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5日 晚上6:00
苏溪弯着腰扶着楼梯,她望着眼前暗红色的八级台阶,眼前一阵眩晕。
加油。
加油。
还有几步,几步就到了。
肩膀上受伤的地方已经感受不到黏腻的血液,甚至也感受不到疼。
她开着抢走的私家车,跑到了沿途经过的第一家百货公司便停了车,她披着车上男人的夹克外套下车,在这家商场的洗手间完成了又一次的变装。
变装出来之后,她直奔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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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有股特别不好的预感——也许不能称之为预感,从她走上这条不归路开始,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就一直让她神经紧绷。
她从来没有过好的预感。
甚至从未希冀过。
苏溪喘口气,扶着肮脏油腻的扶手上了楼。
旅馆前台的服务员低头专心地玩着手机,对苏溪的脚步声无知无觉。
苏溪刷了一下门卡,门咔嗒一响,开了。
苏溪咬着牙,强撑着推门而入,关上门的瞬间,她便腿一软,跪下来,倚在门上闭上眼。
她再也没有力气支撑了,头、肩膀、后背、腰、腿……四肢百骸,无一不疼痛。
即便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她也从未想到事情会糟糕到这个地步。
明天会怎么样?
卫东和现在在哪儿?他这样算安全吗?
她该离开了吗?
她怎么离开?
一大堆问题像是脱缰的野马,在她的脑子里肆意践踏,奔跑嘶鸣……
“累了?”
一个声音突然从她头上响起。
苏溪如遭电击,霍然睁开眼睛。
是王之夏。
王之夏望着苏溪。
她不再是那个身经百战的女战士,也不是那个热血澎湃的知识青年。她穿了一件红色印花的短袖衫,黑色绸裤,衣服和裤子都特别肥大,像套了个面口袋。脚下是个平底凉鞋,那种过时的款式王之夏隔壁的大妈都不会穿,她戴了顶齐耳的卷发,她这个形象,看起来足足有四十岁。
王之夏静静地看着她,掩饰在平静的外表之下是他内心剧烈的激荡。
张雨希的话又在他耳边回荡了。
她喜欢你!人家追星她追你!她要是知道我告诉你这件事,非杀了我不可!妈的,你能不能装不知道?
他正在努力装作不知道。他觉得苏溪也不知道,如果是装的,她的演技非常精湛。
她把自己置于这样一个恓惶的境地,到底是为了卫东和还是王之夏?
就这样赤手空拳单枪匹马地,想同整个世界决斗?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那个在面试的时候,一脸朝气的苏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心里狠狠地磨砺着,撕裂着,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苏溪想跑。
她的脑子告诉她,跑!
可是她的身体告诉她,别动了,反正也动不了了。
她惨笑了一声,干脆摊开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点儿,她抬头,对着西装革履帅气逼人的王之夏,“警察在楼下?”
王之夏说:“我自己来的,警察不知道这儿。”
苏溪歪头把头上的假发拿下来,扔在一边,“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她的头发不知道曾经汗湿了几次,打着绺儿,粘在她的耳后,配着这身可笑的衣服,她看起来就像个落幕后的逗笑演员,疲惫,落寞,窘迫。
王之夏把脸转过去,看着发黄的墙上一只风干了的蚊子尸体。
“你的鞋底有火锅的味道。我猜你没心情吃火锅,所以你应该住在火锅店附近,而且卫生条件不太好。你深夜出入,又不能惹人注目,一定是个人流大,管理混乱的二十四小时营业店。你为了方便活动,也不能住在郊区。我的人从早上开始查,一直到刚才,才找到这里——旅馆的服务员记得你的样子了。”
苏溪微微闭起眼睛。
一瞬间有些想笑。
“通缉令上的照片,跟你现在不大像了,所以她即便看到了新闻,也没想到你就是那个通缉犯。”
是啊,通缉令上的照片,是个朝气蓬勃的女青年,精神抖擞,双目炯炯;现在的她,伤痕累累,如丧考妣,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缺乏想象力的人,确实很难将眼前的她,跟那张漂亮的照片联系在一起。
就算是她妈妈站在这儿,认不认得眼前的她,都是难说的事儿。
这一切,都是多么荒唐!多么可怕!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收场?”王之夏问。
“没想过。”苏溪摇头。
“以后”这两个字,不是她考虑范围之内的事情。
对她来说,只有眼前,她眼前都过不去,哪里来的“以后”?
苏溪吸了口气,头更疼了,甚至出现了幻觉。她看着床边的王之夏,在薄暮的光线下,就像个布道的牧师,周身闪耀着正义慈爱的光芒。
她吸了一口气:“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杀人,我也没害人。卫东和是冤枉的,他也没有杀人……”
王之夏打断她:“谢兰仙包里的那十万块钱,放在了警方的证物室,是不是你偷走的?”
苏溪吃惊地睁大眼睛,她摇摇头。
慈爱的牧师没了,眼前的男人有张可恶的判官脸。
“我没有。我根本没看到那些钱。”
王之夏没说话,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像是在判断她说的是否是真的。
过了几秒钟,他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你在证物室里,只拿走了卫东和案件的资料?”
她没有犹豫:“是。”
“你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卫东和?”
“所有的目标都是。”
这句话让王之夏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但他只是微微吸了口气。
“你不认识卫东和?”
她还是同样的说法,“不,不认识。”
“所以你也不认识十五年前在欣欣百货门口害得卫东和坐牢的那个小女孩了?”
果然!
王之夏看到苏溪瞬间低下了头。
她根本不敢跟他对视。
就在他准备乘胜追击,逼得她说出真相的时候,她抬起头,神色冰冷,坚毅,“不,不认识。”
她甚至举起了手,“我发誓,我,苏溪,从不认识卫东和,也不认识什么小女孩。”
“那,给我一个理由,你这么做的理由。”
她闭起眼睛,过了好半天。
“我不能告诉你。”
“有人胁迫你?”
“没有。”
“你就是为了帮你不认识的卫东和洗刷冤屈?”
“是。”
“苏溪,你必须对我说实话,我是现在唯一能救你和卫东和的人。”
苏溪抬头看着他,似乎是笑,又似乎是哭:“不要。”
她的声音低得听不见。
“为什么?”他向前走了两步。
“不要,我不要你救,你救不了我们。”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突然,她身子一歪,没了动静了。
“苏溪?”
王之夏小心地推推她。
他知道她的身手,也见识过她的狡诈,他必须要小心,很小心。
王之夏推了推她的肩膀之后,指头上便沾上了些许的暗红色,他看看手指,再一抬头,看到门上令人目眩的血迹。
他赶快把她拉起来。
苏溪后背上的血迹和衣服上的红色印花相称,几乎浸透了整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