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辉纪元1226年1月17日,在卡尔加里女公爵卡特琳娜?夏诺希?梵?迪玛希亚的“叛军”主力的围攻中坚持将近五个月的赫林城终于陷落。赫林守将,被称呼为“塞泽尔之壁”的名将博赫蒙德侯爵战死,剩余的两万守军全部向“叛军”投降。
这意味着,整个奥克利帝国已经有半数的国土,赫林城中近千万石的存粮,都完全落入“叛军”掌控之中。光辉之都赛罗克希亚以北,已经再没有任何天险可以阻拦“叛军”的进军脚步。如果现在这位端坐于青曜之座上的伊肯“皇帝”,还想要继续和自己的侄女儿见个真章的话,那就必须要老老实实地在两河流域一望无尽的平原沃土上,和对方来一场毫无花俏的生死较量。
当然,当赫林陷落的消息传入帝都的时候,已经是一月下旬了。正在永辰宫的帕拉斯厅中开“枢密院”会议和“紧急扩大军事会议”的伊肯皇帝当场呆立了整整半分钟的时间。虽然他已经明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但现在面对着残酷的事实,却依旧有些接受不了。
“博赫蒙德呢?他怎么样了?”他大声质问着自己的斥候,声音轰隆隆地仿佛雷震一般。
“……启,启禀陛下,博,博赫蒙德侯爵阁下,已经战死了,陛下。”伊肯的威压而急切的声音态度明显是深深地震慑了这可怜的传令兵,他脸上闪过了一丝明显的恐惧,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句完整的话,然后才干净五体投地地匍匐趴在了地上,尽量让自己伪装成一条狗。他是知道“皇帝”与侯爵的关系的,虽然是君臣。同样也是生死好友。现在,侯爵已死,皇帝陛下又岂能不雷霆震怒。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斥候队长。是在场人中地位最低的,要是皇帝需要泄愤。他就是唯一的人选了。
平心而论,伊肯皇帝虽然肯定不是什么英明神武的盖代圣君,否则也不会被自己“造反”的侄女儿揍得灰头土脸。当然,他同样也不是花天酒地的昏君,以及残暴不忍的暴君,如果纯粹从本性来看,他是真的希望能将辉煌的奥克兰帝国光辉时代的治世给延续下去的。
从外表来看,他继承是完全继承了太阳王壮年时期那棱角分明。体魄熊健的外貌特征,只可惜年纪轻轻便已经谢顶了。他总喜欢伴着一张脸,显得刚毅而威严,顾盼之间很有几番气势,自然可惜却没有太阳王的深邃,目光总缺乏一些层次感。他很喜欢用激昂雄浑有力的声音说话,许多人都觉得那仿佛雷霆一般,让人畏惧,吓唬普通人是足够了。可在真正熟悉太阳王的高官显贵们看来,这种作法实在是显得有些刻意。得其形却不得其神。
总得来说,这位太阳王和艾丝蒂尔皇后的次子,就是这样一个悲剧的人物。他总是想要学自己那伟大得让人高山仰止的父亲。却又总是学不像。他总是想要和他伟大的父亲比肩,却又总是刚愎地对父亲的政治理念颇有微词。
“拥有数千年传统的领主贵族们并不满意,拥有显赫军功的将士们并不满意,您在的时候,他们自然不敢说什么,但您不在的时候,几乎得罪了立国之本的圣泉皇室,又如何还能坐稳皇座呢?仅仅靠着这些平民出生的书呆子,投机取巧的小商贩外加上战争野狗的佣兵们。又凭什么和这些家系源远流长的豪门对抗?”伊肯是如此地盘算的。
平心而论,某种意义上他说的并没有错。要知道,失去了精英阶层的支持。皇权自然也就无法称之为皇权,连裱糊起来当吉祥物的资格都没有。可从小就是在自己的塞泽尔封地长大,没有接受过中央精英化教育的他并不明白,自己的祖父母之所以会以军校的概念重编圣罗兰骑士团和极光护手骑士团,同时又仿照海洋大学的模式建立奥克兰国立中央大学,以及更专业性的法律学院和会计学院,就是要制造出新的精英阶级。
实际上,太阳王夫妇一辈子最大的政治成果,绝不是光复国土,也不是让圣泉皇室重新君临天下,而正是让这些新的精英阶层在他们的羽翼下茁壮成长了起来。
卡琳明白这一点,她的父亲迪里奥斯皇太子明白这一点,留给女儿的重臣班底也都明白这一点。可是,伊肯不明白,支持他的最重要的势力,传统的门阀贵族们中或许有一些聪明人明白……可惜的是,阶级的局限性要是那么容易克服,文明变革的时期又怎么会发生这么多战乱和复辟呢?
“我最忠诚的重臣和挚友,死在了我侄女的手上?”皇帝用平缓而毫无波动,便仿佛干冰般的口吻道,像是在向斥候提问,又像是在确定一下这残酷的事实。
“是的,陛下……”斥候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出现颤音,他甚至将自己的额头都贴在了地上,尽力地表现着自己的卑微和弱小。
皇帝陛下的重臣和将领们都默默地垂下了头,永辰宫装饰华丽的智慧女神帕拉斯厅中,只剩下壁炉中的炉火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帕拉斯厅是永辰宫中一座大概可以容纳二三十人同时会议的中型偏厅,兼具了皇帝御书房和会议室的功能。装潢风格素雅而温馨,充满了低调的内敛奢华感。太阳王在世的时候,便很喜欢在这座厅里会晤重要的宾客,亦或是召集重臣们开会。
伊肯陛下虽然并不赞同自己父亲的政治理念,却又总是喜欢在细节上学习自己的父亲。他在刚刚“登基”之后,便迅速将办公室挪到了这里。唯一不一样的是,太阳王在世的时候,右侧的墙壁上悬挂着的是已知世界最详细的大副世界地图,而伊肯在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换上了普通的奥克兰全国地图。
攘外必先安内,这可能是每一个统治者都必须面临的一个问题。
“这怎么可能?博赫蒙德侯爵说过他至少还可以再坚持十天时间的。”哈尔达尔?赛勒拉斯公爵似乎表现得比自己的皇帝还要崩溃:“他手里还有两万士兵。赫林城本身就是难攻不落的历史名城,经过他长时间的经营更是固若金汤,怎么可能才守了两天就陷落了?”
“……这个。不太清楚,只是听说殿……啊不对。叛贼首脑派使者进了赫林城,接着叛军便派人在赫林城周围唱歌,狮翼堡就忽然坍塌了。随后就传来了博赫蒙德侯爵暴卒的消息,他的部下便打开了城门放叛军进城。”
“都是卑劣的背叛者!他们应该效忠奥克兰合法的天命之主,哪怕是司令官阵亡,也应该继续奋战下去,一直到最后一个人!”米诺那斯侯爵德尔克咬牙切齿地道,就仿佛是真的在为这些“背叛者”的行为陷入了无尽的愤怒:“就应该将这些背叛者的家人都找出来。全部钉在十字架上立在帝都的外面,让所有人都看到,背离了荣誉和忠诚的卑劣小人,将受到怎么样的惩罚!”
他既然如此痛恨背离了荣誉和忠诚的背叛者,自己就应该一定是个很有荣誉感的骑士吧?可事实上,在之前的赫林城一战中,他麾下两万人的侧翼部队被戴伦伯爵的5000骑几乎是一冲就全部溃散,直接让主君的本阵暴露在对方的压力之下,很是为他己方的全军溃败立下了“汗马功劳”。绝度算得上是本方最有深海气质的猪队友。
为此,有“刻薄寡恩”评价的伊肯皇帝还削掉了他四分之一的领地作为惩罚。还依旧保留了其在“枢密院”中的地位。同样的罪状如果落在犒赏功臣向来大手大脚的卡琳手中,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剥夺掉其大部分的领地和财产,时机成熟甚至有可能直接废除这家历史悠久的贵族。所以说。这个世界,大家在绝大多数的时候已经看不懂了。
枢密院的另外一个成员卡罗亚侯爵格尔巴特,用鄙夷的目光看了看自己大放厥词的同僚德尔克侯爵,这才用阴柔而沉重的口气慢悠悠地道:“不管怎么说,赫林城已经失守了。陛下,您必须做出决断。”
他倒是说了此次会议中唯一一句人话,但依旧是没有什么卵用的废话。
要知道,赫林城一旦沦陷,帝都以北将无险可守。“叛军”最快在五天之内就可能在城外饮马。留给皇帝和这些枢密院大臣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当然。现在聚集在帝都的,除了那五个坐山观虎斗的禁军军团。还算靠得住的军队应该还有十余万人。如果皇帝真的咬牙切齿出城去迎击“叛军”,这也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可是,过往无数次被“叛军”以少胜多的经历,已经让这些人早早失去了持续抗战的心气儿。更何况,此时己方的兵力已经处于劣势,而且城边就还驻扎着*万态度并不明确的中央禁军呢。
“国库中尚且还有1200万金奥铢和5000万银迪尔的藏金,这是一笔很大的数字。如果我们从涅奥思菲亚,甚至索斯内斯募集雇佣兵,便能够召集其一批能战的军队。那些战争野狗自然是没有什么荣誉感,但至少都非常彪悍,绝不是……呃,叛军所能对抗的。”胖乎乎的哈里尔?霍伦思子爵小心翼翼地道。他的身份不高,当然也不是皇帝的“枢密院”成员,却因为据说很善于理财,所以直接被皇帝认命为财政大臣。
当然,这个认命当初据说是很受到帝国宰相泰利昂公爵的反对的。据说那位睿智敏锐,却由于身体原因,人到中年依然是个尖酸刻薄的老愤青如此地讽刺道:“不过是个锱铢必较地算计每一个铜子的小商贩而已,顶多也就能当个合格的税吏和会计,我们的新君居然认为这和掌管国家财政是一回事吗?”
“到七海之都甚至跨海到南大陆募兵?先不说他们会不会坐地起价,你以为要花多少时间?”格尔巴特侯爵冷笑地道。
“这个……要不我们可以在难民中征募一支军队,反正现在聚集在帝都附近的难民已经超过了二百万,要募集十万人的青壮年应该不成问题……”
“总而言之,我们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但需要时间。我已经得到了消息,泰利昂公爵和迪丽莎大公的军队主力都已经开拔了。”皇帝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话,或许是不想让自己认命的财政大臣继续丢脸罢了:“当然,无论是等待兰卡斯特公爵和龙堡大公勤王的军队会和,还是招募整编新军,都需要时间。不过,只要尤弗里克公爵在东境举兵,袭扰叛军的侧翼、补给线,甚至直接攻击他们北境老巢,便足可以长时间地拖住他们。”
在场的大人物们面面相觑……随即又不约而同地将视线盯住了负责联络各家领主和盟国的布拉克斯伯爵。这是一位外观极其俊朗,气质儒雅的中年贵族,拥有鉴赏艺术品,品酒,舞蹈,猎狐和击剑等等高雅的爱好和技能,而且学识渊博,口才出众,还写得一手好诗。在整个奥克兰帝国的上流社会社交圈中,都是大名鼎鼎的明星人物,据说是极有人缘。
不过,这位能在太阳王面前也夸夸其谈的“社交界明星”,却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低着头恨不得垂到自己的胸口上。他糯糯地开口:“陛,陛下……鹰舵城确实已经举兵了。可是,尤弗里克公爵并没有袭击叛军的侧翼,还囚禁了我派去联络他的使者。斯托姆寇德家族已经可耻地背叛了光荣的帝国。”
整个智慧女神厅中又陷入了一片难言的死寂当中。许多人只看到他们那仿佛顽石一般的“皇帝”,微微颤颤地放下了手中的笔。他一句话都没有说,表情也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整个人却都被让人喘不过气来来的低气压所萦绕着。
“……枢密院的大人们留下了,其余人都出去吧。”过了好一会,皇帝用颤抖的声音开口道。
大家面面相觑,但却也不敢违背至尊的命令,纷纷起身离席,当最后一个军官离开了帕拉斯厅,关上了大门,那如同暴风一般的咆哮声从门缝间爆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