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阴云密布,光线昏暗,?压压的云层压得好低好低,大雨随时都有可能倾盆而下。
冷风带着雨水的湿气,从窗户的缝隙间吹入纯白的房间里,窗纱晃动,孤单而清冷。
简慕清浑身一抖,随着一个冷颤,她从浅眠中醒来。
双目红肿无神,脸色苍白,神情中带着一丝茫然和仓皇。
双手和双腿都有些发?,简慕清像没了灵魂的一样,就这样呆呆的坐着。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恍然无神,大脑开始慢慢的运转。
她是在简柏仁的病房里。
昨天晚上她就来了,可是时间太晚,已经过了医院允许探视的时间。
简慕清也不走,就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灯光昏暗的走廊里,斜靠着椅背,双目怔怔的望着天花板,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浓重的失落和悲伤。
最后是值班的护士小姐看不下去,偷偷的打开了门,允许她走进病房。
病房里,简慕清握着简柏仁的手。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父亲。
昨天的发布会,她作为主办者兼设计者,根本没有等到发布会结束就偷偷地先离场了,她没有任何犹豫的,径直的来到了医院。
只有越靠近简柏仁,她纷乱复杂的心,才能慢慢地的安定下来。
在护士小姐允许她进来之后,她原本满腔满腹想要诉说的话,却哽在了喉咙里,不知道从何说起。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简慕清就这样抓着简柏仁的手,慢慢地睡了过去。
简慕清站起来的时候,双腿刺痛的发?,她动作缓慢的靠近窗边。
窗外厚重的乌云,就像是压在她的心里一样,沉甸甸的。
简慕清将窗户关起来之后,又慢慢地回到床边坐下,她像是一个害怕迷路的小孩一样,又重新抓住了简柏仁的手掌,抓的紧紧的。
“爸,你睡得好吗?有没有梦到我?”简慕清的声音,没有以往的清亮,带着一丝低沉。
说话的时候,她还不忘扯了扯嘴角,对着简柏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可是笑容不及眉眼,有的只是满腹的心酸。
“爸,我是不是很幼稚,用这样的方式,就以为是报复他了吗?”
简慕清的脑海里,浮现了昨天晚上的情景。
在展出的最后时刻,在满堂宾客的面前,樊邵阳就如她预期的一般,真的冲上了展台。
他俊朗的脸庞被笼罩在阴暗的灯光下,但是双目灼灼的视线,却带着奇异的亮光,让她一眼就能捕捉到。
樊邵阳一屈膝,一沉身,就这样跪在了她的面前。
“你愿意再嫁给我吗?”
他的声音,低沉却富有磁性,带着跟他眼神一样的坚定。
会场的音乐声一停,台下宾客的惊呼声、小声的议论声,就变得清晰可闻。
被当众求婚,简慕清却没有像一般人那样,开心的大呼小叫,愉悦的双目含泪。
她的双眸依旧沉静,她的目光甚至变得清冷,她将众人扫视了一圈。
所有人的脸,在她的视网膜里。就像是梵高的画一样,变得格外的扭曲。
那一瞬间,她甚至就想提起裙摆,像个落跑新娘一样,逃离现场。
她的脚,在白色的纱裙下面,不安地动了动。
她的手指,指甲已经掐进了掌心的皮肉,刺痛着她的心,一颤一颤的。
都已经到这一步了,简慕清又怎么可能允许自己怯场。
她按照她心里的剧本,嘴角轻扬。露出一抹骄傲的笑。
她从上而下的俯视着樊邵阳,红唇轻启,用最冷酷的声音说。
“我不愿意。”
她的话音刚落,周遭又是一片哗然,有惊讶,有讪笑,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好不热闹,着就是她要的效果。
一个跟前妻求婚,却被拒绝的男人。
樊邵阳明天就会成为甬城全城人的笑柄。
所有人,都会在背后对着他指指点点,把他当成茶余饭后的可笑谈资。
简慕清嘴角的笑意越发浓厚,带着满满的嘲讽。
好戏就应该在高-潮处戛然而止,在众人还在震惊和咋舌中的时候,简慕清扬着下巴从樊邵阳的身边走过。
“为什么要这么做?”樊邵阳依旧还是下跪的姿势,只是他的神色阴沉,他的大掌抓着简慕清的裙摆不放,目光灼灼的质问着她。
“樊邵阳,我说过的,五年前我受过的伤害,我要千倍百倍的还给你,这还是轻的。”简慕清的心口,明明颤抖的厉害,但是面对樊邵阳,她还是要强装出得意和畅快的模样。
她用力的扯着裙摆,想从樊邵阳的手中拽出。
可是樊邵阳不放手。
嘶——
随着一记撕裂声,裙摆的白色蕾丝裂了开来。
简慕清继续往前走,任由撕裂的缺口不断放大。
她回到后台之后,后台的模特儿和工作人员也从实况转播看到了刚才的那场好戏,所有人还处在震惊和懵逼之中,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简慕清动作快速的换下身上的婚纱,穿上自己轻便的衣物,从酒店的后门离开。
当守在外面的记者,得知会场里面发生了这么爆炸性的事情的时候,简慕清已经一路飞驰的感到了医院。
简慕清的双眸,红色血丝弥补,她的眼皮,沉沉的往下一垂,眼角露出一点点湿润水光。
“爸,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无论是抢了他的招标案,还是当众拒绝让他出丑,每一件事情都是我自己的设计安排的,可是当最后的结果出来的时候,我都赢了,但是我没有一点点胜利的喜悦,甚至比以前更不开心。”
“爸,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事情,我还是那么的不开心。爸,你告诉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好不好。”
“爸,我们就到这里吧,只能到这里了……”
简慕清的声音,不断的哽咽着,眼眶里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的往外流,一滴一滴的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简慕清闭着眼,掩藏着满目的悲伤,因此也没有看到,当她的眼泪垂落在简柏仁的手背上,他的食指,轻轻地,抬了一小下。
情绪逐渐溃堤,简慕清干脆像以前撒娇的时候一样,埋头在简柏仁的胸前,咬着下唇,一颤一颤的哭泣着。
简慕清不知自己是在哀求简柏仁,还是在哀求自己,只是想把心口上氤氲着的东西,全部宣泄出去。
屋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斜风细雨,滴滴答答的落在窗户上,滑下一条条的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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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慕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当她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和脸上的泪痕,走出病房的时候,就看到樊轩阳已经站在门外了。
两人??的对视着,一阵尴尬的沉?。
樊轩阳半个小时就来了,昨天晚上简慕清提前离开,今天早上闪闪跟他打电话说妈妈一夜未回,樊轩阳心里思前想后,简慕清会来的地方,也就只有这个地方了。
“轩阳,你来了。”简慕清声音哑哑的,双眼的红肿就算想藏也藏不住。
“嗯,我来了。”樊轩阳点了点头,看着简慕清苍白不带一丝血色的模样,心疼的紧。
他一伸手,大掌按在简慕清的后脑上,微微一用力,就把脆弱不堪的女人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一感受到樊轩阳身上温热的体温,好不容易停下的眼泪,又溢满了眼眶。
“轩阳,我是不是……”做错了……
简慕清后面半句话,堵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里。
“没有。你没错。”随着简慕清的话音一出,樊轩阳的心里,也紧绷了起来,他磨砂着她的后脑,一声一声的安抚着:“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
樊轩阳就像是简慕清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明白她心里的每一个挣扎。
简慕清的手,不由自主的抓住了樊轩阳的衣摆,闭着眼睛,任由眼泪晕湿着他的肩膀。
每一次,在她最彷徨无助的时候,樊轩阳总是出现在她的身边,没有理由的支持着她,无论是对是错,他就这样绝对的站在她的旁边。
这样的樊轩阳,明明可以撩动每一个女人的心,可是她的心里,早早的被另一个男人给占满了。
如果……她爱的是轩阳,那该多好。
可是爱情这东西,又怎么可能是用理智可以控制的呢。
待简慕清的轻颤,渐渐地平复下来,她才从樊轩阳的肩膀离开,双目含泪的对着他微微一笑。
不用说谢谢,轩阳也知道她心里的感激。
樊轩阳也跟着轻笑了下,清隽的脸上俊雅的很:“慕清,如果你不愿意留在这里,我们可以再出国的。国外的房子也还在,【轩宏】我也可以交给别人。”
这个后备方案,在简慕清回甬城之前,樊轩阳就考虑过了。
只是他没想到,他们真的需要走到这一步。
“轩阳,让我考虑一下。”
简慕清的眸光闪了闪,她的心里不是没有“逃离”的想法,樊轩阳的这番话,无疑在她摇摆不定的内心天平上。加了一个重重的砝码。
不过他们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们了,如果他们走了,陈安然怎么办……
简慕清眼尾的余光,隐约感觉到走廊的转口,有一个?影随着她的抬眼,飞快的闪过。
此时的简慕清,根本没有心思再分心去注意那么多。
那个转口处,陈安然按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差一点点,她就被简慕清发现了。
她也是担心简慕清,才会跟踪樊轩阳来到医院。只是她没想到,会意外的听到两人的对话。
陈安然的脑海里,思绪乱成了一团,胸腔里满满地都是恐惧。
她的耳边,萦绕着刚才樊轩阳低沉的声音。
慕清,我们可以再出国的……
为了简慕清,他甚至都可以放弃【轩宏】,那她陈安然,在他的心里都更不值一提了。
可是……
陈安然的右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之上,自从上次检查结果出来之后,她一直下不了决心,这个孩子是流还是留。
如果樊轩阳真的离开了。那么这个孩子,她可以偷偷留下,当做是她偷尝禁果的纪念品吗?
陈安然的心里,各种各样的想法,在不停的跳动。
护士嗒嗒的脚步声,急忙忙的往这边走,陈安然像是受惊的小兔子一样,飞快的转身缩了起来,护士却径直的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一转弯,往走廊上的另两人走去。
护士小姐告诉简慕清和樊轩阳,医院门口已经被记者围堵住了,如果他们两人要是想离开,还是要另想办法,或者跟记者打持久战,等着他们先撤退。
简慕清心里不解,可是记者又为什么会知道他们在这里,难道是跟着樊轩阳来的?
护士小姐很快又回答了简慕清的疑问,不是跟着樊轩阳,而是跟着樊邵阳。
“樊轩阳?”简慕清惊讶的问道。
“嗯,樊总裁正在院长办公室。”护士小姐也相当具有八卦精神,还不忘告诉他们家的医院,常年都是接受擎天集团的金援的。
简慕清和樊轩阳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里是一样的想法。
简柏仁的事情是藏不住了,但是樊邵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过多久,浑身拧着一股?气的樊邵阳,已经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脸上的神色凝重,双目下一片青?,显然昨天也是一夜没睡。
樊邵阳的目光,一动也不动的凝视在简慕清的身上。
“慕清……”樊轩阳不安的才开口,简慕清就对他摇了摇头。
“轩阳,你先回去吧。”简慕清给他了一个“她可以”的眼神。
樊轩阳在他们两人身上,来回扫视了一圈。
他们的事情,还是只有他们自己可以解决。
待樊轩阳一走,空气瞬间紧绷了起来,简慕清淡淡的看着樊邵阳一眼,说了一句。
“进来吧。”
简慕清往前走,重新又打开了简柏仁病房的门,樊邵阳不发一言的跟在她的身后。
五年前,他因故没有参加简柏仁的生日宴,他后来知道简柏仁在生日宴上意外病发,手术失败,成为了植物人。
樊轩阳带着简慕清离开,也同事带着简柏仁一起走。
五年了,这还是樊邵阳第一次看到简柏仁。
他记忆中的简柏仁,是精神抖擞一心疼爱女儿的好爸爸,是在商场上果敢果断、作风硬气的成功男人。可是现在躺在病床上的他,却毫无生气。
他至今都记得,当简慕清知道简柏仁生病的一幕,她手里的茶杯摔了一地,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的恐惧。
他们父女情深的毋庸置疑,五年前,简柏仁被医生宣判成植物人的时候,简慕清是如何挺过来的……
樊邵阳心里,隐隐的有些明白了,简慕清和樊轩阳之间的那种他插不进手的信任。
五年前,是他将简慕清亲手推开了。
“你知道为什么我爸爸会变成这样吗?”简慕清拿着毛巾,动作熟练的擦着简柏仁的脸。
“意外病发?”樊邵阳回答着。心里隐约知道真相绝对不会是这么简单。
“病发,呵呵,也可以这么说吧。”简慕清轻笑了下,擦完了脸,她又开始按摩简柏仁的身体,“五年前,那个你缺席的生日宴上发生的事情,你恐怕都不知道吧,那么今天,我都告诉你……”
简慕清娓娓道来,那一天简家人,是如何利用她和樊邵阳婚姻上的破裂。刺激的简柏仁一下病发的。
听着简慕清的话,樊邵阳双眉之间的褶皱,越叠越深。
虽然简慕清没有说,可是连他自己都觉得,是他……是他害的简柏仁变成这样的。
听完了简慕清的故事,樊邵阳忍不住问道:“慕清,你恨我吗?”
“恨,怎么可能不恨。”简慕清还不犹豫的承认,如今再说出“恨”这个字,她的心里意外的没有太多的沉重。
当初有多爱,就有又多恨,爱恨来回的交织。不停的将她拖入了深渊。
“邵阳,恨一个人太累太累了,你知道吗?”简慕清说着,抬眼看了一眼樊邵阳,她眼神里的空洞,让樊邵阳的心口恍然一惊。
他宁愿看到她的憎恨,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仿佛她要将他彻底的割离出她的世界一样。
“城南旧城改造计划,是我故意从你手里抢来的,虽然最后【轩宏】能赢是因为你送来的标书,就算胜之不武,但是我只要结果。昨天的事情也是这样,邵阳。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恨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
“没,没有。如果这样可以消除你的恨意,就算是擎天集团,我都可以双手奉上。”
“邵阳,你还是没听懂我的话。我说了,恨,让人太累了。我不想恨了,就让我们到此为止吧。”
“慕清——”樊邵阳心里的不安更甚。
“邵阳,我们两清了。”
简慕清一抬头,对着樊邵阳微微一笑,笑的十分的坦然。
“邵阳,或许错的一直都不是你,是我。如果当初,我不是用一纸合约绑住了你,我们根本不会结婚,如果我们不结婚,也就不会有以后的事情。是我扰乱了你的人生。就让我们到此为止吧。”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停在了简慕清“到此为止”的四个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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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简慕清宣布放手了,但是“擎天总裁求婚被拒”的消息,依旧闹得满城风雨。
无论是擎天,还是轩宏,还是慕色,都被嗜血的记者围追堵截的。
简慕清干脆蜗居在钱嫂的小房子里。当起了宅女的生活,只能把接送闪闪上下学的事情,交给了钱嫂。
无论是樊轩阳,还是沈以心,亦或是唐念昕,谁也不能让简慕清从她的蜗居生活引诱出来。
他们自己也被记者跟着紧紧地,当然不敢贸然上门抓人。
而最后,让简慕清出门的原因,是陈安然的一个电话。
简慕清接了陈安然的电话之后,心里隐隐的有些不安,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给了樊轩阳。
她详细询问之后才知道,原来【轩宏】推行的旧城改造计划进行的并不顺利,在旧城区的一条老巷里,又十几户人家,一直不肯搬走。
就算政府的各种补贴和安置费用,再加上【轩宏】的私下给些什么,明明价格已经到了十分丰厚的地步,但是那老巷的人,依旧不为所动。
樊轩阳最近因为这个问题,被困扰了很久,他心里是明白这些人既然不是图钱,那么就是有人在背后控制,想要借此故意拖垮他们的计划。
但是陈安然不知道。还以为只是钉子户而已,看着樊轩阳愁眉不展,就想替他帮忙。
趁着樊轩阳到异地出差的机会,她偷偷的亲自上门,希望自己的真心实意可以打动他们。
还真被陈安然误打误撞的撞上了。
陈安然说今天她跟其中一个住户聊天,那人说是简慕清的旧识,想要见她一面,后面的事情当然也就好说了。
所以陈安然才会兴奋的给简慕清打了电话。
“慕清,有可能是陷阱,你不要去,我找人去把陈安然接回来。”樊轩阳心里的想法,也跟简慕清一样。但是他人不在甬城,鞭长莫及。
“你别担心,我会小心谨慎的,让安然一个人在那里我不放心。”而且陈安然现在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简慕清更是放心不下。
“慕清,别冲动行事……”
“好了,我知道了。”简慕清笑言的将樊轩阳的担忧都堵了回去,“只是去接个人,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简慕清说着,挂断了樊轩阳的电话。
简慕清在导航之下,到了陈安然说的那个地方。又转了好几个弯,终于找到了那条小巷。
巷子十分的破旧,墙上泼满了红油漆,地上散乱着各种垃圾。
“安然,你在哪里?”简慕清大声叫着陈安然的名字。
“慕清姐,你终于来了,我在这里。”陈安然从其中一户里面探出脸来,俏丽的脸上笑容嫣然。
简慕清的心里长舒了一口气,陈安然平安无事就好。
“安然,过来。”她对着陈安然招了招手,想把人先带走。
可是陈安然的身后,却出现了另一个人,那人双目浑浊,沉沉的紧盯着简慕清:“怎么来了都不进来坐坐,就想走了。”
简慕清脚下一顿,这人……这人……意外的眼熟,所谓旧识……她……她难道是……
苏亦歌?!
可是她怎么会变现在这幅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