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过了月余,小妖的身体似乎日渐好转,脸上晶莹剔透的肌肤也红润了些,嘴唇上的紫红色也日益变淡。追魂枪法游龙十八式练起来太过累人,小妖也不想再找花烛泪算什么恩怨讨什么公道,于是练功也不怎么勤快,只偶尔半夜失眠,出来挥弄两下“雪烈枪”,等累了就回屋睡觉。或者是日子太过悠闲或者说是无聊,小妖日益懒散,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慵懒模样,就连出门骑马闲逛也是半瞌眼皮。
七月半,天气热得吓人,小妖不怕热,踏影却怕,一出门就尽往有水的地方钻,越凉爽的地方越喜欢,有时候更是一头扎入湖水中扑腾扑腾地戏水。小妖则在湖边找棵大树背倚树杆躺坐在树枝上放任思绪天马行空。
万花谷的仙迹岩是个好地方,飞瀑流水,碧波静潭,清荷石桥,比起摘星楼的高处不胜寒,这里更有一番清幽别致。景若仙境,却祥和安然。书圣颜真卿、画圣林白轩、琴圣苏雨鸾也爱贪这里的景致气氛,在这里建一小筑,住下了。小妖偶然间被琴圣苏雨鸾的琴声吸引而来发现这里后,每天无事便会躲在仙迹岩旁的树上闭目养神,听听苏雨鸾的琴声,看看风景望望天上的白云,回忆一下在天策府的日子,想想她的师傅,常常也会想起花烛泪,想起她和花烛泪之间的是是非非,想起密室里那场毁灭的痛。
或许是痛的次数太多太多让她的痛感麻木,又或许是万花谷的宁静清幽消磨了那尘世间的纷纷扰扰,还或许是她真的无欲无求久了,再回忆起来,也不若曾经那般痛不欲生。只是有些东西刻得太深,潜意识里留下的东西仍不可抹灭。就如,以前她天不怕地不怕,再危险也敢闯,可如今那份悍勇无畏不知道哪里去了,总隐隐的怕一些东西。惧高、怕寒,不喜欢人多,不敢与人走太近。还有一点就是她怕疼,以前摔断胳膊跌断腿,接上骨用夹板绑牢固后,继续蹦蹦跳跳,跟个没事人一样。可现在破一点皮流一点点血都让她难以承受,一点点痛感就能无限扩大。因此,她总竭力地不让自己受伤,处处谨慎。
小妖也想过因为花烛泪自己都变得不是曾经的自己,她是不是该恨该怨才合情合理。可是她恨不起来,不是觉得花烛泪怎么或者什么,与花烛泪无关,她只是……懒得去恨。师傅说恨会把一个人毁灭,可在她看来恨人太累,把一个人放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折腾纠结,和她一次次地在回忆里痛有什么区别??恨,不是不放过别人,而是不饶过自己。她宁肯懒一点,少点情绪波动和挣扎,让自己好过点。
可人的思维常常不受自己的意愿控制,她想放过自己,可记忆不答应。于是,她总想起花烛泪,或许是因为花烛泪在她身上和心里烙下的烙印都太深了。
“师兄,我要和你一起出谷。”一个声音惊扰了小妖的思绪,听动静该是从身后的大岩石后传来的。
“不行,我是去办正事。”
“什么正事啊?还不是去七秀坊找那个谁谁谁!”
“你胡乱猜想些什么呢!我能去找七秀坊的谁谁谁?”
“你还说不是,我都听师傅说了,让你去七秀坊找那谁谁谁了。”
“天策府的曹雪阳将军、少林寺的罗汉堂的首座澄实、纯阳宫的于睿师伯都是从七秀参加完比武大会后遇伏失踪的,我当然得先去七秀坊打探下情况才好查明他们的下落啊。”
“哼,我不信!”
两人还在吵,小妖却坐不住了,翻身从树上跳下来,绕到大岩石后面。
“呀?小妖!”最先看到小妖的是一名万花谷的女弟子,十五六岁,还是一副没有长开的孩子模样。
那名万花谷男弟子听得动静,回头见到小妖,才知道这里有人,顿时脸上微赫,冲小妖一抱拳,“小妖姑娘。”
小妖抱拳回了一礼,问,“刚才你们说我师傅和少林、纯阳的几位师叔伯遇伏失踪是怎么回事?”
那万花谷的男弟子面露难色,随即话语一转,说,“没有的事,我乱说的。”
“师兄,你——我就知道你是去找那妖女的,你还骗我!”
“师妹——我——”万花谷男弟子看看那生气转过身去的少女,又看看小妖,一脸为难。
小妖说,“你若不说,我就去问东方谷主,一门之主,该不会说谎隐瞒吧。”
“这~!”那万花谷男弟子为难地挠了挠头,又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才说,“那我跟你说了,你可别说出去是我说的。”
“那是自然。”小妖点头。
“上个月底,比武大赛比完,少林、天策、纯阳和万花返回各自门派的时候都遇到埋伏,我们万花谷遇到的是神秘黑衣人伏击,死了十名同门,伤了二十多个;少林逃出一个叫慧明的和尚,现在还在重伤昏迷中。天策府和纯阳宫除开死了的全是失踪的了。”
小妖一听当即怔了,“天策府死了多少人?我师傅呢?谁干的?”
那万花谷男弟子脸色顿时烂成一滩难泥,呐呐地说,“师傅……师傅不让告诉你。”
“你说啊!”小妖两步上前,一把揪住那万花谷男弟子的衣襟,急得大声吼。“我师傅怎么样了?谁干的?天策府死了多少人?”冰绿色的眼眸里“滋滋”地朝外冒着绿光,原本又几分红艳的嘴唇又变成了紫红色。
“呃——”那万花谷男弟子被小妖这模样吓了跳,他定了下神,说,“天策府除曹将军失踪外,其余五十多名弟子全部……遇难!”
小妖一听,犹如五雷轰顶,脸上仅有的一点点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忍不住打了个踉跄,连连吸了好几口气才稳住心神,问,“谁干的?”干瘪瘪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都是死在乌啼霜和凤血刀下的。”那万花谷男弟子呆呆地看着小妖,忙劝道,“你别急啊,师傅说了你的身子骨急不得,会出事的。”
“已经出事了。”小妖松手放开那万花谷男弟子的衣襟,转身就走。走出去几步,才想起踏影还在附近,忙打了个呼哨把踏影追来。
“小妖姑娘!”那万花谷男弟子忙追过去,说,“你别着急啊,我听师傅说天策府的军师朱剑秋已经带了人出来找你师傅的下落了。江湖上的同道中人也都在查此事,我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你师傅的下落的。”
踏影扬着马蹄飞奔至小妖的身边,小妖一手捉住马缰,一手扶住马鞍,足踏马蹬,翻身上马,坐定。她低头看向那万花谷男弟子,说,“她是我师傅,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亲的亲人,我不能让她出事。”说完,一夹马肚子,拍马疾奔而去。天策府于开元二十七年六月初十,携少林寺武僧围攻明教据点——光明寺,明教自护法以下全部殉教,明教在中原的势力瞬间土崩瓦解毁于一旦。明教教主陆危楼身受重伤,从此下落不明。陆影纱是明教的圣女,与天策府有这样过节在,对她这个未参予过光明寺事件的人都下那么重的毒手,何况当初亲自参予策划的师傅。如果师傅是落在陆影纱的手里她不敢去作任何设想。如果是落在花烛泪的手里……
小妖在想,她一定会毫不迟疑地杀向花烛泪,不是她死,就是花烛泪死。她可以忍受下花烛泪在她身上所作的一切,可她绝对不允许花烛泪动她师傅半分。
小妖奔回住的小屋,连换洗衣服都没有收拾,只匆匆提了她的雪烈枪,就又翻身上马,直奔万花谷出口处的天梯而去。
守天梯的弟子跟小妖很熟了,也知道小妖怕高,一般是能避天梯有多远就避多远,在收到师傅下的命令后,又见小妖骑马匆匆奔来,就知道有事,急忙上前拦住小妖。
“小妖姑娘,你这是去哪?”
“出谷。”小妖也不啰嗦,到了天梯前翻身下马,就要把踏影送上天梯。
那群万花谷弟子忙拦住她,“哎,你出谷做什么呀?你的毒还没有解呢,师傅吩咐了得等你的毒治好或者是天策府的人来接你才可以出谷的。”一群人围上来把小妖挡住,另有一人悄悄地溜开准备去找药王。
小妖眼尖,看见了。她也知道等药王来,自己想走就更不容易,师傅说了要她一切听药王的,她不想拂逆。小妖看着面前的这群人,不声不响地取下背在身后的雪烈枪。
那群万花谷弟子一见小妖取枪,便猜小妖估计是要硬闯,纷纷拔出作为武器的笔,小心戒备,却没一人让开。
小妖站在那里,视线扫过面前这几个面露坚毅之色的万花谷弟子,即知将有一场硬仗要打,可她耗不起时间。于是,手里的长枪一抖,手握住枪杆中央,把长枪耍得呼呼作响,舞成一个漂亮的大圆盾。
那群万花谷弟子一怔,这不像是要出招,倒像是杂耍。可他们也知道小妖此刻绝对不会在和他们玩杂耍,于是个个更加小心翼翼地戒备。见过小妖使枪的人不多,大家都只知道她尽得曹雪阳真传,是曹雪阳的关门入室弟子,曾经在荆州府衙身陷官兵重重包围、剧毒发作之下还一举击毙一个神策军出身的参将和一个朝廷官员,想必身手定然不弱。
却未料,小妖手里的长枪突然脱手而出,在空中调了个头,然后再伸手接住长枪,直接将枪头顶在了自己的咽喉上。“让开,不让我就当场戳死自己。”小妖沉声喝道,声音不大,神色也很平静,只是那双眸子太过逼人。
面对小妖这突然的举动,一群人都愣了。“小妖姑娘,有话好好说……啊,你别……!”一句话没说完,锋利的枪尖就入喉刺去,雪白的玉颈上顿时滑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小妖的额头上也跟着布起一层细汗,脸色瞬间苍白。
她如今怕痛,也怕血,特别是自己流的血,只为曾经的痛,只因曾经听花烛泪描绘是如何让自己那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