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接了茶:“坐吧,连日不得闲,我明早自会进宫给皇祖母问安!”
周冰雁见他一张俊脸不绷着了,暗松口气,微笑道:“太后娘娘刚得了几匹织锦,最好做床上垫盖的褥衬,因见有一样颜色是王爷平日喜欢的,想着冬去春来,日头渐暖,该换新褥子,便为王爷做了一套,教我送来替您换上,路上遇见钱小姐,请她来搭个手——已经铺在床上了,王爷可移步看看是否合意。”
端王垂眸喝茶,太后所赐,铺都铺上了,能说不合意?
“皇祖母如此关心,我却受之有愧,整天忙着,都不能在跟前尽孝。”
周冰雁笑道:“太后岂有不知王爷辛苦?所以也多关照些,我每次进宫,总千叮万嘱要我料理好您的衣食,唯恐让您受委屈!”
“皇祖母多虑了,我一个大人怎会受委屈?身边这么多侍从也不是虚设!”
“男人们怎及女子细心?王爷,不如让那几位美人过新王府来吧?太后说了,新王府新建成,得增多些人气才好,况且尚有多处细微地方须得女子们巧手装饰,侍从们做的不够精致……”
“不见得吧?”端王抬头四顾:“你看我这卧室装饰不是挺好?再说了,一两年内总要有王妃住进来,到时由她作主吧!”
周冰雁心口一紧,微侧眸看向旁边的钱婉丽。
钱婉丽不得端王亲口赐坐,只好一直站着,此时猛听到端王提及王妃要住进来,心里也是咚地一跳,脸不自禁就热烫,接住周夫人复杂的目光,想低下头,又觉得没必要,反正彼此都明白。自己就是那位即将住进来的王妃,不管周夫人愿不愿意,都得接受这一点。
端王回京之前,皇上就亲口对她父亲说:“朕亲自教养的几个皇子,都经皇后之手操持成亲,却唯独这个端王,朕和皇后最喜爱的,这把年纪了还没有王妃!爱卿家中有年龄合适的女儿。可教她进宫到太后身边,让太后瞧看,若好,便给了端王,如何?”
父亲能说什么?赶紧回来,将她耳提面命小半天。母亲又带了教引妈妈们轮番教导,三天后就把她送进宫去见太后,太后亲切和霭,拉着她的手端详了一会,笑咪咪地说道:“好!水灵灵一姑娘,我看瑜儿定是喜欢!”
太后、皇上都肯定了自己,她不信端王会不听长辈的话。
钱婉丽一走神,心思转回来发现端王和周夫人都不说话了,周夫人的目光又扫了过来。是提醒她该说句话吗?往日端王和周夫人对弈,她在旁边服侍茶点,若是两人论说事情,她偶尔插句话,也很平常,她想着自己也能像周夫人那样,与端王做平起平坐的朋友,那感觉真好。
钱婉丽绽开笑脸,对周冰雁说道:“夫人。王爷今天在信义侯府打马球。可威风了,夺得头彩了呢!”
“噢。是吗?”周冰雁惊喜地看向端王:“头彩是什么?王爷也让妾身瞧瞧!”
其实刚才在车上都听钱婉丽说了,包括谁拿走了彩头,都已经知道。
端王脸上微露倦意:“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都让她们分了去!”
周冰雁愕然:“她们?”
不是宋聘婷一人拿走的么?怎么来了个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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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婉丽忙道:“王爷的那一份全给了宋小姐,敬王殿下的,却是给宋小姐、孙小姐和韦小姐分去了!”
这个周冰雁也已经了解:“韦小姐?她认识敬王?”
“哎!夫人不知道,韦小姐可不简单,才来京中不久,认识好些人呢!”
端王看着两个女人,忽然来了精神,有意听她们继续八卦下去。
周冰雁问道:“这位韦小姐,上次是我们对不住她,底下人办的事也糊涂……她定是哪家勋贵的亲戚罢?”
灯光下,钱婉丽的笑容也算清丽,但凡是青春少女,着装打扮起来,都不会丑得太难看。
但她那诡谲的神情却让人不自禁地会联想到十年二十年后她的模样:“信义侯夫人亲口所说,宁平侯、宁安侯夫人也都听见了:韦家祖父原是致仕的四品朝官,靠着信义侯府攀上了威义侯府,联姻了呢,不然韦小姐的哥哥怎能年纪轻轻就到京城任职?他急急忙忙接来妹妹,开春三月就要嫁过去了!”
“这么快?”
“是啊,既是下定了,就该避嫌,可这韦小姐偏偏不懂这些,成日这府里走走,那府里坐坐,上次撞了夫人车驾,原也是为赶着去拜访谁家的!而今还……敬王殿下自然是不知她的事!”
周冰雁抬起衣袖捂嘴清了一嗓子,轻斥:“行了!人家行事为人自有准则,不关你事,不要乱说!尤其不可以传到敬王妃那里,敬王妃品性清雅,容不得这种闲话!”
“是,我知道了!”
两个女子告退,端王忽觉一切都索然无味,连睡觉也不想,便拿了本书靠在枕上看,脑子里却浮上韦越云的面容。
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能安于寂寥,江上独对棋谱,从容抬头,目光清澈悠然,瞬间绽放的笑颜艳丽清纯,风华绝代,气度高雅,当时还暗叹江南大家闺秀名不虚传,比之京城勋贵淑媛更多些纤柔雅韵。街上马车被撞,她主仆二人狼狈地爬出车厢,那一脸的怒容让他觉出她的风骨,可没想到,越是了解她,却越是失望!
江南多富豪,她能一掷千金,说明家境不错,还攀上孙府和宋家,有必要与威义侯结亲,小小年纪做续弦?
如钱婉丽所说,既然定亲了,又不避嫌,有意让敬王误会!
她在干什么?或是她家里人想干什么?想权势想疯了?为儿子谋求官职前程,想步步高升,便将女儿出卖?
而她,看着冰雪聪明的女子,她甘心吗?
威义侯他认识,打仗勇猛。听下属们拿他开玩笑,说他带兵很有一手,但管不住后院几个女人。
敬王又是怎么回事?三番几次提及她,她明明不在场,却特意交待分给她彩头!
如果敬王认真,势必变成跟威义侯争女人!
若让韦越云选,她会选谁?答案呼之而出!
端王以手扶额——这女子透着古怪啊,自己不也对她念念不忘?
韦越云。确实不简单!
端王闭上眼睛,进入假寐状态,把心中那一点点萌动决绝地压了下去——品性不纯,况且已经定亲,那就不必想了。
他没有王妃,二十四岁还未经男女之事。少年时代跟在父亲身边。父皇教导他:习武之人宜善养元气,不要贪女色,最好到十八岁成亲。之后便是逃难,打仗,连大哥都没有机会成亲何况是他?
母后匆促间给他送来那几个妾侍,原是担心他年轻不省事,收了周冰雁进王府,禁不住她的挑逗,把全部心思放在她身上。其实母后是多虑了。朋友妻不可欺,何况赵琳是本家兄弟?虽已沦为叛逆被处死,但事实在那里,他不是不知廉耻的人,那种事情他绝对做不出来,虽然太后很想看到,周冰雁毕竟出身高门,从小受到严格教养,守礼懂规矩。她也不会乱来。
周冰雁对于他来说。仅仅是个亦师亦友的对手——棋盘上的对手。就算议过亲,没议成他并不难过。嫁给了赵琳他也没什么,一句话,他那时尚不懂情为何物,从未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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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经给过他精到的指导,她有高雅的情趣,品性温柔善良,他不忍看她的惨样,一个清秀美丽的女子,棋艺精湛,沦为最低贱的囚徒,还有机会重拾棋子么?她这一辈子,将埋没在苦役里,她的棋艺,也白费了!
一闪念间,她刚好晕倒在他脚下,他便不多想,挥手让人抬进府,过后再去父皇那里为她求赦免,父皇盯了他半晌,点了头。到晚上,母后便送了美女们过来,叮嘱他:
“念旧情无错,但她已为人妻,你应知分寸,不能让她有子嗣!”
他当时对母后保证:“绝不会有!”
不当场撇清关系,是担心周冰雁危险未消除,毕竟楚王派系容不下周家,欲除之而后快,偏偏太后曾经保下楚王妻妾儿女有功,太后以死相求,皇上也无可奈何,最后达成协议,贬为贱民,赶到边疆,永不启用,而他保下周冰雁,那些功臣是看在眼里的,稍有不慎,周冰雁就活不成。
他和周冰雁之间清清白白,国之初定,事务繁忙,他每天在外边奔波,晚上回到王府沐浴更衣之后若不睡觉便进书房看各种文牒图纸,他的侍卫知道他的习惯,进了书房不出声叫人,就算一整天不开门出来都不准打扰的,守在房外,谁也不能近前,即使是周冰雁也不能。
那段时间他仍维持少年心性,习惯于他简单无忧的单身生活,还没动心思来得及去看那几个侍妾呢,父皇一道旨意下来,他去了北边。
在北边那种艰苦的环境里,更加不会去胡思乱想,之后母后去世,他悲痛欲绝,却不能回京奔丧,自守孝三年。
脱了孝服回到京城,母后当年答应过的,会为他找一门好亲事已成泡影。
父皇托太后为他挑选勋贵人家的好女子成婚,他不作声,也不着急,他遵循父母长辈之命,但不代表他会接受不喜欢的女子。
有人说姻缘是上天注定,他想看看,上天给他定下的姻缘是什么样的!
沉入梦境,恍惚又回到江南潘家,看见那个小男孩仰着张花猫似的脸,缺了门牙的小嘴一张一合,絮絮叨叨跟他说:我眼光很不错的,我替你看,那女子若是好,你便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