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毒神教数十颗人头挂在路亭东城门外,冻成了冰坨子。
杨戈不放话,上右所的绣衣卫自是不敢取。
上右所的绣衣卫不取,竟也没人来要。
数十颗人头就跟数十个气球一样,见天随着北风荡来荡去,撞得砰砰作响……
无形之中,仿佛有一颗子弹正在旋转着急速飞翔。
虽然谁都不知道,这颗子弹最终将射向何方、射向谁人。
但所有人都笃定,这颗子弹飞抵之后……一定会有人死!
北风裹挟着无形的肃杀之气浩浩荡荡南下,令无数人打了一个寒颤。
这个冬天,更冷了!
很多人都在惦记杨戈……
杨戈自身却是没什么感觉,每天早睡早起、活动身体,日子过得比许多老年人都养生。
直到第七天大清早,天都还没亮他家院门儿就被人拍得砰砰作响。
杨戈纳闷的披衣推门而出,看了一眼狗窝里同样伸着懒腰的狗儿子,气愤道:“养你有什么用?”
小黄讨好的咧着嘴冲他摇尾巴。
杨戈看了看院子里的积雪,试探着往门外走了一步,又猛地把脚缩回来,懒洋洋的大声道:“我懒得开门,自个儿翻墙吧!”
门外那人听言,气愤的大喊道:“休想碰老子的瓷,开门!”
杨戈紧紧的捂着衣裳:“懒得开,自个儿翻墙,你不就喜欢干这个么?”
门外那人:“少来,老子从良很久了,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小子又想借故揍我!”
杨戈:“翻吧,我保证不揍你!”
门外那人:“不翻,我不相信你的保证!”
杨戈无语道:“你特么是不是二?我都准你翻墙了,你怕个啥?”
门外那人不屑的回道:“嘁,就伱那点小心眼子,翻过你家墙的哪个有好下场?”
杨戈想了想,梗着脖子说道:“燕云五鬼那老大不就好好的么?”
门外那人:“那你倒是问问他,他为啥不敢入关了啊?”
杨戈气愤道:“污蔑、赤裸裸的污蔑,你都没问过他,你凭什么说他不敢入关?”
门外那人理直气壮道:“我要没问过,我凭什么说他不敢入关?你以为他们凭什么送你们哥几个那么好的马?就凭你们长得俊?”
杨戈犟不过门外那厮,只好伸出手,遥遥对着院儿门的门闩一抓一推。
“吱呀。”
院门开了,门外满身风雪、连睫毛上都粘着冰花的沈伐,瑟瑟发抖的一边搓手一边往手心里哈热气,得意洋洋的跨过院门:“你倒是不开啊?”
杨戈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你有八岁么?”
沈伐挺起胸膛:“你管大爷几岁?”
杨戈“啧”了一声,抬手隔空一巴掌将沈伐扇了一个大马趴。
沈伐趴在雪地里,破了大防,无能狂怒道:“说好的不揍我呢?”
杨戈转身呵欠连天的往屋里走,无能狂怒的沈伐还待撒泼,忽然感觉到后背涌出一股暖流,整个人一下子就不冷了,连呼啸的寒风吹在身上都不觉得凛冽了……
他惊奇的“哎?”了一声,起身“啧啧啧”的活动着筋骨走向里屋:“你练得这是什么武功啊?这么神奇的吗?”
屋内,坐在四方桌前的杨戈,打着哈欠将手掌从沸腾得壶嘴直吐热气的粗瓷茶壶上拿下来,提起茶壶倒出两碗热茶:“长话短说、废话不说,别逼我扇你嗷!”
沈伐在门前拍了拍身上的冰雪后,精神抖擞的走进里屋,重重的一巴掌拍在茶几上,震得茶几上茶壶茶碗猛地一跳,洒出一片茶水,铿锵有力的说道:“老二,五毒教这是在试探你,你千万不能上他们的恶当!”
杨戈没搭理他,一手摩挲着桌面歪下身子仔仔细细的检查自己的饭桌,最终在桌面上找到了一溜头发丝粗的裂痕,当即笑着指着那一道裂痕:“哦豁,恭喜你,中大奖了!”
沈伐看了一眼那道裂痕,心头忽然忆起一些恰如此时此刻的往事,心跳顿时快了两拍。
但他还是强做镇定,气势十足的一挥手,企图蒙混过关:“这都是小事儿,哥哥回头赔你十张八张紫檀的饭桌就是,咱们先说正事!”
“呵!”
杨戈冷笑了一声:“这可是宗师手作,普天之下都找不出第二张的绝版货,区区七八张紫檀饭桌就想蒙混过关?姥姥!”
沈伐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口中那位宗师,不会就是你自个儿吧?”
杨戈挺起胸膛:“你就说爷是不是宗师吧?”
沈伐颤颤巍巍的朝他竖起一根大拇指,破音道:“好,好一个绝世宗师,好一个天下无敌!杨老二你牛逼!”
杨戈:“好说,此宝案包工包料、连本带利合共白银一千两,看在你我相交多年的份儿上,哥哥给你打个折,就算你九百九十九两一千一百九十九钱好了,回头我会把账单寄到北镇抚司,方便你报账……咋样,够朋友吧?”
沈伐捂住胸口,大喘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了受伤的心灵……他丝毫不怀疑这厮会不会真给他北镇抚司寄账单,他更不怀疑他要是赖账不给钱这厮会不会又跑到京城揍他!
娘的,当年就应该趁着还打得过这厮,多揍他几顿!
不,一天揍十顿!
十顿!
“钱好说……”
他强行咽了一口唾沫,努力将话题掰回正题:“先说五毒神教的事,你知不知道,东城门外挂着的那些人头,就是五毒神教在试探你!”
杨戈长长的打了个哈欠,捋了捋额前的呆毛:“我知道啊!”
沈伐愣了愣:“什么?你知道?”
杨戈没好气的翻了个死鱼眼:“多新鲜呐?你还以为天下就你玉面狐狸一人有脑子啊?”
沈伐气急:“你既然知道那些蠢货是五毒神教送来试探你的,你还下杀手?”
杨戈:“不然呢?眼睁睁看着他们打进路亭,把我立的规矩按下脚底下摩擦?”
沈伐拿他没办法,只能苦口婆心说道:“不是说不让你动手,只是你能不能改一改你那一动手就杀一地的毛病?不死人,事儿就还有缓和的余地,一死人,你和五毒神教的过节就绕不过去了啊……”
“打住!”
杨戈一抬手,止住了他的絮叨,纳闷的问道:“怎么听你话里这意思,我都还没跟五毒教正面碰一碰,你就已经先预设了我干不赢五毒教?你是不是收到什么我不知道的消息了?”
沈伐沉吟了片刻,摇头道:“五毒神教的底细,我查到的也很少,我知道的,你应当也都知道。”
“只是五毒教诈尸这事儿,的确很耐人寻味,明教和白莲教对五毒神教的态度,我怎么琢磨都觉着透着一股子色厉内荏的心虚味道,包括全真教也是束手束脚,他们以前联手打压其他人过江龙的时候,可不这样!”
“我有理由怀疑,这几家心头都清楚五毒教背后是谁……”
杨戈听到这里,头疼的再次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又是想当然,沈老二啊沈老二,你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你这总是想得太多、做得太少的毛病?想知道五毒教背后站着的是谁还不简单?我过去跟五毒教碰一碰,不就什么都大白于天下了?”
沈伐无能狂怒:“合着我方才说了那么多,你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啊?我都说了五毒神教不简单、不简单,你还要莽过去?你就不怕一去不回?”
杨戈轻笑了一声:“那就一去不回呗,多大个事儿!”
沈伐:“你又几条命啊这么不怕死?” 杨戈:“一条啊,难道还有人有两条命吗?”
沈伐:“你别跟我犟,你听我说、听我说,人被杀、就会死……”
杨戈再次打断了他:“就这?我杀的人比你见过的死人都得多,轮得着你来教我?”
沈伐无言以对。
此时此刻,他尤其怀念当初那个见到丁满当面被斩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乱抓的杨戈……
那个杨戈虽然也滚刀肉,但他还知道敬畏,也听得进人话。
而眼前这个杨戈,已经不是滚刀肉不滚刀肉的问题了!
这活脱脱就是一尊人间太岁神啊!
正经人遇穷凶极恶之徒,第一反应都是饶开他。
这厮倒好,遇到穷凶极恶之徒,第一反应就是上去干他一刀,看看他是不是那么凶、那么恶……
这就很无解!
他叹了口气,拉过条凳坐下,端起面前的茶碗一口饮尽,而后横起衣袖擦了擦嘴边的水迹,说道:“你早就想好了要去干五毒神教一刀是吧?”
严冬积雪封路,行路本就艰难,而方恪护送赵渺入京又不敢颠簸,正常时节快马加鞭一日便能抵达的路程,方恪整整走了四天。
而沈伐从方恪口中一得知杨戈下令将来犯的五毒神教教众的脑袋都砍下来挂在城墙上荡秋千,就知道不好,连夜查阅了绣衣卫、东厂、西厂三司之内有关于五毒神教的所有案牍之后,接着就马不停蹄的往路亭赶,唯恐来迟了,没留住这厮……
结果他倒是赶上了,可这厮油盐不进的态度,令他觉得还不如没赶上。
“谁见天琢磨砍人啊?”
杨戈翻着死鱼眼:“我不用过日子啊!”
沈伐不屑的“嘁”了一声:“装,继续装!咱哥俩谁不了解谁啊?”
杨戈纳闷道:“我装什么了?我要真打定主意要去干一波五毒教,七天前我就去了,等你来,我地都洗干净了!”
沈伐“啊?”了一声,将信将疑的遥指东方:“那你把那些人头挂城墙上作甚?你可别告诉我说你不知道你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知道啊!”
杨戈不假思索的答道:“我当然知道啊,我这不是在告诉五毒教,赶紧滚过来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吗?”
“毕竟底下人没脑子、会错意,行差踏错也是常有的事嘛,我不能因为几十个没脑子的蠢货,就去屠了他整个五毒教吧?他们不怕死,我还嫌他们的血腌臜呢!”
“可底下人没脑子,他们的高层不能也没脑子吧?明知道底下人办错事,还不赶紧来跟我赔礼道歉,那不是纯纯拿我当个屁嘛?”
“他们都拿我当个屁了,我再不干他们,那我不就真成屁了?”
沈伐咀嚼着他的言语,觉着他这番话还真是话糙理不糙,的确是这个理儿。
嗯,他的判断也没出错,这的确是五毒神教对杨戈的一次试探……试探杨戈是否真有那么一骑绝尘的试探!
“听你话里话外这意思……”
沈伐左思右想了许久,才试探着低声问道:“你对上五毒神教……把握很大?”
杨戈眼神有些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摇头:“连个照面都没打过,哪来的把握?”
沈伐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就又听到杨戈说道:“不过,我对上御马监那五个老货,很有把握!”
沈伐愣了愣:“你啥意思?”
杨戈用看傻缺的目光看着他:“就你还好意思号称‘玉面狐狸’?我问你,当今天下姓啥?”
沈伐:“赵啊……有话好好说,你别乱来啊!”
杨戈一拍手:“这不就得了?五毒教连天下都坐不了,那肯定是搞不定御马监那五个老货,我连御马监那五个老货都搞得定,我还怕他五毒教?”
沈伐猪脑过载,捋了好几秒钟才把这个不等式给捋清楚。
然后……
“好家伙!”
他震惊的直接好家伙:“你这是把朝廷当做度量衡了?”
杨戈摊手:“没办法,谁叫我没见过世面,拢共就见过这么几个宗师呢?”
沈伐使劲儿挠了挠后脑勺,努力把身上的鸡皮疙瘩给压下去。
这厮、这厮竟然都已经这么强了吗?
他提起茶壶给自个儿续上一碗茶水,端起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了,脑子才终于转过弯儿来。
“嘭。”
他大力的将茶碗砸回桌面上,声音之大,令杨戈又忍不住看了看桌面。
沈伐见状,连忙说道:“我钱都赔了,这就是我的桌子了,我砸我乐意,关你屁事……说正事儿,我们都推测五毒神教背后还有人,那人能既能令五毒神教效犬马之劳,又能令全真教、明教、白莲教忌惮,实力绝对深不可测,若是对上他,你又有几层把握?”
杨戈听后也忍不住挠头:“我不都跟你说了,我连人都没见过,怎么谈把握?”
沈伐:“你一点把握都没有,也敢干过去?”
杨戈:“杀他的把握我没有,难道全身而退的把握也没有?”
沈伐:“你确认你有?”
杨戈:“只要他不是特别离谱,我就有!”
沈伐:“你怎么证明你有?”
杨戈:“要不,我现在就揍你一顿,给你证明一下?”
沈伐连忙一挥手:“大可不必如此麻烦,我只是想你再慎重一点……”
杨戈:“我慎重啊,我这不是也在等吗?他要是有把握稳赢我,不也早就该过来找我了?他没来,不也说明他同样没把握稳赢我?”
沈伐惊异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厮等这几天,竟然还有这一层深意。
这厮不止是武力越来越变态了,脑子也越来越好使了!
沈伐:“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杨戈:“凉拌!”
沈伐:“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杨戈:“我准备让子弹再飞一会儿,你听得懂么?”
沈伐:“略懂、略懂……”
杨戈:“你来得也正好,我正愁我走了家里边没人照应,你来了,帮我照看照看客栈和刘家。”
沈伐:“哈?你有没有搞错,我堂堂绣衣卫指挥使,你让我去给你当店小……”
瞥见杨戈逐渐不善的目光,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末了话锋一转,一脸当仁不让的说道:“没问题,你就瞧好儿吧,别的能耐大爷没有,当大茶壶的本事,大爷绝对手拿把掐!”
杨戈:“你他娘的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老子那是正经客栈,不是窑子!”
沈伐:“风月之事,你别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