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咸山

小咸山为什么叫小咸山?遥合当下算明白了,如今才初秋,放眼望去,小咸山上皑皑白雪,如同倾洒厚盐,不用走到山脚下就能感到持续不断的凉意,连江面似乎都结了一层薄冰。

好死不死,这山正好临江而立,一点路都不给人留下,要绕过去起码的走十天半月。到底是渡江还是翻山就成为当下的大问题。

遥合道:“我们飞过去嘛。”

白蚺点头,“恩,小桃,和我一起过去。”

丫头在犬背上大嚷:“那我呢?”

“你自己绕。”

“……”

烂脾气,臭性子!

却听白蚺道:“我们不是在赶路,一路用飞的会错过很多东西。”说完不知是看了她一眼还是瞪了她一眼。

什么什么啊!寻宝就是要来的快啊,路上能有什么?石头?

“那就渡江吧,”遥合妥协的拍了拍身下的坐骑,“小桃,你说呢?”

小桃扭着脑袋瞅了她一眼,淡漠的转回去了。

啊,直接被这小家伙秒杀了。

白蚺在前探路了半响还没过来,小桃守主又不肯走动,她只能坐在上面左顾右看的。

这里真是云雾飘渺,左江右林,不知是不是因为小咸山山寒的原因,树叶都是莹白透亮的。正闲看着,远处忽跑来一物,定睛一看,遥合差点没掉下去。那一物姑且可以说是个男性的人,可却长了一对马腿,光溜溜的下身什么也没穿,羞死人了。最吓人的是他脸上只有一个眼眶,白色的眼珠上却有两个乌黑的眸子。

她的亲娘哎……

“小桃,快走!”她拍了一把小桃的脑袋,小桃却只淡漠的看了一眼逐渐接近的小怪,晃了晃脑袋,似乎并不在意。

那小怪走到一丈外,上下看了看她们,踏步过来了。

遥合埋着脑袋也不敢看他,就听他用细细尖尖的嗓子道:“姑娘,你冷吗?”

妈呀,这很像老怪在她小时候给她讲的鬼怪故事的开场白,下一秒是不是要变脸了?

她拨浪鼓一般摇着脑袋。

“唉,那算了。”小怪背过身失望道:“好不容易有人路过这,还以为能把这些毛皮卖出去的说……”

遥合猛跳下身,追了上去拉住他。

“你卖大衣是吗?我买啊!”

遥合从他背上抽下一条黑色的毛皮,却被小怪捏住手踝,抬头又撞见他那模样猥琐的眸子,顿时吓得汗流浃背。

“你你你……你干嘛?”

“姑娘,我劝你还是别买黑色的,我看你这样子是要过小咸山,这山上遍地都是不化的积雪,你穿着黑色的衣服容易被发现。”

她一愣,“被什么发现?”

“钟虫。”

“什么?”

“钟虫是一种常年飞旋在小咸山上的虫,它们成群结队的,平时就藏在雪下,太阳下山了就出来,只要是可以吃的它们都吃,还有……”

“停,我换。”

好不容易选了件雪白雪白的外衣,她急忙裹着冰凉的身子。

“多少钱?”

小怪伸出十个指头,“十两一件。”

什么?这么贵?

她一甩脸,伸出两根手指。

那边一看,摇了摇头,咬牙,换成六根指头。

这边再换,五根。

这边也变,四根。

遥合一愣,伸出三根。

小怪大义凌然伸出两根。

遥合大吼一声:“成交!”

付了钱转头一看,人家画了个圈圈诅咒她。

此怪正要起身,忽见抠门星又冲了回来,他吓得撒腿就跑。

回头看小姑娘在后穷追不舍,跳着脚大喊:“喂!!!!我还买一件!”

“不卖!”

“我出十两!”

“好!”

遥合伸着两个巴掌冲上前,当头给了他两个脑瓜崩。

“哼!财迷!”说着甩下钱,抱着衣服走了。

小怪摸了摸脑门,仰面四十五度角眼底泛出晶莹的泪花。

这十两银子来之不易啊。

回去的时候白蚺已经回来了,正立在江岸。

他头也不回,“去哪里了?”

遥合嘿嘿的笑也不出声。

回过头来,他果然是挑着眉的。

“穿的什么?”

“皮草。”

他走近身,低头嗅了一下,“兔毛,一两一件?”

……

遥合被深深的打击了

“你的。”她赌气将衣服往他肩头上一甩,跳回小桃背上。

白蚺将衣服取下来,道:“是从哪个小妖那里买的?一股妖气。”说着又把衣服搭在小桃的大屁股上。

什么!居然嫌弃!

遥合在后瞪着大眼望着他,木然了。

*

这江叫做左忘川,话说江水出于地府,江中鱼龟水物都由水鬼变成,江中阴气极重。

因此渡江的想法被大仙一口否决,他们决定翻山。

小咸山鲜少有人走,因此山上无路,虽然山上堆积的雪不深却也快盖到膝盖。

遥合坐在犬背上冷的只剩下哆嗦,用皮草从头到尾的裹的死死的。

抬头看白蚺,遥合不住狂打了几个哆嗦。

他还是那样衣衫单薄的走着,脚踏在松软的雪地上居然只留下一个很浅的脚印。

他还是人吗?

遥合正糊涂想着,忽然觉得和他的距离越离越远。低头一看,却见小兽呼哧呼哧的大喘气,脚步越来越慢,十分费力的样子。

“呀,小桃你是不是想睡了。”

遥合话还没喊完,身下一轻,噗通就栽到地上,转头一看,一旁那一小坨颤颤打抖的青蓝色,不是小桃是什么。

原本还个大个头,现在身长却只有她半条胳膊那么长。

白蚺回头一见,快步走了过来提起它。只见小家伙哆哆嗦嗦,好一副可怜样。

“它怎么了?”

“小桃属火,可惜年岁小,精气不够,经不住天寒地冻。”说着他把它一抱圈在怀里。

小丫头深一脚浅一脚走上去把小犬提到自己衣服里裹着。

“它也背了我好一会儿了,我来抱着它。”

低头一看,小家伙在怀里抖着两颗感激的眼珠子望着她。

啊~~真好,又可以收买犬心,又可以有个怀炉暖手。

“这衣服就算你不愿意穿也披着吧,我哪里有手再拿。”

白蚺回头一看,只见她提着另一件皮草深一脚浅一脚的靠过来。

见他不答应,遥合用力抖着胳膊道:“十两一件的衣服你还嫌弃?”

他看了半响忽然笑出声,接过衣服随意披在肩头。

“怪不得刚才生气,原来是破了财。”

往前走了几步,他又转回身。小姑娘站在雪地里无比哀怨的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嘴翘的那么高,能挂几个油壶了。”

说着返到她身前,抓起她的一只手继续往前,步子却明显小了。

就像借到神力一般,遥合陡然觉得双脚如踏青云,低头一看,自己的脚居然也踩不进雪里了。

呜哇~她抬头看着他后脑勺,崇拜了一遍又一遍。

牵着她的那只手抓的很紧,却冷的像块冰。

分明很冷,还装什么?还不穿她买的衣服!还嫌弃……也不知道是嫌弃衣服还是嫌弃她……

哼!好心当臭豆腐!冷死你,冷死你算了!

才想到这,指甲在他手背上用了用力,嘴巴又能挂上一把油壶了。

她这个累赘亲自上路,那自然是麻烦很多,天已半黑,却还是没能爬到山顶。

站在山腰往远处眺望,灰蒙蒙的一片,隐约看的清江面。

附近什么也没有,一棵树一把草都没有,光溜溜的全是白色,没办法落脚,只能继续往上走走看了。

才走了百米,白蚺手中的小手忽然拼命晃了起来。

丫头昂起下巴朝着一边摆,“那里有山洞,好几个,快看。”

远处的确有三四个连在一起的小山洞,山洞里面黑漆漆的。

然而就在此时,山头突然震动起来,四周的积雪上都出现裂缝。

丫头吓得往白蚺身边靠。

“怎么了?地动吗?”

男子看了看四周,安慰道:“没事。”

话才完,震动就又突然的停了。然而紧接着,整个山就传来奇怪的声响,先是几声,随后越来越多,十分噪耳。

那是一种奇怪的嘶嘶声,像是小翅膀拍打的声响,又像蝉的嘶鸣。

抬头一看,天啊,灰蒙蒙的半空升起黑压压的一片,顿时整个天空布满一团又一团的黑色,此刻那些黑色正平铺着往下缓缓的接近,仔细一看,全是飞舞着的细长甲虫,其中一些似乎还在撕咬同伴。

遥合想起山下那小怪的话。

“钟虫!是钟虫!!吃人的,快走。”

白蚺一指放在唇上,“嘘,它们对声音和白色之外的颜色很敏感,把衣服盖着头发,趁它们没发现我们去那个山洞。”

话完,他便牵着遥合飞快朝远处的山洞奔。

走到洞口,遥合却止步了。这山洞洞口不大,可是里面似乎很潮湿,还有一种奇特的香味。对于未知的事物,她始终很胆怯。

犹豫着,小桃忽然激动的嘶叫了一声,从遥合怀里挣脱出来朝洞外疾跑出去。

丫头想也没想,下意识就追了上去。

小桃一路悲嚎,似乎在害怕什么,遥合跑出十几米才意识到不对,大批的钟虫俯冲而下,朝她们涌过来。

完了完了,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

遥合三步并成一步,飞身扑过去一把按住小桃,塞在怀里,随后用雪白的毛皮衣裹住身子。小桃却更加不安分,在她身下嗷嗷嗷的吠,遥合一急,正要用手去堵,突然一只手探进皮草下,直接按住小桃的嘴,他单指打了一下小桃粉粉的鼻尖,小家伙很意外就安静了。

就听白蚺道:“别出声,不要怕。”

怕是不怕,就是胆怯的很!

才想着她就被人扶了起来,面门上又被盖上一件外衣。

手被人握住,耳边声道:“随我走,不要偷看。”

不要偷看?是个什么状况呢?

小姑娘贱的,不让她看她偏要看。

遥合偷偷从大衣缝里看了一眼外面。只是一眼顿时被恶心个半死。就在她周身,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飞虫,叠在一起,那些白花花的身子和无数的脚晃动着,激起人一层鸡皮疙瘩。

周身是结界,这些东西就绕着结界不肯离开,似乎想找机会进来。

白蚺就在她身侧,见她眼神飘出来,不合情景的笑了。

“知道这些虫怎么吃人吗?先从嘴进去吃内脏,然后再吃肚肠。”

果不其然,遥合打了个寒颤。

“好奇害死人,看你今晚怎么睡得着。”

白蚺也不知做了什么,之后小家伙便不闹不叫蜷缩在大衣里呼呼睡了。

山洞口铺开结界,虫子像帘子盖住洞口,山洞里顿时黑的不见五指。

这洞很深,有一点潮热,墙壁和地面都很光滑。

遥合正要再往里走却在黑暗里被白蚺拉回来,“洞深处还不知有什么,别进去。”

于是他打了个响指,在地面燃气一小团无名火。

火光在这冰天冻地里只能照亮一小片空间,根本没有温度可言。

白蚺坐下身靠在墙壁上,却见小姑娘裹着外衣扭扭捏捏站在他跟前,无比期盼的盯着他。

对视,对视。

“你准备这样站一夜是吗?”

小姑娘微微嘟了一下小嘴,转身坐到对面去了。

钟虫没有散开,依旧聚在洞口发出嘶嘶的声响。白蚺缓缓睁开眼,忽然瞧见对面的人缩在墙边,面朝着墙,衣服盖过头顶。

“胆小鬼。”他抬手扣了扣地面,“到这边来睡。”

小姑娘转过脸,满脸的欣喜。

果然,她就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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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合屁颠屁颠的坐下,看他闭着眼便悄悄往他身边凑了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才一会儿,又想起什么,把大衣从肩上扯下来,分了一半盖在他腰间。

他的体温果然不怎么高,但也好过冰凉的石头。

她揽过小桃,又偷看他,很不巧又对视了。

一慌,小脸缩了一半在衣服下,她装无辜的瞪着眼珠子,“你、你、你你看什么?”

大仙单手撑起下巴,指尖在脸侧轻敲。

“你是不是又发烧了。”

陡然间,一股热气冲到她头顶,头盖骨都要被掀开了。

脸缩啊缩的,就快看不到眼睛了。

“……放屁……”

大仙不易察觉的移开了一点,别过脸。

“有屁去一边放。”

这种误解,叫她情何以堪……

*

又是梦,他最恨梦,梦外分厘梦里十年,醒来之后,又是无尽的苍老。

不死之身多是世人羡慕,然而只有他知道这些不过代表着心将无止境无尽头的衰老下去。

总有一日,心会如风中纸鸢细碎的被雨打风吹去。

身前桃花身后覆雪。

“叹什么气呢?”

虚空里是谁笑了一声,娇艳的脸蛋如同细碎的花朵扑面而来,很快如云雾一般在眼前驱散开,终是无力的消失。

白蚺睁开眼睛,山洞又归于平静,结界外的钟虫消失了,天快亮了。

他往后靠了靠,轻按了一下颈脖。身边的女孩子枕在他肩膀上酣睡,口水流了他一袖子。

他抬手在她嘴角擦了一把口水,低头看着她眉眼半响才转过头去看着洞外天。

算了,等天彻底亮的时候再叫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