生得这么漂亮,当然不能浪费了。”那人把玉镯子收进怀里,搓着手朝她们一步步逼近。

“大胆!你敢乱来!你知不知道她是谁?!她是当今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哦,对,皇后娘娘昨天休了皇上来着,怎么着皇后娘娘,小人您的凤眼能看上吗?”那人嬉笑着一张脸,明显的不相信。“你是皇后娘娘我还是天王老子呢!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让我们兄弟几个快活一下!”

说罢,他招招手,雨幕之中,几个穿着蓑衣带着斗笠的人嬉笑着走了过来。

“红络……走……”上官宁有气无力地在她身后低语了一句,握着她的手无力地紧了紧。

“就你们两个半死不活的样子还能去哪儿?去阴间报道之前让我们快活一下也算是一件美事, 阎王爷会让你们早点投胎的!”那人提高了声音,引起了另外几人的哄笑,朝着这边逼过来。

红络护着上官宁一步步后退,只是她们身后就是一堵墙,退无可退,她喊了两声救命,可是这样的大雨天街道上哪里会有人。

“小姐,你在这里等我。”红络交代了一句,松开了上官宁的手,眼神一凛,朝着□□着过来的人一脚踢了下去。

那人哀呼一声,其他几人见状赶紧一起扑了上去,红络紧了紧拳头,跟他们拼打起来。

上官宁虚弱地依靠在墙壁上,她想去帮忙,但是此时自己的样子只会给红络添乱罢了。

看着红络以一对多,她开始有些后悔不该把红络带出来,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皇宫甚至连少瑾都没有告诉,不过是因为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罢了,可是没想到却拖累了红络。

眼前的视线突然模糊了一下,上官宁心中一惊,看着眼前的事物变得越来越模糊,一刹之间,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不见,眼前只剩一片黑暗。

“红络……”她害怕地睁大眼睛,伸手往前摸索过去,一双手拉住了她,但那人绝对不是红络,笑声传入耳际,她惊呼一声,被拉近了一个人的怀中。

“美人儿……今天从了大爷……啊!”

话音未落,那人尖叫着放开了她,上官宁只觉得一片旋转就跌进了另一个怀里,她本能地想要挣扎,那人却用一只手将她紧紧箍住,另一只手一把扭过另一个人的胳膊,把他按到了墙壁上。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那人连连求饶。

“滚!”来人厉喝一声把他往雨幕里扔去,其他人见状也赶紧跟着跑开。

抓住上官宁还在挣扎的手,他有些心痛地看着她的眼睛,一把把她的脑袋按到自己怀里,轻声道:“阿宁,我是少瑾……”

“少瑾……”她果然停住了动作,伸手想要推开他,力气一软,晕倒在他怀里。

一把拦腰抱起她,陆少瑾招呼了红络过来,一弯腰钻进了马车里面。

皇宫,凤宁殿。

乔夕月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眼中含泪看着面前那个她想念了许久但此时却怒火滔天的人。

昨天的事早已经满城皆知,整个皇宫人人都是提着脑袋在做事,生怕一不小心小命就没了,可是她想不通她怎么会突然让人把她带来了这里,还是罗将军带人去押她。

易靖华一直沉着脸色,手里同时握着两块玉佩,一块是桃花玉佩,当年上战场的时候乔夕月给他的;一块是他自己的玉佩,上官宁走的时候给他留下的。

“朕问你,你究竟记不记得当年的事?”

乔夕月被他冰冷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摇了摇头。

易靖华冷冷地笑了开来,自嘲自讽了几句。

“想不到朕这两年把心都给了你,却到了现在才发现给错了人!把你误认为她是朕的错,但是朕会派人去查,哪怕你家里只剩下一把灰也要查清楚你到底是谁,然后将你遣送回乡,给你这辈子也用不完的珠宝。不过,你最好没有骗朕,你是真的失忆了,否则,朕就治你欺君之罪!”

话音落地,他伸手示意侍卫把她带下去,没想到乔夕月反应激烈,挣开了他们的手连爬带滚到了他的脚边,声音里带着哀求。

“不要……皇上,你不能这样……你是爱我的对不对?我是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是你把我当成那个人的,我从来没有说是啊!你是因为爱我才对我好的不是因为那个记忆里的人才对我好的不是吗?!”

“如果不是她,你以为你当初能离开青楼?”

乔夕月顿时煞白了脸色,带着哭腔还要哀求,突然捂着心口一阵干呕。

易靖华皱起了眉,看向跪在地上的小意,冷声问道:“你家主子怎么了?”

小意犹疑着看着自家主子,最终还是在他几近要杀人的眼神中怯怯开口道:“娘娘她有孕了……”

“有孕?”易靖华重复了一遍,确认他没有听错。

看着一步步逼近她的易靖华,乔夕月大惊,连连向后退,没想到他一步上前竟然掐住了她的脖子,声音冷到了极致。

“我几个月没有碰过你了,你怎么会有孕?”

乔夕月睁大了眼睛,无法相信这个她爱地可以不顾一切手段哪怕是把自己的身子给别人的人会这样对她。

就在她几乎喘不过气的那一刹,易靖华松开了她,看着她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没有丝毫的疼惜。

大步迈出大门的时候,易靖华停下脚步,略带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对罗商道:“把她拉去冷宫,不要脏了凤宁殿的地。等我查出事情原委,再给她挑一种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