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炟,你还在恨我吗?”
曹炟微叹了口气,忽然取出一串铃当,默默地绑在她的手腕之上。
安歌的身躯狠狠地振了下,原来这串铃当不是别的东西,正是她曾经丢失的那串引魂铃。她惊讶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曹炟见她这模样,忍不住在她的脑袋上轻轻地敲了下,然而却没有立刻解释,似乎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安歌心里头迅速地问了自己几个问题,“这铃当怎么会到了曹炟的手里?”
“他是否知道这铃当曾经是属于沈婥的?”
“他为什么要把它还给她?纺”
……最后的答案是都是否,在她的印象里,他应该不知道引魂铃之事。
“这——”安歌不解地看着他。
“两年半年,一代佐君奇女子敬和皇妃逝世,当夜,她的尸体被盗。传说盗尸之人便是当今的齐王曹炟。”
曹炟又端起了酒杯,似乎是无意间提起这些。
安歌的心却莫名怦怦怦地跳着,“曹炟,为何要提起这件事?你还是没能忘了沈婥吗?可是她已经,彻底的毁了,再也没了。”
曹炟看了她一眼,又接着说:“可是,从来都没有人知道,那一夜,齐王到底是如何抢走了沈婥尸体,那一夜又是如何度过的。”
安歌怔怔地看着他,不说话。
曹炟道:“安歌,你想知道那一夜的故事吗?”
安歌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曹炟道:“那一夜的雨,好大呀……”
两年多前,雷雨夜。
突如其来的炸雷使整个齐王府都在震动,曹炟独自在书房内等待着消息,因为这雷声,这暴雨,使他心里泛起强烈的不祥感,一时间握紧了拳头,握得骨节都在发白,正在这时,门外有人道:“王爷!”
曹炟立刻打开门,只觉得一阵强风裹夹着暴雨扑面……
“怎么样?消息是否误传?”
“王爷,消息并没有误传,敬和皇妃的确已于半个时辰前逝世。”
曹炟只觉得一颗心,忽然往下沉,不断地往下沉。
雨那么大,风那么大,可是都没有曹炟的心更冷。
他噗地喷出口血,人几乎要倒下去,还是早已经被雨淋得混身湿透的家将扶住了他,“王爷,保重!”
一道闪电,照亮半个黑夜。
家将看到曹炟的脸上居然带着笑,一种沉痛悲切嘲讽的笑。
之后,他一把推开家将,“走开!”
独自冲入了雨中。
一路之上,他不断地重复着两句话。
一句是:“沈婥,你真傻。真傻。你这个傻女人!”
一句话:“曹煜,既然你已经拥有了她,为什么要害死她!”
那一刻的癫狂,使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辩不清方向,然而等他清醒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是在皇宫的门口,雨夜中的一切都那样的漆黑,曹炟看着黑夜里,高大厚重的宫墙,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坚毅,就是这堵高墙,将沈婥隔绝在宫内,半年前一别,居然是最后一面。
曹炟全身都被淋湿,一身黑色的衣裳,在雨夜中如一个幽灵。守卫好半天才发现眼前的男子是齐王。
他拿出令牌,语气平静地说:“劳驾。”
守卫接到通知,今晚谁都不能进,谁都不能出。
因此并未立刻打开宫门。
听得曹炟又道:“是皇上口愈,紧急召本王前来处理政事,耽误了此事只怕脑袋难保。”
侍卫们都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双方对恃一阵,守卫首领最后一挥手,宫门大开。
曹炟就这样,进入了宫中。
他走的并不快,只是缓步而行,路上几次遇到侍卫,但是在看清他是齐王后,也并未多加阻拦。大概连曹煜也没有想到,会有人公然来抢沈婥的尸体,是的,曹炟在走到宫门前的时候,也并未有此决定,他只是本能地走过来,本能地进入宫里,本能地想要见沈婥最后一面罢了。
但是当他终于见到了沈婥的时候,他的想法开始改变了,或者不是想法,只是一种本能。
沈婥的尸体,就被停在她生前居住的地方——永阁。
曹煜并不想太多人知道沈婥已经逝世的消息,是以此时只是派人去通知几个信得过的内阁大臣,而他则亲自守在沈婥的尸体旁,永阁内孤孤清清的,一个丫头的尸体还躺在门外没有收敛,门口残留了一些鲜血,虽然被雨水冲刷好一阵子,还是能够闻到血腥的味道。
曹炟进入永阁后,就像一株黑色的植物,默默地站在不起眼的地方,也有可能真的雨太大,风太大,或者因为沈婥死了,众人心中各有想法,总之,曹煜身边的庞鹰,还有几个暗卫,居然并未立刻发现到曹炟的存在。
曹炟从窗口看向里头,烛光里,曹煜默默地看着躺在榻上的沈婥,沈婥口角流血,双目紧闭,面色苍白,早已经没有生机。
而淳于光站在皇帝的旁边,“皇上,人已死去,要如何安葬?”
“朕会给她一定的名誉,但是朕要你好好安抚她的灵魂。”
“她含冤怒而死,恐怕无法安抚,终将会变成厉鬼,于宫中作崇。”
“那要如何?”
“她本身便是风水术数师,就算是死去,也依然与一般女子不同,含着怨愤就更厉害。虽然不应信鬼神在,但最好还是以防万一。皇上理应寻找最恶之地,将她葬入,才能防止她化为厉鬼,来找皇上讨公道。”
“哦,是吗……”曹煜似乎有些不信,然而他终究还是爱自己,最后淡淡地说:“那就这么办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风雨完全没有停竭的意思。
曹煜却终于起身,走到门外来。
“来人。”
立刻有两个暗卫站了出来,“属下在。”
“好好守着这里,不许任何人进入房间,朕要亲自为她敛尸。”
“是!”
有人为曹煜打着伞,淳于光也随着他走出了永阁。
他其实只是忽然想到,曾经为沈婥许下一颗夜明珠,他虽然并未说过,他为皇时,他必为后的话,但也曾经暗示,若是他顺利登基,必将那颗只能安在皇后后冠上的夜明珠送给她,而这颗珠子,至今还在他的私人宝匣里,最终并未安在后冠之上。
曹煜刚走没一会儿,曹炟就由窗口跳入了房里,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抱起沈婥就往外面走,只用自己湿透的大氅盖住了她的身体。
大概侍卫们也没有想到,会有人来抢一个死人的尸体。
也有可能真的风雨太大,使他们没有注意到那轻微的响动。
总之,曹炟很顺利地抢出了沈婥的尸体。
曹炟其实并未如何的逃,他只是很坚定地,要将沈婥抱出皇宫去,一路之上,她手腕上的引魂铃,伴着曹炟的脚步声,和着风雨声,说不出的悲沧。
曹炟已经感觉不到风雨打在脸上,是如何的感觉。
只觉得那铃声仿佛有魔力,所有的风雨都被挡在他们二人之外。到了宫门口时,还是那群侍卫,见到曹炟怀里似乎抱着一个人,他们将他拦了下来。这一次,彼此都没有废话,曹炟直接开打往外闯,也幸好家将一直暗暗地跟着曹炟来到了宫门口,此时见状,二话不说,上前便与守卫打在一处。
之后不知道从哪时涌出一些黑衣人,异常凶悍地将守卫全部杀死,曹炟当时并没有细想这些黑衣人是谁,他们杀了守卫之后,就冲入雨中不见了,曹炟抱着沈婥顺利出了宫。
之后,曹炟立刻出了城。
他的头脑渐渐地清晰,马上吩咐家将按他的要求准备下去。
当晚,便已经出城,往安平郡方向而去。
……那晚,因为水晶棺并未运来,是以他陪她坐在马车内,用帕子替她试去脸上的雨水,为她整理头发,为她将纤纤素手试干净,她腕上的铃当便一直伴着他们,铃铃,铃铃,如此作响。
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一夜未休息的曹炟,忽然便在车内小眯了片刻。
就那么一会,他做了个梦。
梦中见到沈婥蓦然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然后向他微笑。
他惊喜地以为她又活了过来,刚想要说点什么,却见她向他微微福了下,道:“谢谢齐王将我带出宫,此情此义来世必加倍奉还。后会有期。”
沈婥说完,身子忽然变得透明,就这样渐渐地消息在他的面前。
曹炟蓦然惊醒,再看时,沈婥却依旧躺在马车里。
看到她的头发终于干了,有些散乱,他便替她理理头发。
之后好一阵子,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后来才发现,原来是铃当声没了,连忙抓起沈婥的手腕查看,手腕上空空如也,却哪有什么铃当呢?
再回忆之前那一路伴着的铃当声,居然恍然如一梦,那样的不真实了。
……
之后的事情便不必再说了,安歌大概能猜到。
他从那时候开始,就成为了曹煜追杀的目标。
为了皇帝的尊严,为了原本可以随着她的尸体而长埋地下的君山大阵残片……
而曹炟,而开始护着她的尸体逃亡。
最后便发生了在安平郡的一切。
……
前程往事,种种不如意。
曹炟此刻依旧觉得嘴里发苦,于是又一杯酒喝下去。
看向安歌手腕上的铃当,道:“我确定,绝不可能有人在我的面前,能够从她的身上盗走那铃当,是以,有一阵子,我将这串铃当的遗失,确定为是我做了梦,一直伴着我脚步的铃当声不存在,那串铃当也不存在,直到……”
曹炟的脑海里忽然出现在君山大阵碧水池旁,他因为安歌
毁损沈婥的尸体,而打了安歌一掌,安歌口吐鲜血,因为惯力猛地往后倒去,而那串铃当便在那个当口飞了出去,曹炟接住了那串铃当,他一眼就认出,这串铃当便是当初沈婥腕上所戴的那一串,心中刹时涌出无数个问题。
若那不是梦,这串铃当却为何到了安歌的手上?
一时间他只觉得头痛,全身都痛,他晕了过去,手中还紧握着那串铃当。
……
安歌明白了,这才是在她毁了沈婥的尸体后,依然能够活着,被曹炟放过的真正原因。
这时候,她紧张地看着他,暗忖,若是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会如何呢?
曹炟却在这时,忽然凝视着她的眼睛道:“这一年多,本王可真的没有闲着,查阅了很多有关风水界的卷册,最后让我在一部据说是上古卷册的旧籍中找到一篇小字,上面还配了图,图上画的是一串铃当,而小字上是说,上古时期,东方天帝太昊,因为怜悯世人生死轮回,因此用记忆之灵石加永生之水,练成了一串引魂铃。
得此铃者得永生,意思是说,得到此铃者将不会死去,是这样吗?我不知我的解读是否正确,安歌,你也是我们邾国最厉害的风水师之一了,你且对本王说说,这世上,到底是否有永生这回事?这串铃,是否就是引魂铃?”
安歌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双唇微颤,好半晌才艰难地道:“那我说什么,你都信吗?”
“只今天,你说什么我都信。”
这时候,又一阵冷风吹过来,帘幕被吹开,安歌这才发现,这船不知什么时候解了绳,此时又已经飘到了河中央,入目满是纷纷白雪,浩渺之处已无人烟,之前的画舫都已经到了岸,人去无踪了。
这让她又想起,上一次与曹炟一起划船。
船也是这样飘在河心……
她的脑海里转过很多个念头,觉得应该对他解释点什么,然而最后,却只是忽然做出冷然的模样道:“沈婥,我没有输给曹煜,我只是输给了你。可是,我也不是真正的输给你!”
这是沈婥活着的时候,曹炟最后一次见到她,对她所说的话。
以前,安歌说过一次,在曹炟要将她关在沈婥的棺材里时。
但是这次,她连语气也学得一般无二,甚至那神情也是模仿当时曹炟的模样,曹炟虽然在说那话时并看不到自己的神情,但是想来,可不就是安歌现在所模仿的这般,看起来很大义禀然,忍痛断臂的模样。
曹炟只觉得眼眸子有些热,却是噗嗤地笑出了声。
安歌也已然泪盈满眶,却是笑着继续道:“沈婥,这一次驻马驿一战,我一定会赢了你!让你知道,这世上除了我四哥,还有别的英雄!”
“沈婥,你信不信我立刻杀了你?杀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沈婥,我们一起去游湖吧,我划船的技术很好。”
“沈婥,你怎么这么笨,你看不出来吗?我四哥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他当了皇帝就会有后宫三千,到时候你只是她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不像我,我不当皇帝,我这辈子只娶一个女人,谁若愿意做我的女人,我一生只爱她一个。”
“沈婥……”
安歌一句句学着当时曹炟所说过的话,几乎一字不差。这也是因为,在她得知曹炟才是真的爱着沈婥的时候,便常常回忆起当初二人相处的瞬间,才发觉她当时虽然并不爱这个男人,甚至将他当成最重要的敌人,但也因为如此,他实际给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甚至他说的话,很多都鲜明地刻在她的脑海里。
因此她一口气,说出当时只有二人知道的,曹炟说过的很多话。
在她最后一句尚未说出来的时候,已经觉得自己已经被他大力扯入到怀中,他紧紧地拥抱她,软糯的唇在她的额上吻着,她只觉得整个人,忽然就如飘入云端般,此刻,似乎所有的苦难已经离她而去,剩余的只是莫名的幸福。
她倒在他的怀中,闻着他的味道,真想就这么沉沦下去,时间留停在这一秒。
二人就这样相拥了很久,天色渐暗。
咕咕——
安歌的脸蓦然红了,不知道曹炟有没有听到这响声,她肚子饿了,在这样的时刻怎么可以肚子饿呢?
然后她决定,在他嘲笑之前,她先兴师问罪。
她咬咬牙,猛地推开他,“你之前不是表现得很深情吗?还要给沈婥殉情,可是你现在回来后,不也还是花天酒地吗?你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喝花酒,你简直太可恶了!”
反正现在他知道她是真正的沈婥了,既然被他爱了那么久,她觉得自己有资格过问他的私生活了。
曹炟再次把她拉了过来,唇印在她的唇上,就好像她的唇是世界上最美妙的糖果,他吃了还想再吃,那麻酥酥的感觉让安歌再次沉沦下去,然而他却又放开了她,笑道:“吃醋了呢!”
“是,那又怎
样!”安歌一点都不否认。
曹炟又笑了起来,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些糕点,拈了块云片糕放在她的口中,“歌儿,我若不如此,皇上怎能放心?自君山之事后,那幅江山图就失踪了,皇上一直在找这幅图,又恐这幅图是落在了我的手中,因此这一年多来,严密监视我的行动,我唯有每天都花天酒地,才能够让他放心些。”
他这么一说,安歌倒明白了,但是心里还是很难受,“那以后你还是要这样吗?”
“你可以与我一起玩啊!”
“啊?你什么意思?”
曹炟捏了下她的脸蛋,“之后你就明白了。”
安歌这下心情大好,狼吞虎咽地吃下一些糕点,似乎觉得饱了,又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曹炟微怔了下,“什么怎么办?”
安歌将口中的糕点狠狠咽下去,“你不是说,皇上在监视你吗?那他一定是知道我上了你的船,你说他会不会怀疑我们……”
“你怕他怀疑什么?”曹炟戏谑地问。
“我——”安歌的脸蓦然红了,“也是啊,就算是皇上,也没有办法阻拦某某爷和谁谁谁谈恋爱吧?”
她不好直接说曹炟和自己的名字,就这样用某某爷和谁谁谁给代替了。
惹得曹炟噗嗤一笑。
“他当然是担心的,因为曾经的事情,他内心里是很忌讳风水师的,特别是你这样的女风水师,他担心当年他借沈婥登基的事情,会重演一次。而且我们都是在君山事件中活下来的人,他总怀疑那江山图是在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手中,所以我和你的关系暂时不能被他知道,否则不知道要引来什么祸事。而你的身份,更是要保秘再保秘,绝不能再被第三个人知道了。”
安歌嗯了声,却扑闪着眼睛问,“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呀?”
曹炟一把将她揉进自己的怀里,只觉得怀中的人儿挣扎了几下就全身都软了,喘着粗气脸蛋红红地看着他,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但这不好意思只是一闪而过,马上便被心中的情念所替代,他俯下身,轻轻地吻她的眉,“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