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萧招呼着舒桐和苏澈一道坐了下来,亲自执壶,给二人和舒河都倒了杯茶,四人静静地喝着茶,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茶香入口,方觉身体微乏。
世间不知不觉过了小半个时辰,月萧开口道:“本打算来此用晚膳的,但下午宫宴上吃了一些,现在还不是很饿,要不命人传些点心来,权当是宵夜了。”
“我也不饿。”舒河抱胸倚在墨玉般泛着晶亮色泽的床柱上,垂着眼,神情显得有几分低落,“今晚是大家相聚的最后一晚上了,明日一早起,各奔东西,下次相距不知是何年何月,我觉得,我们应该大醉一场……”
“舒河。”月萧淡淡开口,打断了他略带愁绪语调的话,“别装得那么像,伤感这种情绪一点儿也不适合你,数万里路也难不住你的千里追风,何况你根本没打算长期留在封地。”
这些年天下哪处他们没有去过?有千里宝马和绝顶轻功在身,只要想去的地方,花个三五七日的,既不怕半路刺客追杀,又无惧路遥遥远辛苦,权当游山玩水了。
想联络感情,那不是太简单的事情?
被戳破伪装的情绪,舒河一点儿也不觉得害臊,表情淡定得很。
蹙着剑眉思索了好大一会儿,他抬起头看着苏澈和自家大哥,“谢长亭让你把黔州的五千紫衣骑调回帝都来,加上帝都原有的三千,就有八千人了,那月城的还剩下的两千多,他怎么没有下达调令?”
这一万多紫衣骑,是属于主子的紫衣骑。舒河猜想,谢长亭大概是打算集中到一块的,只是为什么命令只下了一半?
舒桐与月萧对视了一眼,两人也觉得疑惑,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墨离淡淡出声道:“月城是富庶之地,仅凭雪域谷中六万精骑守护,是否会略有些薄弱?”
“不会。”舒桐摇头,“天下大势已归,除了苍月,没有哪方势力还能强大到能抵六万精兵。丞相没有下令,不是因为要留下那两千八百人守护月城,只是因为还没有真正进行兵马的分置。”
“什么意思?”舒河皱眉。
“意思就是,天下大定之后,兵马行调之权不可能集中在哪一个人或者哪一方势力的手里。”舒桐解释之后,缓缓沉吟了片刻,抬头,“舒河,你手中握有一百多万大军的兵权,这在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朝代,都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大概再过不久,丞相就会削弱你的兵权,你有什么想法?”
舒河皱眉,“现在已经没有仗打了,一百多万兵马掌控在手里也没什么用,再说,我的封地在东面,南越、恒国大军我总不可能全部带走,他要是不削,我才觉得不正常。”
舒桐松了口气,淡淡一笑,“你能这样想,倒是不错,我还担心你会有什么不满。”
“为什么会有不满?”舒河不解,“我手里兵权再大,兵马再多,总也不可能去与主子对抗。谢长亭这个人虽然不怎么可爱,但他不管作何决定,都一定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而这江山是主子的江山,既然他一心一意为了主子的江山尽心尽力,我不会对他有什么不满的。”
所以,就算他一点都不喜欢去查案子,但谢长亭的命令既然下来了,他还是会听。
因为,谢长亭代理朝政,是主子的命令。
月萧唇边笑意温润,“舒河虽然看着像个孩子,其实是最为通情达理的,心思也最为简单,没有那么多算计与阴暗,什么事都能抱着乐观的态度——这样很好,一辈子无忧无虑,平安快乐。”
舒河闻言,眸光怪异地看着他一眼,“月大哥,这番话是赞美吗?”
月萧点头,淡定地笑道:“是赞美。”
舒河默默无语,好吧,既是赞美,他就接受好了。
墨离开口道:“你们,明日一早就走?”
或许是这个命令来得太过突然,墨离显得有些怔忡。
也或许他们早已想过了会有这一天,只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心底深处依旧觉得有些怔然。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月萧抑住心里的叹息,语调温和地道,“主子一手造就你们今天的不凡,不是为了让你们时刻陪伴他左右,而是要你们成为镇守四方的顶天之柱。”
舒河哼了一声,“我宁愿做主子的御前侍卫,也不想做那什么顶天之柱。”
一想到这事,纵然已经看开了也接受了,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几分酸意。
四王之中,苏澈和墨离的命是最好的,一个可以长久留在帝都陪伴圣驾,一个无需背井离乡,只要留在自己的地盘即可。
而他和夜晚清,显然就比较不幸了。
万里迢迢去往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除了手下大将,周遭没有朋友,没有亲人,还要处理许多自己不耐烦的政务……
“舒河!”舒桐皱眉看他,“不许胡言。”
舒河撇撇嘴,将脸别到一边。
反正他一年只去封地待三个月,多一天都不可能。
虽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他们之间的情谊,任何人无法真正体会,所以也没有人会了解他们此刻的心情。
只是该庆幸,时间和距离对他们来说,从来不是无法克服的困难,以后虽不能当做亲戚朋友一般经常走动,但一年聚个两三次还是没有问题的吧?
想到这里,又觉得,似乎眼前这次分别也并不是那么让人忧桑的事情了。
舒桐沉稳淡然的视线在舒河身上扫过,落到墨离面上,淡淡道:“往后,陆陆续续的不管是兵马军权,还是朝政,在丞相手里,大概都会经过一番大刀阔斧的调整。不管长亭要做什么,墨离,舒河,你们必须得配合他,绝不允许有悖逆之事发生。”
墨离点头,“我知道。”
舒河撇撇嘴,“知道了。”
悖逆谢长亭?只怕那心深似海的家伙不知道还有多少手段在那儿等着你呢。
一个黑色头颅从屏风外悄悄探了进来,舒河眼尖逮了个正着,没好气地笑斥道:“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滚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