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和蔼地冲小妖笑了笑,如小妖的意冲曹雪阳点了下头。
曹雪阳一边抹试眼角的泪,一边点头,宽慰小妖,“你好好养伤,师傅就不担心。”继又低声问,“能告诉师傅是谁下的毒手吗?”自家孩子被人欺负,她又岂能坐视不理。
小妖的嘴角仍然挂着笑意,脑海里却浮现起花烛泪的容颜,那痛贯全身的一幕再次浮现在脑海,花烛泪的声音在耳际响起,“手,用手!最先是一根手指,然后是两根,再然后三根、四根……我的手指没入你的体内,指甲刺穿你的内壁,狠狠地一次次地贯穿你的身体……”小妖觉得自己的身体又痛了,撕裂的痛,痛得她汗流浃背,连气都喘不过来。嘴角噙起的笑意被痛苦替代,她缩成一团,眼泪夺眶而出,低声嚷道,“我要杀了你……”
“小妖!”曹雪阳抱住小妖,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她无法想象小妖到底遭了多大的罪,连一句询问都能引起如此强的反应。“小妖,不怕,师傅在这里,师傅来了,没事了。”
小妖在曹雪阳的怀里蜷成一团,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嘴里直嚷着“杀”,拼命地往曹雪阳的怀里钻,双手紧紧地抓住曹雪阳肩头的衣服,她嘶声哭喊,“师傅,我要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她,我一定要亲手杀了她。”
曹雪阳把小妖的头按在胸前,手掌安抚地抚摸小妖的头,“小妖,乖!”另一只手搁在小妖的背上轻轻地拍着。
“师傅——”小妖伏在曹雪阳的怀里放声痛哭,长久积压的委屈终于在最亲的人面前爆发出来。直哭得连气都喘不上,怕她出事,曹雪阳不得不点了小妖的睡穴。
曹雪阳抱着昏睡过去的小妖,眼里含泪,朝药王孙思藐望去,问,“药王前辈,小妖她……”声音咽哽住,她问不下去。小妖是她亲手带大的,小妖的性情她很了解,你就算是拿刀子捅她,她最多也就举扬戳回来,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提一个“恨”字和“杀”字。她无法去想象那个能让小妖念着要杀的人到底对小妖做过什么,她更不敢去想在小妖的身上到底受了多大的委屈和伤害。
孙思藐也是神情凝重,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只能说,“她暂时没事,但……”略微一顿说,“剧毒早已经渗入五腑六脏四肢百骸,五腑衰微、精血枯竭,回天乏术!”
曹雪阳呆滞当场,凄声叫道,“药王!”她放下小妖,回身就朝药王孙思藐跪下,额头重重地嗑在地板上,“求您老救救小妖。”
孙思藐抬手把曹雪阳扶起来,说,“以她的毒势和脉象来看,该是恶人谷自肖药儿的手法。以绝毒吊住性命,辅以霸道药物激发潜力续命,日积月累之下,体质早已改变,精血受毒物蚕食,早已无药可医。虽是肖药儿的手法,却绝非肖药儿所为,肖药儿施毒,尚有几年可活。”话音越来越沉,慈善的面容也不禁浮上几丝愠色,“此人用毒之毒犹胜肖药儿,小老儿行医百年都未曾见过此等歹毒的手法。”
大帐中,一片死寂,曹雪阳呆呆地望着昏睡在床上的小妖,呐呐地问,“小妖……还能活多久?”
“多活一日,便是一日。方才我用换血大方替她排除一些毒愫,但也只能缓解不能根治。”孙思藐也不禁把眉头中拧出一道线来,数百种剧毒沉积在体内,这是他行医百年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他突然想起一事,又说,“我发现她身上还有一种剧毒——陆影纱的乌啼霜。乌啼霜的毒堪与花烛泪的凤血刀上的凤凰泣血齐名,见血封喉,中者立毙,但让人意外的是这小娃娃却活了下来。”
“药王,您老的意思是……”立在旁边的一个浩气盟副坛主接话询问道,“乌啼霜的毒有解?”
药王孙思藐未答,只缓缓说道,“我问过这小娃娃,她并不知晓什么是乌啼霜,不过据她说,陆影纱曾拿她试毒,她在陆影纱喂她毒之前中过子夜追魂针。”
“子夜追魂针!”帐中有人惊叫出声,在场诸人除了孙思藐外无不变了脸色,甚至有两人偷偷去抹额角的冷汗。
曹雪阳呆立当场,脸色苍白,微颤的双手扶在床头才勉强稳住因受强烈刺激而阵阵发软的身体。
辕夙影上前把曹雪阳扶到床边的一张凳子上坐下,也默然不语。
药王孙思藐说,“子夜追魂针的毒对乌啼霜有一定的克制作用,但乌啼霜的毒霸道无比,远非子夜追魂针所能比。”他说罢,看一眼曹雪阳和小妖,对在场众人作了个“请”的手势,让众人换一处地方讨论。待众人出去后,孙思藐才又说,“曹将军也莫急,若以灵药疗伤,补其精血,也尚有活命之机。”说罢,他让童子取来文房四宝,挥豪写下一纸药方,“药材难觅,但恰巧小老儿前不久寻得这几昧药草,便予小娃娃服用,三年五载难说,一年半载却是活得的。”说罢,便吩咐药童把药材取来。
“多谢药王前辈。”曹雪阳忙双手接过药方便要叩头跪谢。
“别!”药王孙思藐托住曹雪阳,“救死扶伤乃医者天职,曹将军不必如此。”
“多谢药王前辈。”曹雪阳再次称谢,感激涕淋。
药王的医术远非花烛泪这个半路出家的瘪足大夫可比,也或许是小妖命不该绝,卧床医治半个月后,总算不用整日昏睡,情绪也不如初见曹雪阳时那般激烈,只是午夜梦回,总能见到小妖裹在被窝里蜷成一团悲声呜咽。曹雪阳没再问小妖发生过什么事,在小妖的面前,甚至关于小妖为什么中毒都没有再提起。但所有在江湖上行走的天策府俗家弟子都接到曹雪阳的密令:花烛泪、陆影纱,杀无赦!
日上三竿,曹雪阳捧着一套上等绸料所制的衣服来到小妖的帐内。“小猪,起床了,今天天气不错,师傅带你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她把衣服放在床头边上,再去掀被子。
小妖在被子里蜷成一团,当被子被掀开的时候,她就像一条被惊动的小蛇般抬起头,看一眼曹雪阳又钻回去缩成一团,还抱头抱住,“还没到午饭时间,不起。”
“小懒猪,起不起?”曹雪阳俯下身子,纤纤玉指探过去,精准地捏住小妖的鼻子,危胁道,“再不起来师傅可要揪耳朵了哦。”
小妖忙不迭地把自己的耳朵捂住,抬起头困乏地眨巴眨巴眼睛,满脸困顿地说,“困。”
“猪哇,还没睡够!”曹雪阳瞪大眼睛板起脸轻声喝斥,“赶紧起来,从昨天晚上用过饭你就睡到现在没下过床!再睡下去,你也不怕把骨头睡散了?药王老人家说了,你得起来多走动活动筋骨,还要多晒太阳。”说话间手也不歇着,三两下掀开被子就把懒得像没骨头一样的小妖从床上拖起来,将小妖搂在怀里,然后一只手去拿放在边上的衣服,“来,伸手。”
小妖懒洋洋地靠在曹雪阳的怀里,垂头闭着眼睛,要死不活地抬起右臂。曹雪阳麻利地把右手袖子套上小妖的右手,又道,“左手!”小妖又慢腾腾地抬起左手。
曹雪阳把衣服替小妖套上,嘴里忍不住埋汰她两句,“放眼天策府,你看看谁像你这样?别人都是天未亮、五更就起?你呢?我跟你说啊,你出门别说是我的徒弟,丢人,我不认识你。”说话间,把小妖从怀里推开,去拿小妖的腰带,小妖当即就跟瘫子一样倒回床上睡着。
小妖扁扁嘴,说,“我要出去说我不是你的徒弟也得有人信啊!”她懒还不是曹雪阳惯出来的。有一个什么都帮她做了的师傅,她不懒简直就对不起曹雪阳的辛苦。
曹雪阳替小妖把靴子穿上,又再把杂七杂八的饰物替小妖挂上,然后拍拍手,站直身子斜眼睨着小妖,“衣服都穿好了还不起床?”说话间,把双手放在嘴边作势呵气。
小妖一眼曹雪阳这阵势,当即打了个激灵,翻身爬起来坐好,“起了。”
曹雪阳没趣地放下手,“扫兴!让我呵几下痒会掉你几块肉啊?”
“我怕别人撞见说您为老不尊。”小妖站起来,跺跺脚,走到梳妆台前坐好,说,“师傅,我求您别把我弄得像个开屏孔雀似的,发饰一切从简,从简啊。”
“怎么个从简法?”曹雪阳问。她拉开首饰盒的抽屉,专注地挑选发饰,“难得不在天策府里,不用穿绒装戴头盔能有这炫耀美丽的机会,你就忍心把你师傅的这点乐趣扼杀在摇篮里么?”
“那您捣鼓您自个儿的去,别折腾我啊。”小妖一看曹雪阳去拿翡翠头花就头皮发麻,赶紧伸手从首饰盒里挑了个白玉发冠,“这个,束一朵髻,套上发冠,玉簪一别,再垂几根雪绸为饰就好。”
“您老能不能别时时刻刻都这么英气十足?您好歹也给人家男孩子也留点展露英俊的机会,你别把男女都比下去,当心遭人嫉恨。”曹雪阳一面说着,还是一面照办。或许是小妖的命不久,近日来像是要把生命里所有的美丽都在这有限的生命里尽数绽放,一日美逾一日,一日胜一日妖冶,一天比一天灵动。在小妖困盹时也便罢了,小妖若是醒了,举手颦眉间那分灵动妖艳能让天地万物都悉数失色。美得惊心动魄,落在曹雪阳的眼里却是胆战心惊,真怕她太过美丽遭天妒。或许,已经遭天妒了,老天想要将她收回去了,才让她在美丽绽放这最后一缕的美丽吧。曹雪阳忍不住在心里一声轻叹,也唯有让小妖把这最后的美丽尽情地绽放开,为人间留一缕芳华清影吧。
“好了。”曹雪阳替小妖弄好发冠,插上凤钗,再系上几缕丝绦点缀,放下几缕悠然的青丝垂于胸前,一如既往地灵动潇洒。仿佛,这个小妖还是在天策府里的那个活蹦乱跳的小丫头,如果她的眼睛不是妖冶的冰绿色、肌肤不若水晶般剔透、双唇不是红得如同滴血的玫瑰般不似凡间人儿,就更好。
“谢谢师傅。”小妖坐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总找不回以前那个自己的模样,镜中的人,仍然是那么陌生。师傅总教她看人看眼睛,明艳照人的镜中人,却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视线相对,看到的只是自己心底那份永难抹灭的伤痛和……不甘,抑或是其它。她活着,却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这份公道,她不想假她人之手,她必须自己去亲手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