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门前,下了马车的唐离刚牵下李腾蛟,就听身后一个声音“呦”声而起道:“老六,好恩爱呀!看你们小两口这模样,还真叫姐姐羡慕的眼热。”
唐离扭头看去,却是李腾蛟四哥的正妻,这个身穿红裙身形丰满的美妇人,正是当日自己娶亲时手执花杖拦住院门要喜钱的那位。
唐离见是她,微笑着叫了声“四嫂”,旁边的李腾蛟早跑了上去抱住她的臂膀摇晃说道:“四哥被你治的服服帖贴,对你言听计从的,至今连平康坊一步都不敢去,四嫂还会羡慕别人?”。
“好你个老六,几天不见也会油嘴了,别不是跟你夫君学的吧?”,红衣美妇人娇笑着拧了李腾蛟脸蛋一把,“男人听话有什么用?你四哥再听话,能干出阿离昨天那事儿来?”,笑说到此处,她又瞥了唐离一眼后道:“真看不出来,这清秀模样居然能以身为我家六妹挡刀,不错,是个真男人!”。
唐离此来是为想见李林甫,顺便带着李腾蛟回来看看,听见美妇人这么说,他也不接话,但只一笑而已。
“娘说夫妻本是合二为一,唐离为我挡刀本就是应该的,要是换了我也一样,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对这种说法,李腾蛟照例是不大以为然。
“应该是应该,只是又有几人能真个做到?”,美妇人玲珑心思,也看出唐离是有事而来,笑着反问了这么一句后,也不多做耽搁,出门去了。
成亲之后的李腾蛟依然是旧日模样,手挽着唐离的臂膀,边向内走,边咯咯笑道:“我许多嫂嫂里面,就数四嫂厉害,把我四哥管治的服帖的很,最奇怪的就是,不管我四哥做了多隐秘的事她总能知道,家里人都说四嫂是把祖传的本事都用在了四哥身上。”
她这一说,唐离还真来了兴趣问道:“那你四嫂是家里面是干什么的?”。
闻言,李腾蛟猛的顿住步子,歪着头看向唐离,眼睛笑成两弯新月道:“什么‘你四嫂’!她就不是你的四嫂?”,看着唐离脸上的表情,她又咯咯笑道:“四哥的婚事是五叔保的媒,四嫂家祖宗三代都供职在兵部,她家老爷子如今是兵部职方司郎中,专管的就是训练秘谍、探子还有军中斥候。”
言语中被李腾蛟抓了个漏洞,唐离笑着边听她说话,边随意扭头又看了那红衣美妇人一眼。
相府中一路行来,丫鬟们对着唐离私语个不停,而看向李腾蛟的目光中又更多了几分羡慕。
不用想唐离也知道必定是昨日之事如今已经是合府皆知了,而众人这样的目光却越发的让李腾蛟兴奋不已,一路笑个不停,抱着唐离臂膀的手也愈发的紧了。
将她送到相府后院儿,李腾蛟自去见母亲,而唐离则左转随着家人向李林甫书房而来。
轻轻推开书房门,唐离见里面只有李复道及李林甫二人。
此时李复道正说着话,李林甫则单手支额微微闭目而听,清癯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疲态,而颊间眼角更隐泛着病态的潮红。
见唐离进来,李复道扭头向他一笑示意,口中却无半点停顿道:“兵部八百里加急传回的消息,王忠嗣是五日前自陇右动身的,这老小子也是个不知趣儿的主儿,光惦记着皇甫惟明的位子,却不想想皇甫惟明是怎么个死法!职衔儿前的那个‘权’字还没去掉,就敢替李亨及前任鸣冤,据陇右传来的消息,这老小子此次进京陛见对咱们可没好事儿,三哥您可得防着点儿!要我说,当初压根儿就不该让他接了皇甫死鬼的位子,也不至于有这么多糟心事儿。”
“这是圣意,五弟不得放肆!”,睁开眼来的李林甫沉着脸说了这么一句,及至看向唐离,他脸上才松缓了许多,微一颔首之后,又扭头向李复道,“接着说。”
“安胡儿办事还真不含糊,我这边意思刚一传到,他那边就抓住了王忠嗣这倔驴私贩军器的把柄,现在这些证物正启运到京,至于怎么用,什么时候用,就要三哥您来决断了”,言至此处,李复道脸上的喜意溢于言表。
“私贩军器?这是什么罪名?他就不怕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唐时军士士兵薪俸极低,除了每月朝廷定量拨给的粮米以外,也就几十文咸菜钱,士兵们唯一能有进项的机会就是遭遇大战,一则战时能趁机搜刮一些;再则,每当战时朝廷多不吝钱粮大加封赏,其用意原本是激励士兵奋勇阵前。
无奈百年承平,朝廷用兵的机会虽然有,但毕竟有限,这就带来一个直接后果,军士们普遍薪俸偏低,朝廷体制不易轻变,那些带兵的将帅们为安抚手下,就得另想门路多挣些钱花,尤其是那些驻扎在边境苦寒之地的节度使们更是如此,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军营就只能在军营中想办法,于是贩卖那些库房中换装下的旧军器就成了边军们的生财之道,这事不仅陇右、河西有,其他地方也都有,甚至就是军费调拨最足的平卢也照样免不了,此事几乎已成公开的秘密,是以李林甫才有此问。
李复道刚在唐离身边坐下,见李林甫一皱眉,立即笑着解释道:“三哥有所不知,安胡儿捏住的是王忠嗣向吐蕃贩卖军器的证据,他派人送来的急件中说,证人中还有一个吐蕃赞普的金帐护卫。”
闻言,李林甫眼睛猛的睁开,片刻之后点头道:“做的好,有了这些东西,不需我们出面,娘娘面前也自然有人说话。此事由复道你经手,到京后找个稳妥地方安置,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三哥放心就是”,见李林甫高兴,李复道更是兴奋,起身的当口儿笑着道:“安胡儿送来的信函中对上次那两件事依然不死心,三哥你看……”。
唐离听李复道这话,双眼已不期然的向李林甫看去。
两道目光对视之间,李林甫微微一笑扭头道:“牧马监不能给他,至于他为部下请求擢拔的折子倒是可以批,不过人数要减半,让他自己再报个名册上来。”
“三哥,安禄山可是……”,李复道刚开口说了一句,却为李林甫挥手所阻,只能低头应了声“是”,又向唐离一笑后,转身出房去了。
虽然人数减半,但依然有千余人,凭此,安禄山必定又可以大大收买一把军心,仅仅是想到这里,唐离心下已是感觉大不舒服,李复道虽走,他一时也并没有开言。
悠悠自书几后起身,缓步绕室而行的李林甫先微微低头看了看唐离臂间伤处,随后负手漫步道:“皇甫惟明被赐死后,我曾屡次进言,意欲让你五叔接任其职,论资历、年龄及现任职司,他都是最为合适的人选。然则,陛下屡次驳回,最后钦点的是王忠嗣!王忠嗣此人与皇甫惟明一样,都是自小陪着太子长大的搭伴儿,任用此人……陛下还真是天心难测呀!如今看来,当日圣命太子由东宫搬往兴庆宫,其中也是大有深意。”
一阵悠长的叹息,负手转过身去的李林甫语声续又传来,“王忠嗣是有名的倔脾气,此次进京大不善,我自然不惧他一介莽夫,但有了这着布置,却可以随时将之置于死地,王忠嗣一去,太子身边再无足堪领兵的大将,河西、陇右这骨鲠之刺也终于可以拔下来了。赏功罚过,安禄山此次实在不能不赏,阿离你可明白?”。
身为一朝宰辅,李林甫本不用说这么多话,甚至根本不用解释,唐离心思聪慧,焉能不明白李林甫这番话的用意?
唐离自坐中起身,端过书几上的茶盏走到李林甫身边递过后道:“岳父的苦心小婿自能体会,只是安禄山此人实在是狼子野心,不能不防,此人为邀功朝廷,居然擅启边衅,这也就罢了,他居然大胆到诱杀前奚王及陛下饬封的咸宜公主……”。
“这些我都知道!”,低头抿了一口盏中的茶水,李林甫向一脸错愕神色的唐离淡淡道:“不仅是平卢,其他边军各镇也都有此类情形,剑南道对南诏的挑衅更是犹有过之;而且此事不仅本朝有,几乎任何一朝都会有,阿离,你可明白其中原委所在?”。
“军功升赏!”,适才对李林甫话语的惊愕过后,唐离已恢复了常态。
“身在军中,有谁不想升赏?要升赏就需有军功,承平时代军功又从何处而来?以我大唐今时之国力,这原本就是不可避免之事。所以阿离你也不必对安禄山如此苛责”,缓步行至书几前放下手中茶盏,再转过头来的李林甫尽收脸上的和煦笑意,肃容正色道:“阿离,无论你与安禄山旧日有什么过节,但有一条必须记住!”。
“岳父请讲!”
双眼迎住唐离,李林甫几乎是一字一顿道:“太子一日不废,安禄山一日不可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