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仲夏的夜晚,天际万里无云,清新的上弦月为整个帝京披上了一层皎洁而朦胧的清辉,与往日坊门关闭前城内的热闹景象相比,今日的长安街头寂静了许多,与此同时,长安千门万户的每一个小院中都摆起了条案,上奉瓜果酒脯,其间女子们更是巧加打扮,手持金针,过起了她们一年中最为重要的节日——乞巧节。
作为民俗中最为重要的五个纪念性节日之一,唐人对七月七日乞巧节的重视堪比端午清明,尤其是有女未嫁之家更是隆重,纵然无女之家也乐的借此机会全家团圆纳凉赏月,共渡佳节。
“长安城中月如练,家家此夜持针线”,借着这难得的节日,近月来因唐离罢官而显得有些气氛沉闷的状元府也显的热闹了许多。
“阿离,这边走”,淡淡的月辉下,李腾蛟的声音清晰传来,而他手臂挽处便是唐离,二人身侧,郑怜卿等人一并随行,她们手上无一例外都捧着一只锦缎包裹的楠木小盒。
在书房中被李腾蛟拉出来的唐离缓步走去,经第三进院落右转进入后花园,走过波泛月光的星子湖,迈步直入湖畔邀月亭,却见亭子正中早置好了一条宽大的楠木长几,长几上一只香炉青烟袅袅,而三足为鼎的香炉下,酒脯及时令瓜果毕备。
唐离还道李腾蛟等人是怕他气闷,所以准备下这样的场面喊他出来观月散。乃笑着说道:“薰香把酒,临湖观月,诚然是夏夜乐事,只是可惜今夜是轮上弦月”。
唐离地感叹引来众人一片轻笑,亲手布置下这一切的郑怜卿边引领着唐离坐下,边浅笑道:“今日云际渡鹊桥,应非脉脉与迢迢。家人竞喜开妆镜。月下穿针拜九霄。夫君,今个儿是七夕乞巧节。可不就该是上弦月”。
“乞巧节!”,唐离闻言一愣,随即又看了看天上那轮上弦月,遂自失的一笑。
唐离这一笑引得众女刚才的轻笑更盛,也使亭中的气氛热闹了许多,郑怜卿招呼着众人坐下后,才续向唐离笑着解释道:“牵牛星主关梁。织女星主瓜果。所以这乞巧要在梁下以瓜果供奉。只是这时节燥热的很,人多不愿在屋内过节,富贵人家有亭子的就在亭中,小户人家多是在葡萄架下。乞巧固然要紧,更重要地是全家团圆图个喜庆之意罢了”。
郑怜卿这番话说完,引得众女点头符合,李腾蛟更是轻轻摇晃着唐离的臂膀道:“阿离,罢官也就罢了。又有什么打紧!只要咱们全家和和美美地在一起,可不比做着那劳什子官儿要好上许多”。
李腾蛟这番话说的再直白不过了,却让唐离听的心头一暖,此时他当然知道今晚过乞巧节不过是由头罢了,而身边这些担心她的女人正是借着这个由头想为他散心绪。
其实唐离这段日子心情倒说不上差,只是他虽人在府中却比往日要忙碌的多了。加上心头有安史之乱的巨石压着,脸色自然就紧肃了些,也正是如此让李腾蛟等人以为他因罢官而心情郁郁,乃特借着乞巧的由头为他开解烦闷。
“放心,我没事地!”,握住李腾蛟温软的小手,唐离满含着温情的目光一一经过郑怜卿,蝈蝈而至关关,随后才见他带着和煦的笑容道:“今夜就不再说那些扫兴事,我等四人且纵情高乐就是”。
见唐离高兴起来。四女也是脸绽花容。淡淡的月辉下,四个美丽的女子巧笑倩兮。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美景。
“来,由我持瓯斟酒,诸位娘子但自乞巧就是,也让我看看这巧到底是怎么个乞法?”,含笑起身拿起案几上酒瓯,唐离边为四人樽中斟酒,边笑着言道。说来他虽到唐已有数年,但这样的场面还真没见过,此时心情大好半是凑趣,半是好奇地高声说道。
孰知唐离的这番话又引来四女一笑,身子斜依在唐离身上的李腾蛟咯咯声中道:“阿离,那有女儿家乞巧你这男子在一边听着的道理?说不得要请你暂避片刻,等我姐妹四人向织女告愿完毕后再回如何?”、
听她这么一说,唐离反而明白了,这所谓的告愿当与后世神前许愿没什么区别,只是民俗如此他也不便坏了规矩,乃与四人对饮一樽后笑着出亭去了。
拾阶而下,头上弯月高挂,身前水波荡漾,在微微的夏虫鸣叫声中身后李腾蛟等人地笑声清晰传来,此情此景,只让唐离彻底的平静下来,这一刻,安史之乱的忧思远去,他的心中只有一抹淡淡的平安喜乐汩汩流动,于唐离而言,这才是他心底里最向往的生活,只是前不久经历的金州之战也让他明白,为了长久的保有这种生活,他必须做出许多许多的努力。
水映月光,静静的星子湖平滑如明镜,唐离沿着湖畔向前方地花丛走去,直到两柱香功夫后,才有李腾蛟循路找来。
“阿离,姐妹们已经告愿完毕了”,李腾蛟如同一只矫健地小鹿在湖畔的草地上行走,边走边口中轻呼不已,只是她地这番呼喊却无人应答。
“阿离,你在那儿?”,绕进花丛,李腾蛟这句轻呼刚毕,蓦然就觉腰间一紧,惊呼刚起,她那艳若豆蔻的朱唇就被紧紧堵住。
“蛟儿,你告的是什么愿?”,一个悠长的长吻结束后,唐离笑问的同时,左手已将一支花开正艳的月季轻轻的簪在了李腾蛟的鬓间。
身子懒懒的躺倒在唐离怀中,李腾蛟伸手摸了摸鬓间地鲜花。带着眸子中如海的深情用闺阁撒娇般语气腻声问道:“阿离,你看我美吗?”。
半月清辉,花映娇颜,这一刻月光下的李腾蛟真是艳丽不可方物,听着这个熟悉的问题,唐离蓦然又想起了那个新婚之日在相府小楼下的一幕,那时头戴五珍冠的李腾蛟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如今年余过去,染上妇人风韵地李腾蛟愈艳美。而二人之间的情意却不曾有半点减弱,细细端详怀中佳人地同时,唐离又已俯身而下。
“唔……姐妹们还等着我们”,悱恻缠绵,许久之后李腾蛟才推着唐离从他怀中站起,晕红着脸蛋儿向唐离甜甜一笑后,才一如往日般抱着他的手臂向亭子走去。
“阿离。七夕祈织女时由两条禁忌,第一是‘惟得祈一,不得兼求’;第二是‘三年乃得言之’,所以我不能告诉你”,言至此处,抱着唐离的手臂轻摇不已得李腾蛟慧黠一笑后续道:“不过一般未出嫁的女子都祈愿织女,希望能巧于针织女红,以此嫁娶个有情的好郎君。”
“噢!这么说天上的织女竟是你我的良媒了!”。伸手扶正了李腾蛟鬓间地月季,唐离悄声笑道:“娇女痴拜月,心系有情郎!看来你我当日相识已至成婚竟是天意如此,天既怜惜,你我更要珍惜才是”。
静静的听他说完,月光中抬起头来的李腾蛟痴痴看着唐离呓语般道:“阿离。你说的真好,能认识你真好。”
“腾蛟姐姐,你莫不是已经把告愿说予夫君了吧!”,到郑怜卿的声音清晰传来时,正沉浸于柔情蜜意中的唐离二人才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走到了邀月亭下。
心中正自欢喜的李腾蛟闻言并没有接话,只脸山露出了一个憨憨的笑容,这没心没肺地笑容中流淌着掩饰不住的欢喜。
拾级而上,直到走到三人身前时,唐离伸手处已从背后取出一支艳艳正盛的月季来,含笑为郑怜卿簪于间。
素来于人前端庄守礼的郑怜卿不防夫君竟然如此。一时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害羞,低头任唐离施为的同时。刚才还在取笑李腾蛟的她此时却只是低声道:“夫君……”。
“鲜花赠佳人,卿儿正该如此”,说话地同时,唐离已俯身于郑怜卿额头轻轻一吻。
见唐离对李腾蛟及郑怜卿宠爱如此,一边站着的蝈蝈面色虽没有什么变化,但心下实是艳羡不已,然则等唐离真个走到她面前时,早已久经历练的状元府财神爷却迈步欲要逃去。
无奈她身子刚一动,却被人给紧紧抓住,看着唐离依样簪花之后,李腾蛟才伸出手去指着蝈蝈的红唇道:“阿离,正该这里才是”。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蝈蝈,谢谢你了”,依然是吻在光洁的额头,只是此时的蝈蝈却似痴了一般,适才还在扭动挣扎的她此时却动也不会动了。
关关没有动,也没有躲,艳艳的月季簪上,当唐离一吻而过滑过关关的脸庞时,在她耳边微不可闻的轻轻一句道:“此情最宜风月”,只这一句,顿时让故作镇定地关关面红耳赤。
簪花为礼之后,四女环着唐离坐下赏月,于觥筹交错之间,李腾蛟几人照例玩儿起了七夕地保留游戏——斗巧。
亭中并无红烛,淡淡的月辉极是朦胧,正是借着这样地月光,四女手执红线,身前案上各有极细的绣针三枚,以令为号,最先将红线穿过三枚绣花针者为胜。
随着唐离令声响,四女立即开始飞快的穿针引线,在如此微弱的月光下要想将红线穿过细细的绣花针鼻,考验的就是眼灵手巧,蝈蝈得了第一丝毫不让人吃惊,毕竟这样的事情在过去的日子里她已做过太多,但关关能在四人中名列第二却是大出唐离意料之外,不过当他轻轻握住关关的手,触摸到指节间厚厚的老茧时,唐离才真个知道关关为她旧日的心节到底付出了多少。
得第三的自然是郑怜卿,而收尾的李腾蛟则是在三女全部完成后又至少多花费了一柱香的功夫才堪堪将第三枚绣针穿过红线。
这原是七夕固有的游戏,倒也无所谓输赢,其间笑声不断,整个邀月亭中气氛融融。
收了绣针,四女又小心翼翼的将自带的锦盒置于案上香炉下,盒中各藏蜘蛛一只,待天明时取盒以观,蛛网愈密者意即七夕之夜得巧越多。
有情人相聚,纵然是这些年年都有的旧事也能激出无穷乐趣,待蛛盒放好,五人同饮一盏后,就听斜依在唐离身上的李腾蛟悠悠叹道:“今晚真快活,要是日子天天都能这么过该有多好!”。
许是今晚邀月亭中的气氛实在太好,有了几分酒意的关关一改前些日子的谨言慎行,接着李腾蛟的话语幽幽道:“世人常怜牵牛织女银汉迢迢,却不知他们虽一年才得一见,却能千年万年延续永远,比之世人要幸福的多了”,言至此处,唱惯了诗词的关关低声吟出了诗来:“乌鹊桥头双扇开,年年一度过河来。莫嫌天上稀相见,犹胜人间去不回。”
关关吟出的这诗使原本气氛融融的邀月亭中有了几分淡淡的惆怅意味,见李腾蛟等人眉宇间都浮起了一层闲愁,心中有感的唐离因一笑道:“正因人生苦短,益要珍惜眼前人,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有此深情,纵然‘人间去不回’便又如何?”。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说的真好!”,喃喃语声中,与郑怜卿三人一样满眼向往之情的李腾蛟已缓缓倒入了唐离怀中。
夜风细细,夏虫轻鸣,邀月亭中隐隐情意流动,其间有说不出的安宁祥和,直到许久之后,这种安宁才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破。
“少爷,范阳兵马已开始大规模调动,薛大人及李蒋军等人已在馨兰阁等候”,虽然强自压低了声音,但趁月而来的唐七语声中依然有控制不住的颤抖。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心头一热的唐离站起身,目光缓缓扫过四女后,脚下再不迟疑的随着唐七出后花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