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末说完了话,就闭目稍作歇息。
众人静默,在心里细细捻着苏末话里的意思,各人心思不一,却大多明白,苏末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
自古皇权至上,从没有人真正去质疑过皇帝所拥有的权力是否合理,即便是生活在最底层的困苦百姓,或者被强行选进宫为妃为婢的女子,他们也同样不会去质疑。
只要生活相对安定,即便有些苦楚,亦是无法避免。
皇权压制之下,他们早已形成胆小卑微怯懦的生活方式,面对强权,只能默默忍受,而毫无反抗之力。
不管是出身寒门的子聿,还是曾深受皇族迫害的舒河与墨离,或是在算计谋害之下无能为力的月萧,甚至是做了十一年傀儡皇帝的颐修,以及,脱离朝廷偏隅一方十九年的琅州掌权人苏澈……
他们都明白,皇帝的权威是至高无上的,容不得任何人肆意反抗,是圣明也好,是昏庸也罢,即便皇帝的言行有失天道,在没有天怒人怨之前,他们都一切行为,都是被天下人容忍的。
所以,他们从来没有刻意去想,皇帝究竟该不该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该不该视天下所以女子为皇帝所有物,该不该肆意行使着属于或者本不属于皇帝应有的权力……
这一切,似乎原本就没必要去想,自古以来皇帝皆是如此,就如男子赚钱女子顾家是一样的道理,潜意识里已经默认了这样的观念存在。
只是,之于子聿而言,他的言行坚决,似乎没有商量余地的口吻,却绝不是因为心里真的认同并坚决维护一个皇帝该有的尊容与权势。
只是恰巧因为,此时此刻,天下之主是苍昊——
只是因为,皇帝是自家主子而已。
若此时坐在帝位上的是另外的皇帝,莫说只是下道圣旨取消三年一次的选秀,哪怕是要娶个男人为后,从此断绝皇族血脉,也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这一点,在场的心里都明白,并且他们心里的想法,隐约与子聿是一致的。
那一刻,他们只是下意识地以为,主子既是皇帝,自然便该享皇帝应有的一切待遇,任何人没有资格擅自剥夺……却浑然忘了,自家主子本不是任人拿捏之人。
换个角度去想,既然现在坐在帝座上的皇帝是自家主子,那么以后是否要选秀,是否要充斥后宫,是否要为皇族开枝散叶,是否需要从众多子嗣中择优甄选储君……这一切,自有自家主子自行决断,其他人,谁有资格多言?
颁发圣旨的命令是苏末下的,苍昊如果不反对,其他任何人阻止不了。自家主子如果不同意,圣旨也颁发不了。
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擅自改变两位主子心里的想法。
他们又何故在这里多嘴多舌?
思及此,几人心里不由又一紧,虽没有抬头,也能感受到自家主子对此事自始至终都抱以漫不经心的态度,连眉梢都未曾挑过一次,只有波澜不惊的眸光淡淡扫过众人面上时,仿佛带着些意味深长的注视,让众人面上愈发沉默了些。
他们甚至在心里想,主子始终不发一语,是不是故意想看着他们在苏末的强势之下自乱阵脚?
事实证明,苏末的霸道与强势一直都没变,用到哪儿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换了个方式表达而已。
夜更深了些,夜半的冷风从门外拂进,带着丝丝不容忽视的凉意,苍昊站在榻前,凝视着苏末眉宇间平静的色泽,眸底泛起些微清浅的笑意,缓缓褪了身上外袍,体贴地覆到她身上。
苏末显然并没有真正入睡,慢慢睁开眼,垂眼掠过身上纯净的雪色,星眸轻眨,抬眼看向苍昊,对上他那双仿佛能惑人心神的凤眸,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伸出双臂,简单吐出四个字:“抱我回宫。”
苍昊笑笑,遵命照办。
俯身将她整个人连同雪色袍服一起打横抱在怀里,苍昊淡笑,朝梅韵道:“丫头先回一步。”
梅韵敛衽,恭敬道:“是。”
应罢,无声退出钟粹宫大殿。
苏末靠在苍昊怀里,美目流转,淡淡扫过殿上所有人身上,须臾,轻声开口,唇畔含笑,嗓音魅惑,“这一回合,兵不刃血,本姑娘又是大获全胜。”
不管是先开口规劝的月萧,还是后断然反对的子聿,此时闻言,皆嘴角一抽,低头沉默不语。
“从今日开始,你们给本姑娘牢牢记着……”苏末动作优雅地把垂落在额前的发丝撩至耳后,眼睑轻垂,嗓音平淡,却蓦然多了些冷然的语调,“苍昊身边的女人,有本姑娘一个便已足够,选妃之事,从此是他与我的家务事,与尔等无任何关系,谁若再敢不识相非得挑战一下本姑娘的耐心,我会成全他。”
双目缓缓扫过眼前沉默的众人,苏末轻轻扯了扯唇,“本姑娘就是嫉妒,就是霸道,就是专权跋扈了,你们能怎么着?打算上书弹劾本姑娘吗?谁有本事,本姑娘悉听尊便就是。”
这样一番冷言冷语下来,任是温润的月萧,也不禁苦笑了一下,遇到如此霸道的准皇后,连主子都无限度地纵容着,他们还能说什么?
“末主子息怒。”月萧浅浅叹了口气,主动请罪,“末主子心思深远,言语精辟,非月萧所能及。主人与末主子之间的事,属下等本就没资格多言。况且,主人对末主子情深意重,爱意浓浓,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别的女子有机会污了末主子的眼。月萧肤浅,还请末主子莫要动怒,保重身体要紧。”
不得不说,月萧也是个十足聪明的家伙,知道怎样才能博得苏末欢心。
情深意重,爱意浓浓。
长篇大论,也不如这区区八个字的效果来得惊人。
苏末轻轻睨了他一眼,眉宇间冷色消失殆尽,只余一片情意融融,心道,算你上道。
“本姑娘方才所说的,有关秀女一事……”苏末语气懒怠却不容置疑地下了最后通牒,“颐修,全权交给你去办了,办不好,提头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