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杨家父子俩想好是回水榭沏壶茶喝着慢慢等,还是就这么干站着等杨二郎回来……
杨戈就拎着化名阎浮屠的魁梧男子回来了。
爷俩定睛一瞧,就见方才还耀武扬威、如狼似虎的阎浮屠,这会儿就跟个小鸡崽子似的被杨戈单手拎在手里,两条健壮的大腿软得跟柳条一样随风飘荡,却是周身关节都被已经被卸下,尤其是他的双臂,直接在他身后拧成了麻花。
再定睛细看,这厮却是早就已经昏厥过去了……
“叔儿,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杨戈落地,先向杨英豪道了一声歉,然后随手抛给杨天胜一枚莹润的羊脂玉佩:“这厮出门既没兵刃,也没带钱,就带了这么个小玩意儿……赔你凉亭啦!”
杨英豪:“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可就见外了啊!”
杨天胜:“够了够了,小爷还能小赚一笔……”
爷俩搭着腔凑上到杨戈面前,难掩心惊肉跳的望着已经昏厥过去的阎浮屠。
这厮进门后虽然没动手,但单凭他逃窜时爆发的那一股真气强度,爷俩就能判断出这厮就算还不是宗师,至少也是七雄一级的顶尖人物!
这么个放到江湖上也能闯出一番不俗事业的人物,在杨二郎手里逃都没逃过数十息的时间!
杨英豪也是这个时候,突然就理解,自家混小子为啥看教主不过尔尔了……任谁三天两头看到教主那个级数的顶尖强者,被杨二郎打得跟死狗一样,都很再难对教主那个级数的顶尖强者,生出敬畏之心吧?
“杀了就杀了呗!”
杨天胜抬头看着杨戈,不解的问道:“你还把这厮拎回来做甚?多埋汰啊!”
杨戈有些讶异的看了杨天胜一眼,心头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可一时半会他又想不明白到底是哪儿不太对,只好答道:“这厮是到咱家来寻我的,我不能在这里杀了他,五毒教奈何不了我,会把邪火撒到咱家人头上的,你和杨叔自是不怵,但婶子和小妹可不能卷进江湖事里。”
杨英豪很是欣慰的指着杨戈对杨天胜说道:“你瞧瞧二郎这事儿办的,多仔细,再瞧瞧你自个儿,混了这么多年江湖,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都不知道吗?”
杨天胜捋着额角,莫名其妙的说道:“我寻思着这也没区别啊!你就是把这厮弄到别地儿杀,这账不也照样得算咱家人一份儿?”
杨戈点头:“是这个道理,所以我准备把这厮带回他们老巢前,当着他们五毒教所有人的面一刀宰了他……我人都到他们阵前了,他们有什么招尽可放马过来,总不能还讲我杨戈玩不起、搞偷袭吧?”
杨英豪:……
杨天胜:……
‘那五毒教可真得谢谢你这么讲规矩!’
爷俩不约而同的在心头想到。
“叔儿,小侄叨扰了这么久,也是时候拜别了。”
杨戈像扔垃圾一样将阎浮屠扔到一旁,捏掌向杨英豪一揖到底:“感谢您和婶子的款待,以后二老要是得空不妨带上小妹去路亭小住一段时日,路亭如今发展得也挺好的,天南海北共聚一堂,又没有宵禁,天天都很热闹……”
“见外了见外了!”
杨英豪被他这一揖惊得眼皮子直跳,慌忙上前搀扶道:“这里就是二郎伱的家,累了倦了就回来小住些时日,我和你婶子随时都欢迎你回家!”
杨天胜也说道:“这么着急?要不还是吃完饭再走吧?”
杨戈摇头:“不行啊,这厮肯定不是一个人来的,我在家里待得时间越长,你们的干系就越大,还是早些过去,正好我闭关这几日略有所得,去找那老登验证验证。”
杨天胜一愣,激动的说道:“哈?你怎么又略有所得?”
杨英豪不解的看向长子……不就是闭关略有所得吗?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嗨。”
杨戈比了一个拿捏的动作:“闭关嘛,总得有一丝丝收获不是?要啥收获都没有,那我还闭个什么名堂?”
杨天胜无语的叹了口气,内心也有了和雷轰一样的感触:‘与这种变态共处一世,当是天下所有习武之人的悲哀!’
杨戈拍了拍他的肩头:“好生练功,得空多陪陪婶子和小妹,少出去闯祸,下回遇到好剑,我再给你弄过来!”
杨天胜翻着死鱼眼,懒得搭理他。
杨戈恶劣的哈哈大笑道,末了再次向杨英豪一抱拳:“叔儿,代我向婶子道谢,和小妹告别,咱叔侄俩江湖再见!”
他拿杨英豪当长辈,杨英豪却是半分都不敢托大,抱拳拱手道:“二郎一路顺风!”
杨戈点头,伸手朝着地上昏厥的阎浮屠隔空一抓,转身一跃而起:“走啦!”
下一秒,只听到“铿”的一声,一道乌光自莲池中心的假山静室之中冲天而起,乌光之中,一口连鞘的宝刀边飞边不停的碰撞着刀鞘,像极了气急败坏的小狗:‘哎,前边飞的那个,你刀忘拿啦,你刀忘拿啦……’
地面上,爷俩整齐划一的移动着脑袋目送冷月宝刀追着杨戈向西南方飞去。
杨英豪咽了一口唾沫,捅咕了一下长子:“儿砸,你那一招八剑齐飞是不是还没练到家?”
杨天胜欲言又止:‘您拿我跟那个变态比,是太看得起我,还是太看不起那个变态?’
……
有了上回从路亭一路干到广西的黑历史后,杨戈再也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了,老老实实的沿着上回走过来的路向西南方飞,时不时还落地去找行人校正一下方向,终于是顺顺利利的从凤阳杀回了龙虎山。
他极有仪式感的将落脚点选在了上回自己刨坑埋自己的那地儿,想学一学装逼少年郎,来一波从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不曾想,他拎着碍手碍脚的阎浮屠在山林里转了好几圈,都没能找到当初自己刨的那个坑,遂止,装逼大业创业未半而中道崩。
他唉声叹气的摇着头,缓缓释放压制的气息。
就见一道黑白分明却纠缠不清的光柱自他身上冲天而起、直入青冥。
霎时间,云涌、风起,数十里山林簌簌不止!
十数息后,一道青光仿佛架海紫金梁般从龙虎山方向延伸而出,直扑杨戈。
杨戈纹丝不动,双目直视迎面而来的青光,一身磅礴的气势在他身前凝聚成无形的刀锋,破开凛冽的罡风。
青光消散,一身灰色长衫,胸前还有一大团食物污迹的皓首老者,背着手凌空虚空于杨戈身前十丈开外,老大不高兴的看着杨戈:“小娃儿好不晓事,先前老夫惜才、放尔一马,尔怎敢得寸进尺,再犯我天师府山门?”
杨戈震惊的看着老头:“什么?先前你是放我一马?我还以为是你老得没牙了,啃不动我这块硬骨头了呢!”
皓首老者不悦的冷哼了一声,训斥道:“牙尖嘴利!”
杨戈摇晃着手里不知道被他打昏多少次的阎浮屠,向他示意:“是先聊几句再打,还是打完再聊?”
皓首老者皱了皱眉头,淡淡的回应道:“有何区别?”
杨戈想了想,诚实的答道:“好像是没什么区别,对你这种倚老卖老的老乌龟,不把你打服了,想必你也不肯好好说话……这人你还要不?不要我可就捏死了!”
皓首老者面不改色的轻声回道:“随你高兴,不过捏死了他,你今日也休想生离此……”
“咔吧。”
他话还没说完,杨戈就面无表情的拧断了阎浮屠的脖子:“你说你,聊得好好的,为啥要威胁我呢?”
那厢的皓首老者见状瞳孔微微一缩,旋即笑了,那张如同青年般没有一丝皱纹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情绪。
“好好好……”
他笑着慢慢将双手从背后拿出来:“老夫若是没记错,这已是你第二次在老夫面前杀人。”“记性很好。”
杨戈点了点头,右手慢慢落到了刀柄上:“就是脑子不大好……摆不平我,这就不是第二次,而是刚开始!”
“说得在理。”
老头慢慢撸起袖子,风轻云淡的面容渐渐阴云密布:“小人畏威不畏德,岂可以君子之礼待之!”
“我就烦你们这些老闭登,满嘴仁义道德,满腹男盗女娼!”
杨戈徐徐抽刀:“果真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啊……”
话音落,他骤然拔刀,澎湃的雪亮刀气一掀起,便似山崩海啸、一往无前。
那厢的皓首老者见状,随手捏了剑指遥遥对着杨戈一指,一道青翠欲滴的剑气自他指尖之中射出,起初不过三寸长,但自指尖射出后迎风就长,弹指间就化作大江长河,不闪不避的撞上了杨戈劈出的刀气。
“嘭!”
两股雄浑之极的气劲一碰撞,便绽放出了耀眼的光芒,仿佛半空之中升起了一股蘑菇云。
未等耀眼的光芒黯淡,杨戈矫健的身姿已经破开余劲,扬刀怒声咆哮道:“千古悠悠!”
皓首老者身形暴退,挥舞大袖在身前画圆,凌空飞起百道剑气,合为一体,化作一口纤毫毕现的巨大宝剑,刺向杨戈。
杨戈挥刀力劈华山,黑白纠缠的刀气见风就长,化作百十丈长的巨大刀气,一刀劈砍在了大宝剑上。
明明是气劲凝成的一刀一剑,碰撞之后却并未直接爆开,反倒如同实物碰撞般相持不下,唯有刀剑相接之处有一道道涟漪般的余劲澎湃四散……出二人对于刀气剑气的掌握,均已臻至化境!
但这种隔空相持,就如同内力比拼一样,拼的是谁人的真气更加深厚,谁的真气回复速度更快!
是以,杨戈一感知到反震力道如同山呼海啸般顺着刀气反扑而来,毫不犹豫的怒喝一声:“破!”
“轰!”
百丈长的刀气先行炸开,恐怖的威力碎裂剑气一同殉爆,暴烈的轰鸣,声若晴天霹雳,一朵耀眼的蘑菇云于半空之中升腾起!
皓首老者没能料这狠辣的后生仔会如此果决,这么大一股真气竟然说炸就炸,猝不及防之下被两股磅礴气劲爆炸的反震力道冲了一个满怀,脚下止不住的后滑出二三十丈,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老脸上都憋出了一股潮红之色。
然而还没等他平稳的喘上这口气来,绕着蘑菇云掠过的杨戈已经再一次冲到皓首老者的面前,抡起冷月宝刀就是一套猛如疾风骤雨的凌霜刀法劈头盖脸的罩向皓首老者,不求建功,只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消耗掉这老乌龟最多的真气!
上回战败后,他认认真真复盘过他与这老乌龟交手的全过程,总结失败经验。
客观事实上,他的武功距离这个老乌龟肯定是有差距的,这一点是他自己都无法否认的。
但很明显,他二人之间的差距,远远没有大到这老乌龟能如同老子打儿子那样暴打他!
否则,上回他也无法全身而退……
可事实上就是,上回这老乌龟就是全方位的压制了他,甚至可以说是打得他处处都受制于人,连退都退的那么不体面。
他寻思了好久,才终于咂摸出一点味道……
之所以会以微小的绝对力量差距,打出全方位压制的效果,却是他自个儿犯了蠢,竟然傻乎乎的去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假如这个老乌龟真是他与杨英豪所推测的那位一百六七十年前就已经站到神州武林之巅的张玄素,那他如今年纪得多大?
就算他练的是能修身养性、益寿延年的武功,但能支撑他突破人类寿命的极限活上近两百年,他如今的真气该得有多深厚?
再者说,对于一个一百六七十年前就已经站到神州武林之巅的旷世高手,他什么武功招式没见过?他撸袖子打的架,只怕比许多老淫虫在床上打的架都多。
而他杨戈的优势是什么?
首先当然是他一往无前、屠城灭国修出来的武道真意。
其次当然是唯心流的对于他所有武功招式的强大增幅。
最后才是他太极元神阴阳兼修、刚柔并济的雄浑特性。
而这三者融为一体,熔炼出来的其实就三个字:爆发力!
远远超出同境界,能支撑他在归真巅峰就打爆等闲宗师的恐怖爆发力!
而他上回和这名老乌龟交手,他干了什么蠢事?
他竟然舍弃了自己爆发力强的大优势,转而去跟这个老乌龟拼招式、拼真气?
先前复盘完全过程后,他只庆幸自己那日溜得快,当时若是再继续耗下去,那日说不定真得留在这里。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说,这老乌龟说什么上次放他一马,纯属扯淡。
这老乌龟上回哪里是放他一马?分明就是奈何不了他!
毕竟,这老乌龟能依仗的,也仅仅只是真气比他更雄厚、招式比他更精妙……真要拼命,他上回固然是走不了,但这老乌龟显然也别想再苟延残喘。
所以,杨戈这回就吸取了上回经验教训,不跟这老乌龟比什么真气和招式,上来就是大招劈头盖脸的乱轰,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敲碎这老乌龟的乌龟壳……就算胜不了,至少也得拼一个两败俱伤!
这或许就是顺境添毛病,逆境长本事……
……
皓首老者的争斗经验何其丰富,岂能看不穿杨戈的打算?
只是他即便看得明白杨戈的打算,却也拿杨戈这种咄咄逼人的拼命三郎打法,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总不能对杨戈说一声“斯达普”,然后告诉杨戈不能这么不讲武德,来偷、来骗他一个二百多岁的老人家吧?
于是乎,半空中就出现了二人对轰大招,一人拼了老命的竭力后退,想要拉出可供蓄力、可供腾转挪移的安全距离,而另一人不要老命的拼命突脸,哪怕是拼着受伤也绝不给对方喘息之机的奇异画面……
说得直白点,那就是杨戈在压着皓首老者暴打,而皓首老者在顶着他的暴打努力寻找反击的机会。
若是说得再形象点,那就是两人都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小舢板,都随时有可能倾覆船毁人亡。
不同的是……
杨戈是大顺风,越打底气越足、越打气势越盛,不但将上回被这老乌龟打得刨坑而遁的窝囊气尽数吐了出来,还将他那心中口不服天管、不服地收的桀骜气、暴烈气,以及屠城灭国的凶性给尽数激发出来,打得越来越激进、下手越来越重,冷月宝刀癫狂的刀鸣声,都快连成了英雄交响曲!
而皓首老者是大逆风,越打越心惊肉跳,越打越束手束脚,能活到他这把岁数还将形体保持得如同青壮年,除了所修内功修身养性和益寿延年的特性之外,当然离不开他自身强大的求生欲,而在这种险象迭生的环境之中,太过强大的求生欲就如同关押猛兽的电网铁笼一样,还没伸手呢,就这也怕、那也怕,一身功力,连五成都发挥不出来!
杨戈追着皓首老者从半空中砍到云层之上撕碎十余里云层,再从云层之上一路追砍到地面山林霍霍十余里山林,刀刀以赴的劈砍了这皓首老者百十刀,却只是切下来几片衣袖,连皓首老者的汗毛都没有伤到一根,而他真气却已经消耗大半,所剩无几了……
这种巨大的反差,令他暴怒得头发根根竖起,本就已经拔高到极点的气势竟然再度拉高了一大截!
“我他妈今天还偏就不信了!”
他就像是钻牛角钻的得魔怔了那样,眼里看到根本就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坚不可摧的乌龟壳。
他猛地一脚剁碎地面,身躯借力一跃二三十丈高。
终于喘过一口气来的皓首老者还没来得及做多余的动作,就感觉到一股仿佛泰山压顶般的恐怖威压从天而降,重重的扣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难掩惊骇之色的一抬头,望向天空,就见到一道人影,高高的扬着刀,朝着自个儿劈过来!
当真只有一人一刀,朴实的半分真气刀气的光芒都没有。
但皓首老者却突然感觉到了剧烈的心悸,就如同有只无形的大手穿进了他的胸膛之中,攥住了他那颗已经奋力泵动了两百多年的苍老心脏!
太久太久了!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感知到这样的心悸感!
久得他都快遗忘了这种游走在死亡边缘的恐怖味道,乍一感知,竟还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
感受着身体的轻微颤栗感,皓首老者非但没有感到恐惧,反倒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他咂着嘴轻轻的笑了:‘这就是年轻的滋味儿吗……真好啊!’
他脑海中早已绷到极点的那根名为求生欲的弦,在这一刻终于崩断了!
吃够了电网铁笼苦头的那头猛兽,这在一刻……出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