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悠眼前的这个青衣男子,明眸秀眉,仪表堂堂。身上穿的,亦是极上等的衣料。她瞧着,觉得如何也不像是小镇子上的住民。
“姑娘的弓术,当真是精妙无双。”他瞟了一眼蓝悠尚且不够灵活的左臂,呵呵一笑,“竟是负了伤还能射中那女人的头饰,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啊。”
虽然被当场抓了个现行,可蓝悠还是扬起头,直视着面前的男人,毫无躲避之意。
男人轻眯起双眸,刻意的贴近蓝悠,低声道:“光天化日,姑娘这般明目张胆,若是状告到官府去,也不知会如何?”
这个男人面貌俊美,可一双眼却暗黑的有些看不见底。
“你要状告我?”蓝悠仰头问道。
“呵呵。”男人笑笑,却又拉开了距离,转而问道,“你是田家的人?”
“咦?”蓝悠怔愣,这个男子怎么知道田家?她拧起眉毛,质疑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男人转过身去,半边的脸隐藏在幽深的巷影中,明明灭灭的眸子看起来有些邪气,他拖长了语调,像是在暗示着什么似的,悠悠道:“我要是你,我便离田家远远的,省得最后,自己做了替死鬼。”
他周身散发的寒气是如此的逼人,蓝悠瞬时瞳孔微缩,身子也僵直了不少。
男人一甩衣袖,扬声大笑着离开了。
蓝悠立在远处,心下甚是惊惑。这个男人是谁?他是不是和田家有过什么过节,可素涵他们都是顶和善的人,怎么会招惹上如此诡异的男子呢?
蓝悠一时间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这事儿还是要回去问问素涵他们才好。
素涵刚刚从市集上买回来了少许花种,这会儿正把它们摊在桌上分类包好。她仔仔细细的辨识着每个种子的形状、习性,把打听来的养花技巧统统牢牢的记在心里。
素涵选的花种都是最好养活的品种,生长周期也不会很久,需求的水量也不算顶多,但尽管如此,要经常往来于白莲镇和上华村,还是件很麻烦的事儿。她就算是有通晓兽语的异能,但也不能因此便把地里的活计完全放手不管了,总还是要上点心的。
想着上华村那边没个照应的人不行,素涵便觉得,这回她要养蜂的事情还是先跟秦嫂子打个招呼的好。
有阵子没有见过秦氏一家了,也不知道他们可还安好。自从搬到白莲镇之后,整个冬天,素涵是根本就没回过上华村。开春之后,她倒是去过上华村上坟,可那时真真是没有心情再拜访别人,于是也就默默的回了。
“素涵,你要出去吗?”蓝悠和昊儿走进西屋,一进屋就看素涵在整理东西。
“今天不出去了,但是明天我想去趟上华村,蓝悠你要是没事便也跟我一起去吧?”素涵把花种收拾好,然后解释道,“田家在上华村不是空着块地皮么,我觉着,也不能让它就那么白空着了,便想要种点什么上去。”
琥珀一扭一扭的,也跟在昊儿后面走进了西屋。也不知是昨日睡得太足还是怎的,它这会儿甚是懒洋洋的,龇着胡子打了个哈欠,然后爬到素涵的脚边,满足的蹭了蹭。
琥珀离了山林、离了巨虎,在这田家小院里,它只能听懂素涵一人的话语,是故,它最为亲近素涵,也最为依赖素涵。
“琥珀,又跟我撒娇。”素涵笑眯眯的拍了拍它的脑袋。
蓝悠找了个椅子坐下,问道:“那你是打算种什么?”
“想种花。”
“种花?”蓝悠不解了,“那又不是粮食,除非买给大户人家,要不,是没什么用的吧?”
“呵呵,种花也可以养蜂用啊。田家的那块地偏僻,用来养蜂还是很合适的,而且,我不是有与□流的异能么,养蜜蜂的话,正好能派上用场。”素涵边说边想到了最初来这个世界时遇到的那条蛇,还有后来的松鼠、马蜂、巨虎,她不由得暗暗推测,之所以蛇和松鼠能听从她说的话,也许是因为它们都是力量微弱的小动物,思维比较简单,容易受到她的话语的干扰,而巨虎便不一样了,兽类的力量更为强大,所以便不可能像那些小动物一样,可以轻易接受她的所思所言。
蓝悠对田地里头的事情兴趣缺缺,便“哦”了一声后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问道:“对了,素涵,你认不认识一个穿着青衣的男子,个子高高的,脸也长得不错,只是笑起来给人感觉有点阴森。”
尹长卿静坐在一旁翻看着新入手的字帖,听见蓝悠的问话,他正在翻页的手指微微一顿。
素涵纳闷:“穿青色衣服的男子?”她简单的翻了翻田桂花的记忆,接着很坚定的摇头道,“不认得。”
听了这话,蓝悠却是更加疑惑了。她觉得,那个男人实是有些怪里怪气,说的话也阴森森的。可素涵都说了不认识,那便是真的不认识了吧。蓝悠安慰自己,也可能是她多心了。
“嗯,素涵,我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蓝悠深吸口气,双手交叉着握在一起,道,“我一直在等的那个人,找到了。”说也是她自己傻,当年被独自扔在山林里时,只一根筋的想着,要在原地等着他,等着他。可自我安慰一样的守了这么多年,才发现,原来一切只是她自己的空想。对方,甚至从不曾在意过她的事情。
“哦?真的吗?”素涵走过来,笑道,“那你的心愿可终于是了了啊?”素涵一直知道蓝悠心里面装着一个包袱,她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坚强和大大咧咧。
“嗯,了了。我见到了他,也知道他没事了。”
素涵本正替蓝悠高兴,可听她讲的这么轻描淡写,心里不禁奇怪,打量了一眼蓝悠的脸,才发觉她的神色不对。
素涵拉起蓝悠,把她领来了东屋,关上房门,叹了口气,道:“说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蓝悠笑的惨淡,张了张嘴吧,却发不出声来。
素涵按着她在炕上坐下,手拄着炕几,皱眉问道:“蓝悠,你在等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啊?”
蓝悠又静了会儿,才道:“……他便是前两天来看望昊儿的那个人。”
“你说子朔?!你们居然认识?”
“原来他叫子朔啊……”蓝悠苦笑了一下,终是把小时候的经历一一的告与了素涵。
想起入山的第一年冬天,她几乎死在了里面。纵使她血管里流淌着猎户的血统,天性又活泛好动,可那时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冬日的严苛依旧是她难以负担的重量。然而,也就是靠着心里头的那么一点点的执念和对于死亡的恐惧,她却硬是奇迹般的熬过来了。
素涵听闻了他们少时的经历,沉默了良久才道:“原来……你们小时候都吃了这么多苦啊。”
蓝悠抱住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素涵,跟你说实话吧,我到了现在,回想起当时他被人牙子拖着打的情景还会心底发颤……”她哽了一下,“我一直好怕…好怕他就那么死掉了……所以才一直欺骗自己说,只要在原地等他就好,他一定会回来的。可是,现在我才知道,这只是我自欺欺人罢了,他根本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你说,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在那山上独自守了这么多年……为了什么……”
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日夜夜,一心一意念着、等着,可原来一切只是一场空。
“我以为他会回来找我的……他说过他会回来找我的,所以我不敢离去,生怕他回来了找不到人……”蓝悠的头埋在膝盖里,素涵看不见她的表情,不知道她是不是哭了。
“傻丫头,子朔没来找你,或许不是因为他不在意你,也可能是没法来找你啊。我是前几年才认识的子朔,我刚见到他时,他还是赵府的奴隶,根本没有自由,又如何去寻你。再说了,这么多年了,他哪能想到你还会坚守着他当年随意留下的一句话直到现在呢?”
蓝悠默然了会儿,接着重重叹了口气,双手搓了搓脸,抬起头:“唉,算了,怎么样都无所谓了。总之,我知道他没事儿,这心里的结也就解开了。”她摇摇头,自嘲的笑了笑。
“蓝悠,那你往后有什么打算吗?”
蓝悠沉默了。
素涵又道:“过段时候,尹长卿打算在家里教人写写字,算是办个小书塾。这家里人一多,总得有人前后张罗着,我们两人必是忙不过来的,所以啊,还得请你搭把手呢。”
“啊?”
素涵笑着点了点蓝悠的额头:“笨丫头,我是在说,以后啊,你就还是在我这儿住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