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于天命的羽族子民从来没有想过,他们淡薄世事闭关自守的生活最终还是难以躲过浩劫的降临。
在他们看来野蛮粗俗丑陋的妖兵嚣张地破开积羽城形同虚设的城门,如潮水般滚滚涌入。
淋漓鲜血玷污了俊美的脸庞,钢刀铁戟折断了骄傲的羽翼。
羽族人发出凄绝的悲鸣,逃到赖以生存的苍霄木上,眼中全是恐惧,麻木地注视着树下野兽的屠杀。古树是他们的根,也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野性爆发不可遏止的妖族大军将苍霄木团团围住,无数的凶目射出无数道寒光,直直地向树冠上刺去,仿佛要焦灼掉所有庇护羽族人的枝叶。
“嗷”
不知是谁发出第一声震撼心灵沸腾血液的嚎叫。
“嗷嗷”
咆哮声此起彼伏,混杂成一曲天成的旋律。
是鼓动妖族吞食天地的战曲,
又是征兆羽族种族陨灭的悲歌。
“长老,怎么办?”已不知道是多少个将领焦急地过来询问。
无尽的苦楚深深地埋藏在沧木白紧紧皱起的眉间,双目早已不忍直视,干裂的嘴唇抖动着,抖动着,却是惨淡的声音:“弃……城……吧……”
“啊?我们世代在积羽生活繁衍,怎么能如此轻易就弃城?”羽族将领惊骇地瞪大双眼。
沧木白沉重地摇了摇头。神兽玄锥在十方手中,方才听他言语,恐怕可以驱使玄锥来控制羽族人的秘密早已被他知悉。再留守下去,失去的将不止是一座守护千年的积羽城,而是整个羽族血统的命脉了。可这些他又怎么能在现在全族人性命攸关的时刻再说出去?
沧木白又仰头向着树冠无限感慨地叹了口气,沉寂千年的苍霄木仿佛也读懂他心中的忧戚,忽然剧烈摇晃起来,不堪重负的枝杈也拼命撞击拍擦,扣住心弦的“沙沙”声久久笼罩在每个羽族人的心头,缠mian凄绝。
“传我的令下去,凡我羽族子民全部抽身南迁,不得迟疑!”沧木白突然睁开双眼下了命令,眼光中的威严让羽族将领不容置疑。
但是没过多久,一阵嘈杂自树顶而下,却是无数扑朔翼翅的羽族人。虽然身ti因为恐惧仍在颤抖,但每个人眼中闪过的都是坚定和凛然。
“长老,我们不走!”
“积羽城是我们的家,我们决不离开!”
“长老,我们是神族,羽神会保佑我们的!”
“苍霄木以前就救过我们,这次一定会没事的!”
……
沧木白悲伤地注视着眼前那一张张熟悉的俊美脸庞,和那一对对应该只有天神才配拥有的天成翼翅,忽然嘴角流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
早不知道在何时羽族有了羽翼,于是引以为傲,于是孤芳自赏,于是自恃为神人一般,说得多了,连他也老眼昏花地以为自己一族真的是受了神灵的庇护,招抚为神族了。
不过羽族人又是善良的,他们乐于自给自足,乐于在风里翩然起舞,乐于在空中振翅翱翔,却从未想过仗着天赋去欺凌他人。
可今天,这群高傲而善良的人们啊,怕是要覆灭于自己的清冷与收敛中了……
“哈哈,这些鸟人都怕了,躲到天上去了!”
“我看啊,鸟人除了多长个翅膀还应再配个乌龟壳,这样躲起来就更方便了。”
“嘿嘿,你狼爷爷我正好饿了,抓个下来烤吃了,看看味道怎么样!”
苍霄木下妖兵的嘲笑声一浪高过一浪。
一个年轻的羽族战士实在按捺不住,飞身下去举起弓箭,一道寒光刺去,叫嚣的狼面人嚎都未嚎一声,翻然伏倒在地上。
“好啊……”空中的欢呼声刚起了个头,鲜血淋淋的画面立刻撕裂了每个羽族人的心。
那个年轻的孩子被另一个妖兵掷出的流星锤缠住翼翅,直直摔了下去,被无数妖人手抓口撕,扯了个粉身碎骨!
沾染血红的白羽漫天飞舞,绝美而惨烈……
一滴浊泪从沧木白面无表情的脸上悄然滑下,无声无息,几乎不留痕迹。只有他自己清楚心底被刺痛得有多深。守护一族人多少年了,每个人都是他的孩子呀!
“狐公子来了!”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树下围涌的妖兵退向两旁,让出一条路来。
狐嬉背起手立在踏雪豹的背上,悄然浮在众人头顶,目光冷冷地向沧木白逼来:“你们还不准备降吗?”
“哼!”沧木白回应去的也是冷冷的目光,只是比起狐嬉的嚣张气焰多了几分清傲,“我们羽族秉性善良,从不烦扰他人,难道要我们与这些妖人为伍去茹毛饮血吗?”
“呵呵……”狐嬉早就料到会如此,心中积累的杀意顿时不可遏止地涌起,狠狠地吐出几个字:“好,好,那可就怨不得我了!”
一道金光自狐嬉掌中闪出,又翩然落到地面上,伴随着他口中婉转的咒语声,金光逐渐勃发,越发明艳刺目,炫目的金芒中隐隐有一物随着光芒的发散而逐渐膨胀……
“玄……”
只念出一个字,声音便戛然而止。
在羽族人心中,神兽玄锥是神的使者,是神的化身。名字形态均是jin忌,提不得,说不得,连多看一眼都要闭目三日以示悔过。
沧木白当然明白玄锥现身的后果,而且他早就知道妖族最后肯定要拿出神兽这一招杀手锏,只是他没想到狐嬉会出招得如此急迫,连铺垫的前奏都没有,连chuan息的余地都不留给他。巨大的压力下,沧木白身ti晃了晃,已是虚tuo。
苍老而摇曳的目光最后汇聚到狐嬉身旁那个神情淡漠的黑衣男子身上,恨意和悔意交织着在眼中浮现。
“十方,你够狠啊!你以为妖族就是善类,你可明白我羽族的今天定是你人族的明日!”沧木白竭尽最后一丝气力,发出最后的悲鸣。
“沧木白,我狠得过你吗?你连自己的族人也不肯容下,还有何颜面说我?”十方答得好不坦然,目光凌厉地直逼苍霄木而去,“呵呵,你还有闲心担心人族吗?这里不妨先告诉你,拿下积羽城后,下一个目标就是祖龙!”
“啊……”
一片哗然中,沧木白的嘴只是微微动了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许久过后,这个看尽世间沉浮的老人突然仰天长笑,惨淡的声音穿透长夜的孤寂:“疯了,疯了……你疯了,我也疯了,大家都疯了……”
早已灯枯油尽的身躯直直从苍霄木上坠下,枯槁的手臂向着苍霄木直指的云天伸去,苍白的脸上现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在一片或惶恐或惊疑的目光中,在凛冽而惨绝的风中,四散飘开,化羽而去。
除了回旋的风声,只剩下一片空洞的寂静。静得仿佛每个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长老自杀了,羽族完了……”凄厉的哭号声穿过每一张惊恐的眼眸,直刺进早已死寂的心中。曾经骄傲的金色瞳仁淡然无色,曾经高傲的灵魂四分五裂。
一族人的意志与气力仿佛在这一瞬间都耗尽了。
还有神明来救赎吗?
目无表情的一张张脸上看不出一点流露希望的目光。
“我们不能倒下!我们要为长老报仇!”
在这样的时刻真的需要这样的声音,可以唤起潜伏已久的力量,唤起心底最原始的渴望。
生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