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哲哲火冒三丈,对着电话就嚷:“于江浩你答应不答应?”
那边嘈嘈切切的一片杂音,像是拿着手机穿过几道门,然后到达了比较安静的地方,过了半晌才听见他迟疑的声音:“我今天有点忙。”
“你忙?”她声音突然温柔似水,“哎呀,那真是不好意思啊,于部长。”
于江浩倒吸了一口凉气:“哲哲你别这个样子,我马上要下乡去,过会儿我打给你行不行?”
她冷笑:“不行!我比你更忙。”
恶狠狠地将手机关掉,只觉得累,认得二十年还要这样恶形恶状地吵架,而且还吵不出眉目来。其实小时候是多么团结友爱呀,十岁了还可以志同道合地去偷车库后山树上的枇杷。念了初中泾渭分明,男生都不跟女生说话,可是他和她可以例外,早晨在机关食堂里遇上,他会理直气壮地大叫排在前面的她:“孟哲哲帮我买两个包子。”放学时远远看到他在前头走,她也会理直气壮地喊:“于江浩数学作业给我看一下。”
“什么看一下,就是抄一下。”他没好气地站住脚,揭露她的巧言令色。他就在街头打开书包,哗啦啦乱翻一气,翻出练习簿。她笑眯眯地接过去,塞到自己书包里:“抄一下又不会少块肉,别小气嘛。”
念高中时还是一如既往有着革命友谊,只是分了科,所以不在一层楼上课。她学理,他学文,完全颠倒过来。他数学好得令人发指,她语文分数可以叫人绝望。
过年了随父母到她家拜年,两家的父母在客厅里嘘寒问暖,他和她在书房里闲扯。“这才叫优势呀。”他一脸的得意,“我要是学了理,谁都会认为数学好是天经地义。哪像现在,班主任视我为稀世珍宝。”屋子里暖和,他进门就脱掉了厚重的外套,里头穿了一身的白,白毛衣白仔裤白波鞋,长腿一伸真像鹭鸶。还自以为很帅,她在心中嗤之以鼻。原来他和她身高相差无几,进了高中他突然呼啦啦长起来,像是棵雨后的春笋,瞬间就比她高了一个头。每当和他说话都得仰望,所以她记了仇。
“哎哎。”他轻踢着藤制的茶几,茶几玻璃面上水杯里的水泛起轻微的涟漪,“我说,升了官都不请客。”
她完全不解,瞪大眼睛看着他,他终于咧开嘴笑:“书记同志呀,都和我爹一个级别了。”真是个笑话,她差点忘记自己被选做团支部书记。其实完全是恶作剧,王磊的《团支部书记》正在校园里唱得如火如荼,唱得连素来不解风情的理科班男生都突然集体中邪,横了心要选出一位女生当团支部书记,结果全班一共十二个女生,就这么巧相中了她。从此后和他打交道的机会多起来,他在学生会团委当宣传部长,每逢周三就到班上找她:“写稿啊,孟书记,不要忘记组织安排的任务。”半大小子,已经俨然一套官方说法,真是家学渊源。
课业那样重,他还催魂夺魄一般,她只得敷衍一二,所以每逢周末下午放学时分,校园广播台的主播同学就会脆生生地念出她的名字:“作者:高中部二年级理2班,孟哲哲”。谁知这也会引来流言,外班的闲言碎语偶尔传到她耳中,说她仗势霸占校广播。她的脾气像颗爆炭,他再来,她就横眉冷对:“没时间,找别人去。”
“我能找谁?”他的脸顿时垮下去,“支持一下工作。”
她心情坏透了:“不支持,你自己写好了。”
“我?”他嬉皮笑脸,“打小你就知道,我写不出来。”
好歹他们也是全市排名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这种人竟然也可以混到文科全年级前十名,真是教育制度不长眼啊不长眼。她狠狠地鄙视他:“你每次考试作文是怎么写的?”
“都是官样文章,那还不容易。”
他倒是真能写官样文章,后来考入大学,凭着能写一手花团锦簇的总结报告、先进事迹材料,先是系团委,然后是院团委,最后是校团委,一路高升上去,还没出校门就已经炙手可热,丰功伟绩数不胜数。与他意气风发的大学时代相比,同在一间校园里的她简直是乏善可陈,最后连她妈都对她唠叨:“你看看人家江浩,人家写文章都写出前途来了,你成天风花雪月,半点用处都没有。”
她唯唯诺诺。双休回家,意外地竟在公车上遇见江浩,他逮住她问:“你怎么连校文学社都不报名参加?”
她伶牙俐齿:“我学的是信息与通讯工程,又不是中文。”
“星期一下午到团委来,有事和你谈。”俨然还是一口官腔,“连入党申请都不写一份,怎么就不积极要求进步呢?”
“我就要当落后分子!”
声音稍高,整车的人都看着他们。他怒目相向,她毫不迟疑地瞪回去。她再瞪,他就笑了:“哎,哎,眼珠子掉出来了。”
到底还是让她三分,其实也不是怕她,用他的话说,是不与她一般见识。她脾气急躁,而他沉稳温和,何况她是女孩子,打小在一块儿玩他父母总要叮嘱:“要照顾妹妹呀。”
他比她大七个月,她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叫他于江浩,他也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叫她孟哲哲。
只有一回,是刚上班那会儿,他在餐厅里遇上她。他带着位极漂亮的女朋友,惟恐人家误会,连忙向对方介绍她:“这是我妹妹。”
重色轻友,重色轻友,重色轻友!她在心里骂足三遍,脸上却笑靥如花。临了搭他的顺风车回去,还虚情假意地将他女朋友夸了又夸,哄得他心花怒放。
到中午她也没开手机,去食堂吃了饭上楼来,办公室电话响得惊天动地,结果却是他:“哲哲,你到底怎么了?”
她顿时掷地做金石声:“你自己想。”
“你看看,你看看,你怎么又这样?”
“我忙,我挂了。”
他的肝火终于上来了:“孟哲哲,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别成天无理取闹行不行?”
她尖着嗓门嚷回去:“我就是无理取闹,于江浩,我告诉你,你一天不和我离婚,我就一天到晚闹死你!”
啪地将电话摔上,坐下来直喘气。
再好的交情果然也不能结婚,婚姻不仅是爱情的坟墓,也是友情的坟墓。决定结婚那会儿多理想啊,上床夫妻下床君子,还约法三章,结果实践证明全不是那么回事。
她上个星期问过一回:“为什么向我求婚?”
他当时在做什么?看新闻还是看球赛?睡衣是她买的,灰色底子棕色暗纹,吃睡长吃睡长,他现在圆滚滚像只泰迪熊,哪有半分当年鹭鸶的影子。他舒服地躺沙发上伸长了腿,在家里他总是懒散得出奇,不耐烦她挡住了电视,于是随口敷衍:“你好养活呗。”
“于江浩!”
“嗯?”他像是回过点神来,“我爱你呀,我爱你爱到骨头里,没有你我一天都活不下去,只好把你娶回来了。”
说得这样顺溜,她牙齿根发酸,拿根牙签剔一剔,只怕牙都会一颗颗全掉下来。太可怕了,这男人。
求婚的时候他一条一条向她分析利害关系:“首先,你老大不小了。别瞪我啊,行,行,是我老大不小了。其次,我妈多喜欢你呀,不怕弄个不知根底的恶婆婆,处理不了婆媳关系,人家专家说婆媳关系比夫妻感情还得要更慎重处理呢。再次,咱们不在一个工作单位,产生不了审美疲劳。最后,你跟我都属于没力气再折腾了,不如趁早整合,保存实力。”
最后一句打动了她,她确实没力气再折腾了,烈火烹油、鲜花似锦的轰轰烈烈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她再没有力气也没有时间去折腾了。她这辈子总得要结婚,不结的话会伤父母的心。
没爱情算什么,他们有长达二十年的友谊,只怕比这世上大多数爱情都还要长久呢。师太说,我们与之相爱的是一些人,然后与之结婚的是另一些人。张爱玲说,这世上没有一种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李碧华说,有的情如同指甲,剪了就剪了,无关痛痒,而且还会再长出来;而有的情如同牙齿,拔掉了也会留下隐痛的伤口,永生无法愈合。
她刚刚失掉一颗牙,空出终生无法愈合的伤口,那里缺失的东西,永远无法再弥补,一饮一食都会痛不欲生,所以干脆置之度外,尝试彻底去忘记那里曾有过一颗牙齿。
计划是相当的完善,连婚后每个双休到底回谁家父母那里吃饭,都事先排出了表格。不过有些事情也会出乎计划之外。好比拿回结婚证的那天晚上,他终于名正言顺赖在她房里,磨磨蹭蹭不肯走。
“你把眼睛闭上。”
“为什么要闭上?”
“你瞪着我我怎么亲你?”
“上次我瞪着你你就亲我了。”
“上次我喝高了,你瞪着我,我以为你冲我暗送秋波呢,是男人都会亲的啊。”
“你去死。”
“哎,哎,你怎么踢人啊,刚拿证就谋害亲夫?”
“啊!不行,疼!你别动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头发太长了。”
“你别动啊,挂在你领扣上了。”
好不容易解下头发,又解扣子。结果她紧张过度,他解她扣,他又解她又扣,到最后将他搅糊涂了,她扣他也不自觉帮着她扣。她干脆“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他本来也很紧张,看到她笑,一时也忍不住笑了,这下子一发不可收拾,两个人越笑越厉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笑瘫在床上。
还是有很像夫妻的时候,两个人到班多士岛度蜜月,风景实在太美,美得像天堂像梦境像电影布景像童话像虚构,就是不像真的,结果两个人和和美美乐不思蜀。椰风树影,水清沙幼,在这样的地方,没有爱情也很容易眼中只有彼此。白色的沙滩上碧蓝的海水刷地扑上来,又刷地退下去,他们被热带的太阳晒得发昏,甚至黄昏时分站在斜阳下深吻。
她悻悻地想,如果当初去的不是马尔代夫而是海南岛,没准这婚早就离了。
“小孟,”主任突然踱进来,“这材料你送到市委宣传部去。上次咱们报的材料不过关,你去听听他们的意见,看看到底是哪里不过关,咱们再改进。”
还让不让人活了呀?!
冒着三十七度高温还抱着大叠文书,一时又拦不到的士,烈日当头,她站在街边挥汗如雨,不禁悲从中来,恨不得放声大哭。
她送去的同样不过关,宣传部的同志估计是刚分配来的大学生,比她还年轻,却对她谆谆教导:“人家单位都报了,就数你们最迟,最迟不算,还不合格。”
她唯唯。
“要国家一级刊物的作品才可以,你们报来的这几篇都不行。”
她诺诺。
“工作要有责任心,一点责任心都没有,怎么能搞好工作?”
她唯唯诺诺。
好不容易年轻的同志训话完毕,她出了办公室,在楼梯口思想斗争了一分三十秒,终于还是上楼去。楼上一层办公室都关着门,静悄悄的。这办公楼建于八十年代,虽然重新装修过,但走廊又长又曲折,像迷宫一样七弯八拐,大白天还开着灯。过道处挂着块醒目的公告牌,按机关要求写着各领导的去向,黑色贴膜颜体“于江浩”三个字后头,蓝色油笔一气呵成的草书:“下基层检查。”
每次下乡他回家都特别晚,她从来不等,今天横了心,吃过晚饭就玩“吃水果”。苹果、荔枝、香蕉、猕猴桃、菠萝……她恶狠狠地点着鼠标。嚓!嚓!嚓!吃掉!吃掉!全吃掉!一直玩到夜深人静,才听到开门的声音。已经是十一点多了,没想到他会回来得这么晚,从前她都睡着了不知道。她光着脚丫子跳下沙发,几步跳到玄关处,他眯着眼睛直笑:“哟,这么晚还等我回家?受宠若惊啊。明天我一定爬起来看,太阳打哪儿升起来的。”
她飞起一脚踹在他膝盖上,他“哎”了一声,连连躲闪:“君子动口,小人动手!小人动手!”
大理石的地面太凉,她赤足一只脚踏在另一只的脚背上。
“要不要我抱你?”大灰狼讨好地凑上来,酒气扑鼻。
“别碰我!”她断喝一声,“又喝成这样回来,你存心不想和我好好说话。”
“哎,哲哲,你瑜伽没白练啊,金鸡独立站得这么稳。”大灰狼绕开一身凛然正气的小红帽,一路走一路说,“你又为了什么?我警告你,这个月第三回了啊,你不可能一个月三次PMS吧?”
“什么是PMS?别仗着自己是番文系毕业,就用鸟语骂人。”
“谁骂你了?谁骂你了?有的人吧,不爱学习,还特爱疑神疑鬼。”
“行,我爱学习,我学你讲番文,离婚用番文怎么说?”
“你怎么又来了?我今天都快累死了,你要再没完没了,我可就真翻脸了啊。”
“我认真要和你离婚,房子电器财产什么的,你趁早拟个协议让我看看。”
“孟哲哲!”他终于将手中的公事包掼在地上,“你信不信我揍你!”
他嗓门大到吓她一跳,她只好色厉内荏地更大声:“你敢!我上许大姐那里告你去!你家庭暴力。”
“你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妇联主任换人了,许大姐到政协当副主任去了。”
“住手!再不住手我踹你了!我真踹了!流氓!”
“行了行了,都是我的错,行不行?我检讨,我不该又和方文雅一块儿吃饭。可那的确是工作需要,人家在做一个关于学习八荣八耻的专题片。再说,那不还有电视台的人在一块儿呢。”
“电视台里就没一个好人!”
“哎哎,别攻击新闻媒体啊。”
“我还攻击政府官员呢!”
“啊!你还真踹啊?太狠了你。人家方小姐其实是有立同志的那位,你胡思乱想些什么。深更半夜的,快洗洗睡觉了。”
“胡说!上回你说她是赵总的女朋友,这次又说是康副市长,你说清楚,你到底和她什么关系?你今天不说清楚,我就跟你没完。”她歇斯底里地从沙发上跳下来,变成一只小茶壶。
“约法三章第二条,互相不干涉私生活。”他终于火了,字字掷地做金石声,“你跟孙少国吃饭,我可一个字也没问你!”
她终于教他给气着了:“我跟你离婚!约法三章第三条,一方觉得有必要时即可协商解除婚姻关系。”
“孟哲哲!”他像是彻底被激怒了,发狂一样。
“住手!混蛋!流氓!”
“我今天就流氓给你看看!”他气得直喘粗气,“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你!你成天跟我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想离婚,我偏不离,这辈子我就拖着你!你不爱我,没关系,不爱我我也拖着你!”
“不行!”她快哭了,看看挣扎无望,根本不是对手,“今天不行,真的不行!”
“我他妈今天就要!少来安全不安全那一套!你连孩子都不愿意跟我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惦记着谁!这辈子你都甭想!你这辈子都是我老婆!我告诉你,你甭想!”
她眼泪突然哗啦啦地流下来:“我怀孕了。”
两个人僵在那里,他活像傻了一样,还按着她的胳膊没有动弹。过了好久才想起来,像被针扎了一样跳到一旁,想想不对,又俯下身来:“哲哲……”
她用手盖着脸哭,他去拉她的手,又不敢用劲:“哲哲你别哭啊,我错了,我流氓,我错了,你打我成不成?你别哭啊。”他手足无措,“你别哭啊,什么事我都答应你,你先别哭啊。”
她哭得更大声:“我要跟你离婚!”
“不行!”
“我不要生孩子!”
“不行!”
她像个小孩子,“哇”一声又继续哭起来。他筋疲力尽,顺着沙发溜下去坐在了地板上,从荷包里摸出烟来,刚刚打着打火机,又想起来,心烦意乱地将整包烟揉成一团,想要扔出去,最后还是攥紧了:“哲哲,你别哭了,你要是真不想要这孩子,不生就是了。”
她停了停。
他自嘲地笑:“看,于江浩就是拿孟哲哲没辙。”
她抽泣:“那你妈呢,她要知道了还不吵翻天?”
“你不说,我不说,她上哪儿知道去?”
她狐疑地看着他:“你干吗对我这么好?”
他从已经揉得皱皱巴巴的烟盒里抽出支烟来,慢慢捋直了,点上,用力吸了一口,吐出悠悠的灰白轻烟,轻描淡写地说:“我爱你呗,我爱你爱到骨头里,没有你我一天都活不下去,好不容易娶到了你,怎么能不好好哄着你过日子?”
还是一贯的油腔滑调,可是她怎么听着就觉得有些发酸,也不知道是叫他肉麻着了,还是怎么着了,只觉得浑身都不得劲。
这个双休日轮到回他父母家去。
照例是一大桌子菜,还特意给她蒸了一条鲈鱼。
“哲哲,吃呀。”他妈笑眯眯,“知道你们要回来,特意叫阿姨去买的鲈鱼。记得打小你就喜欢吃,江浩小时候可坏了,老叫你小花猫小花猫,就说你爱吃鱼。”
鱼腥气直冲嗓子眼,她狼狈地扔下筷子,冲到洗手间去大吐特吐。
他也扔了筷子跟进来,看她吐得连眼泪都冒出来了,不做声,递给她一杯温水让她漱口。
他妈也跟进来了:“怎么了?哲哲,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他头也没回,“是吃坏了,她一向好吃,昨天凉面吃多了,在家就上吐下泻。”
“啊?看了医生没有?”
“看了,医生说就是吃坏了。”
“那喝点霍香正气水吧,我上楼去找啊。”
脚步声渐渐远了。楼下的洗手间很宽敞,洗脸台是大理石的,冰凉地贴着她的皮肤。她不做声,他也不动,两个人站在里面,墙上大玻璃镜子里,她看到他的脸,他迅速地转开头去。
“于江浩!”她突然拽住他袖子,“你是说真的是不是?”
“什么真的假的?”他浮滑地笑,“你说什么呢?”
她说不出来,太肉麻了,她说不出来。何况他这样子若无其事,她要是猜错了,就太丢人了。所以到嘴边的一句话又咽了回去。
“出去了出去了。”他揉揉她的头发,“又发呆!”
他一紧张就喜欢揉她的头发。她突然想起他第一次吻她,太紧张,手指竟然在微微发抖,最后终于蜻蜒点水样地在她唇上一触,闪电般就已经松开了,他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好似那亲吻根本就是不经意。他不是没有吻过别人,他曾经有女朋友差点要结婚,她同孙少国分手后不久,他就同女朋友分手了。
然后就总是在各种场合凑巧遇到他,遇上了他总请她吃饭,知道她好吃,带着她城里城外地跑,几乎将全市有特色的大小餐厅全吃了一个遍。后来有天在酒吧,两个人都喝得有点高,出来在车上他就吻了她。
蜻蜒点水样的一吻,却足足吓傻了她。
他与她是青梅竹马,情同手足,这么多年来是兄弟,是战友,是摸爬滚打的好朋友。
根本没想到要谈恋爱。
事实他们也没谈恋爱,就除了那段时间常常能遇见他,常常被他请吃饭,然后不久他就向她求婚了。
她考虑了不长时间,就点了头。
这世上哪里还有爱情,能找个不讨厌的人结婚,已属皆大欢喜,来之不易了。
去拿结婚证两个人还像过家家,拎着糖和水果从民政楼的一楼一直派发到四楼。整个民政楼的同志,从厅长到办事员,全都乐呵呵地忙着吃糖吃水果,结果连国家规定的九块钱都忘了收,就将大红的两个本本发给了他们。
在车上他嘘了口气:“可算是结了。”
她完全心不在焉:“你看过酒席菜单没有?我们还是和父母分开请客吧,不然人太多了,没一个酒店能摆下。”
她到底错过了什么?
那个答案太惊心动魄,她简直不敢去想。
走回桌边,他已经给她盛了一碗百合绿豆汤凉在那里:“搁的冰糖,不是白糖,你吃吃看。”
她尝了一勺,甜,甜到心里的甜。
一乐,她就冲他一笑。
他让她笑得莫名其妙,干脆一脸正色,正襟危坐。
小样,还装!
她志得意满地想,回家就审你,不信审不出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