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4日 上午11:00
千江从街对面跑过来,左手拎着一碗打好包的牛肉粥。
牛肉粥是买给刚刚晕倒的目击证人苏溪的。
千江分配到市局工作才一个月,这是她遇到的第一个凶杀案。和其他新人不太一样,千江不害怕尸体,她没有那种新人见到尸体恶心头晕的感觉,相反,她一直沉浸在一种莫名的兴奋中。
连买牛肉粥这种跑腿的活儿都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来回,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警方已经封锁了绿雅茶社,街上站满了看热闹的住户、商户,在警戒线之外指指点点。
千江拎着牛肉粥,沿着警戒线一直跑过去。过马路的时候,她忽然看到她的搭档聂宇的身影在前面的巷口一闪而过。
他走的步子又大又快。
有线索!
千江马上跟了上去。从茶社继续往东走,经过一间四川菜馆,一间针灸推拿,一间化妆品店,拐角是条小巷。
巷子对面是一间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负责监控的技术刑警白立伟正带着两个警员和店员说着什么——看样子,这里是这条小街上唯一的监控点了。
这是一条死巷,两栋同样破败的楼房把巷子夹在中间,巷道逼仄,路边乱七八糟地摆放着商家的垃圾桶和煤气炉、自行车、电动车,还有废弃的纸盒子、泡沫塑料,密密匝匝的尽头是一堵高墙,墙上布满了玻璃碴儿。
聂宇并不在巷子里。
她明明看到他拐进来的,怎么这一会儿工夫就不见人影了?
千江想了想,还是拐进了小巷子,一直走到墙下,左右打量一下,动作轻巧地跳上了一个破木箱,探头往上一看,墙上和玻璃上都是灰。
整整一堵墙都是。
她马上放下牛肉粥,拿出手机开始拍起了照片。
拍照片是她的习惯。别的姑娘手机里都是自拍,她的手机全是案发现场——因为这个,老前辈邓铭好几次好心提醒过她了,他叫她不要乱拍照片,案发现场的调查都是机密,万一她手机丢了怎么办?
千江解释了几次自己的手机有指纹锁,而且她拍好照片就上传到云端,手机里的照片直接删除,就算手机丢了也不会有事的。
邓铭摆手,他说他上了年纪,听不懂这些云啊雾啊的,他只知道,她这样乱来,张队看了可不会高兴的。
千江现在只敢在张维则不在的时候拍照了。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张维则。
刑侦队队长张维则去市警校挑人的时候,千江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在二百多个毕业生中,单单挑上她。到底是她身上哪一方面的特质,让她在张维则眼里大放异彩呢?
她唯一出色的,是她的体能成绩,她的体能成绩是女生里面最好的,能跑、能跳、能扛,也能打,但再好,也比不过那些又高又壮,专业素质又过硬的男生啊……会不会是哪儿弄错了?
对张维则的这份知遇之恩,千江特别战战兢兢。
千江从箱子上跳下来,抬头看看左手边的建筑,手中的拍照键不停按着,一共四层楼,一楼是个老旧的浴室,一大早没什么生意,窗户都是磨砂的,还装了防护栏,从外面什么都看不见。三四楼都是一个中小学生辅导学校,倒是人满为患,不仅窗户上装防护栏,连三楼楼梯口都装了铁门,不到下课放学时间谁也出不去。
二楼的绿雅茶社没有装防护栏。除了204,所有房间都拉着窗帘,窗户紧闭。服务员说是受害人要求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的。
千江看过了,窗口没有踩踏或者撑扶的迹象。
窗户下面是一堆破烂,乱七八糟的矮灌木被破衣服、烂袜子、塑料袋、垃圾纸彻底包围。
听队里的老前辈邓铭说,他们在二月份的时候,在这间茶社抓到过两个毒贩,后来虽然证明和茶社的老板魏如海没什么关系,但是半年之内,这么小的一间茶社接连出事,还一次比一次严重,难道是巧合吗?
千江拍得很认真,忽然她眯缝起眼睛,把手机放下来。
她走到脏兮兮的灌木丛中间,伸手,在杂草间摸索了一番,她摸到了一个东西——一个黑色的皮质提手。
提手上很干净,看起来并不是属于这堆破烂中的东西。
千江用力一提一拉,一个黑色女士挎包出现了。
千江压抑着满心欢喜,退了两步,冲着楼上喊:“我找到一个包!”
也不管楼上的同事们听到没有,她小心地扒开挎包侧边的小暗袋,里面有一张纸,她抽出来看了看,是一张美容院的收据。
在茶社的案发现场,找到了死者的钱包和电话。钱包里有身份证,警察知道,死者名叫谢兰仙,四十六岁,本市人,家住三林路。
美容院收据上的名字,正是“谢兰仙”三个字。
千江的心一阵急跳。
女式黑包很沉,千江掂量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尖打开了拉链。
包里放着的都是钱。
一摞一摞的,一共十摞。
她拿出一摞看了看,钱是真的。
巷口传来了脚步声,千江赶快把钱放了回去,又把拉链拉上。
走过来的是聂宇。
在加入市局之前,千江就听到过很多聂宇的传闻。特警,散打高手,帅,酷,曾经在S市刑侦总队做过十年刑警,破获数起重大案件,因为徒手攀上三层楼救下一个被自己父亲劫持的三岁的小女孩,还上过电视新闻……
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在千江成为聂宇的搭档以后才明白。
他的性格阴沉,不苟言笑。他作为一个前辈,别说指导千江,就是话都懒得跟她说,没事的时候就会坐在板凳上转手指头玩——他们说因为他的手受伤了,医生的建议是多活动。
他要是舌头受伤了多好,千江不止一次地想,说不定能多说点话。
聂宇看看千江手里的东西,没吭声,眯起眼睛抬头望向窗口,就看到张维则的头从二楼窗户中探出来,他问:“什么东西?”
“死者的包!”千江马上举起包,努力不让自己的得意显得很明显。
张维则从来不表扬人,他只是点了点头:“我让勘查组的人下去看看——你们上来吧,证人醒了,她说她可能看到了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