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萱见其沉默,便不打算与乐珠多言,翻手将那请帖收入怀中,已然是有了动身之念。
赵莼去时曾留话给她,直言自己至多十年就能炼化血池而归,今已过去七载岁月,离约定的时间尚还有些年头,却不知那奉翙帝子为何要拿赵莼来做由头,言辞间更是信誓旦旦,不似作假。
她轻叹一声,念如今青栀神女并不得暇,自己为避窈君之势,更是长年累月待在这神日宫中,与诸位帝子帝女毫不相熟不说,便连同族之人也很少能说上几句话,是以消息阻塞,对赵莼那处发生的事情也是有心无力了。
数日后,柳萱端坐室中,见乐珠神色有异,快步往自己面前走来,身后跟着三四个披了织锦羽衣,通身珠光宝气,晔晔如神人的男女修士,即知是奉翙帝子那处来了人。
果不其然,这几人一入室间,在柳萱面前露了脸,便难掩盛气凌人之态,开口道:“可是柳萱姑娘?”
另一人接着道:“帝子将于升莱洲设宴恭贺长缨帝女出关,此洲虽与我日宫相距甚远,却景致天成,风光独秀,为免客人耽误良时,帝子特遣我等驾鹄车相送,不知柳萱姑娘何时能够与我等启程?”
看似一番好意,神色语气却又强硬无比,仿若柳萱敢答一个不字,他等就要上前掳了面前之人去。
无怪乐珠进门时脸色如此难看。
柳萱暗暗冷笑,对这几人的打算心知肚明,只道那奉翙帝子怕她不来,这才派人过来强请,只此一桩举动,便就晓得对方的性情是何等地目中无人了。
念此,她站起身来,亦不曾对这几人表露出多少客气姿态,只将目光一扫,见奉翙派来的人中还有一位修为在己之上的外化修士,便眯了眼睛,低声道:“至岛上后,我还从未与奉翙帝子有过交集,倒不晓得他是个如此体贴之人,只是此次筵席我并非主宾,如今见了诸位还要多问一句,长缨帝女可是已经动身了?”
几人一愣,却如实回答道:“我等来此之前,长缨帝女就已经离岛了。”
“既如此,我这陪客也该启程了。”柳萱斜了目光,身旁乐珠便立时会意上前,听她道,“此是青栀神女留与我的侍者,一向不离我身,此番赴会她当同去。”
虽非金乌族人,却也是实打实的外化修士,有乐珠同她一起前去,总归是要比一人独行好些。
奉翙帝子身边的侍者,论血脉远比乐珠纯正,一听柳萱要带此人同去,纵是心中不屑,倒也没有拒绝于她,反正奉翙只下令要他等带柳萱去升莱洲,只要柳萱松口,顺手带了这区区侍女便也不算什么大事。
得知自己也能同去,乐珠顿时松了口气,她只怕柳萱独身赴会,遇了难处无人相助,届时要出了什么差池,只青栀那处她就不好交代。
柳萱与乐珠随这几人出得门去,见他等所言不虚,口中的鹄车已然候在门外,前是四只脖颈纤长,羽色洁白的大鹄,姿态优美温驯,叫人一见就心生喜爱。
金乌三族自诩妖中真圣,便将其余妖族皆视作自家奴仆,受其奴役者多不胜数,甚至还有几类血脉已有浅薄之相的天妖。在此前情之下,帝子帝女之间亦攀比不穷,皆以乘驾上等妖禽为荣,凡出行赴会,必然声势浩大,以彰显自身神威可令天下妖物俯首。
故而,愈是凶恶之妖,便愈是为金乌族人所喜爱,仿佛镇压此等妖物为坐骑,对他等乃一大畅快之事。反是鹄鸟这等温顺喜人的妖兽,向来不受他们喜爱,奉翙使人驾鹄车来送柳萱,未必没有轻看于她的意味在。
莫管乐珠脸色如何难看,柳萱倒是坦然踏上鹄车,在内安坐如松。
这几日细想过后,她心中也有了几分底。六翅青鸟族的商阴与真阳洞天有旧,若赵莼陷于险境,她自不可能袖手旁观,洞虚大能手眼通天,岛上之事必然藏不过商阴的眼睛,如今商阴无所动作,即证明赵莼那处即便有事发生,也远未到紧要关头。
只怕是遇到了什么阴私手段,虽不至于损人性命,却也十分叫人恶心。
且这事情还不算什么大事,奉翙帝子既能以此为由要挟她前去赴会,就应当也有解决此事的能耐。
左不过兵来将挡罢了,她柳萱也不是没有保全自身之法。
此一行西去九千六百里,见海雾重重,天气阴森,直叫人心中惶惶,与那几人口中的景致天成,风光独秀似乎毫不沾边,然而半刻钟后,海雾将歇,天光洒下,一方小岛仿若世外桃源般展现眼前,虽不见多少华美宫阙,却有大片澄明如镜的湖泊镶嵌其中,岸上繁花不尽,春光烂漫,当真美不胜收。
见了此景,乐珠一颗高高悬起的心才勉强落回了肚中。
待鹄车落地,随这几人踏临小岛之上,柳萱亦不吝赞赏道:“原来这便是升莱洲,今我见了,方知那世外桃源是何景象。”
奉翙帝子麾下之人闻言便扬了眉头,与有荣焉般道来这升莱洲之事,原这小岛乃是重明神鸟族中一位族老的别府,外头的海雾便是阻拦外人上岛的禁制,因那族老不是别人,正是奉翙帝子之父,这才能借来做设宴之地,以显身份尊荣。
换言之,这升莱洲还是奉翙自家的地盘,倒怪不得这几人如此嚣张。
此时天光渐盛,将至正午时分,正是金乌后裔一日之中最喜爱的时候,那几人一看天色,便知不好再耽误时间,连忙让柳萱随他们同去,口中道:“帝子素来不喜误时之人,想那长缨帝女也该到了,柳萱姑娘还是快快随我等入席的好。”
便在升莱洲正中大湖的湖岸上,赤金、粉紫、湖蓝各色的彩幔铺出一片大幕。数百人在下设席而坐,正中则是位头戴宝冠,身披锦衣的少年,其姿容瑰丽,眉眼中一股凌人之色,须臾后往面前探手一握,便忽然笑了起来,指着做客主宾的女子道:
“长缨妹妹,看你顾自饮酒多时,却不与旁人说话,只怕是没有相熟之人,好在阿兄为你请了一位熟人过来,只盼妹妹能展颜一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