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巫行云醒来时就看见丁春秋一张小脸凑得极近,近得自己能够看清他每一根睫毛。微微动了动,就发现这小家伙半眯着眼睛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但一双手仍旧扒着自己的脖子不肯放。
“放手。”巫行云开口。初初起床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丁春秋原有些弥蒙的眼睛慢慢透亮起来。他先是眨了眨眼睛,接着他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两只眼睛弯成翘翘的月牙。盈盈的眼眸里倒影着巫行云微微蹙眉的神情。这么近的距离让她不得不看清丁春秋的长相。
丁春秋是个漂亮的孩子,但他和少时的无涯子不同。他的长相更为妖气。他的眼角微微下垂,眼眸颜色很浅,像是两颗浅褐色的琉璃珠。两边眼睛下都有一颗泪痣。左边那颗稍深些,呈晶莹的血红色;右边的颜色浅些,是淡淡的褐色。眼下一片青淤衬得皮肤白得惊人。鼻梁也是很挺,但却比无涯子的鼻梁宽些。嘴唇很薄,淡淡的肉色。嘴角挂着昨天打架时留下的乌青,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眼角有泪痣,此人若不爱哭,此生必为情所困,被爱所苦。
男子若是唇薄,此人亦为寡淡薄情之人。
巫行云挑眉一笑,这小家伙的面相都是奇特。
“云姐姐……”丁春秋甜甜叫了句,又把脸凑到巫行云的脸上蹭了蹭,才不情不愿地松开。等巫行云坐起身后,他也抱着被子坐了起来,接着他开口用浓浓的鼻音说,“云姐姐睡觉踢人。踢了小秋好几次。小秋都不敢睡着了……”
丁春秋此言一出,巫行云的动作便是一滞。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又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她才开口道,“还不是你自己要凑上来的?”
“嘻嘻~嗯~”丁春秋眯着眼睛又笑了起来还跟着重重点了点头,露出两颗小虎牙的尖儿,可爱得不得了。转眼他的神情一变,大概是牵扯到伤口。他眼睛忽得一闭,低低呜咽一声,便捂着嘴弯下了腰。
巫行云先是愣愣地看着他,半天后才意识到自己该做些什么。于是她双手大力地抓着他的脸仔细地观察了一阵子后,便起身凑床边的柜子里取来一个青花白底的瓷罐。她用了小指挑了些那淡青色半透明的膏体,接着扣着丁春秋的脑袋帮他上药。
她手上的力道很重,疼得丁春秋都快要哭了出来。但是本人却是毫无自觉,末了还说了一句,“这暖玉散瘀膏可是清热解毒的。你怎么一副痛得要死的样子啊?男孩子这么娇贵可要不得!”
可怜的丁春秋捂着再次惨遭□□的嘴巴,眨了眨眼睛,说不出一句话来。
巫行云翻身下床并没有唤婢女。自顾自地坐在梳妆镜前,随意地将头发梳拢在脑后扎了个马尾。
铜黄色的镜面里映出一张少女娇媚可爱的脸蛋,但是这张脸的主人却丝毫不知道怎么发挥这相貌的优势。琼花般的脸蛋上没有半点表情,白白浪费了这张娇俏灵动的脸蛋。
看了镜中人的眼睛,巫行云又皱了皱眉头。
一个粉衫女子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
“喂!小鬼,李沧海的眼睛是不是长得跟我很像?”巫行云回头看向正坐在床边弯腰准备穿鞋的小家伙。
丁春秋抬起脑袋,接着点了点头。
“嗯……云姐姐和她都长了一对杏眼。”丁春秋眯起眼,抬头望着天花板,仿佛是在回想。
“不过,只是形似罢了。神髓上一点都不像。云姐姐的眼睛更亮些,总是神采飞扬的,让人看一眼就再也忘不掉。而沧海姐姐的眼睛美则美矣,温婉有余,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总得来说,我还是觉得云姐姐更好看些。”说着说着,丁春秋渐渐地把头埋到了胸口,接着又飞快地抬头朝巫行云看了眼。
“呵~”巫行云笑了一声,眉毛微抬,对于丁春秋的话不置可否。不愧是无涯子教出来的徒弟这么小就知道溜须拍马。
巫行云眼眸一转,又将视线移回铜镜。自己的相貌不如李沧海和李秋水,这一点她是知道的。她的五官虽然精致但怎么看都未褪去女童的稚气,而她们却已是拥有少女的娇羞妩媚了……
“既然昨晚没睡好,那就接着睡吧!我出去吩咐那些丫头别来吵你。”
巫行云起身,朝屋外走去。
初秋的光景,桂树枝头满是花苞。她们静静地隐在叶间,孕育着生命的力量。巫行云在院子里随意在院子里走了几步。远远地看见一张石桌,心有所动,便提步走了过去。
青石桌的样式很简单,桌边是两只相同质地的石凳。桌上摆着一个青铜雕龙的香炉。那香炉上积着一层薄灰,使得他失去了原先晕目的光泽。
记得原先无涯子最爱在桂花的花期坐在这里抚琴……
眼睫轻颤,巫行云的眼神一瞬间显得恍然。
刚才她记起了三年前那个穿着青色衣衫坐在这石凳上浅笑着抚琴的男孩了。他的手指很长很白,但是有力……
其实,她一直都忘了告诉他,她一直都觉得那个穿着青衫眼眸温润的少年就像是一个误入人间的仙子。
垂眸敛神,巫行云随意地伸手在桌上一扶,指尖便沾上厚厚的灰烬。眉头一皱,巫行云回头唤来侍女,责问她的失职。
那侍女吓得浑身颤抖,泪如雨下。断断续续地说,以前常来这里的无涯子和逍遥子搬离灵鹫宫已经三年了。这地方三年没人来了,早就荒废了,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打扫了。
听了侍女的话,巫行云快速地眨了眨眼,掩去眼底的某种不知名的情绪。
是啊!
已经三年了。
这段时间里只有自己停滞在原地,而别人已经在远远的前方了……
命人将此处打理干净后,巫行云径自搬了一张琴来。
在石桌边坐定,双手架与琴上,信手轻抚,铮铮琴音流淌而出。
没有焚香,花亦未开。
空荡荡的庭院里,回响着的是巫行云略嫌寂寥的琴音。
弹着弹着,巫行云微侧着脑袋,神情开始显得有些木然。
“姑娘可是有什么伤心事?”
突地,一个清亮的声音□□巫行云的琴声。那声音就如同将一颗石子投入静水后,水声的清新。
本来心不在此的巫行云被吓了一跳,琴音骤停。
她看向来人,却有一瞬的怔愣。
挺直略窄的鼻梁,鼻尖很高很尖。眼眸如星,唇淡眸深。
眼前的人轮廓像极了无涯子,但是却有着一份无涯子不同的贵气。并且,看起来他比无涯子还要略小一些。
“可否容小生弹一曲?”那人对着巫行云勾唇一笑,有些玩味,他的眼帘微微下垂透露出丝丝的风情。
巫行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乖巧地点了点头,接着便起身让座。
那人落座后,拂了拂衣袖,对着古琴莞尔一笑。接着一双白净有力的手落于琴弦上,微微一动,但是仙音阵阵。
此人的琴艺之高,怕是只有无涯子与他能够一较一二了。
一曲奏罢,巫行云对着那个正浅笑盈盈的男子蹙眉问道。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在下苏星河。来此是本是为了寻找师弟……只是忽闻姑娘的琴音觉得有些忧伤,便闻声寻来。若是唐突了姑娘还请莫要怪罪。”苏星河起身朝着巫行云规规矩矩地作揖,眼神流转,自带着一份高傲。
苏星河朝巫行云笑着。在他眼里,巫行云有趣极了。翠绿的桂树林中,她的红衣刺眼极了。初初看见的时候,她面无表情只是眉宇间萦绕淡淡的与她的相貌不符的哀伤。此刻她的脸上又摆着一副长辈严肃的模样,看起来却又觉得有些俏皮可爱。
“苏星河?”巫行云微眯着眼,昂着脑袋,上下打了着眼前这个高出自己一头的男孩,“你小子,也是无涯子的弟子?”
苏星河有些笑不动了,这小丫头竟唤自己是“小子”。怎么说自己也是相国的儿子,从小到大也没有一个人这么失礼地唤过自己“小子”。特别还是这么……故作老成地……
“敢问姑娘芳龄几何?”苏星河倒也不恼,只是嬉皮地淡笑着问道。
“我?”巫行云抬眉瞥了他一眼,接着揪着眉头像模像样地捻衣袖掐指算了算,“算来我今年已经二十有一了。”
“哦?”苏星河眼底划过一丝诧异,但是眨眼便被掩去。手中折扇一转,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半圆,接着他又作揖恭恭敬敬地问道,“敢问前辈可是巫行云大师伯?”
巫行云咧嘴一笑,抽了苏星河手里的扇子在他额头上一敲。
“你小子倒是有几分眼力!”巫行云点头称赞。
苏星河乖张地闭着一只眼睛,伸手在额头上揉了揉,还不忘讨好地朝巫行云笑道,“多谢师伯夸奖。”
“不知师伯可知道丁春秋现下身在何处?”
“嗯。”巫行云点头,接着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后,她回头道,“他在睡觉。你回去跟无涯子说,等他醒了我便叫他回去。”
目送着巫行云离去的苏星河眼底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他低头信手在琴弦上一拨,嘴角上掠过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
真可惜了呢!
虽然他苏星河喜欢女人,几乎是环肥燕瘦、生冷不忌,但是这位万花丛中流连徘徊的公子哥还是决定不采巫行云这朵还是花骨朵的小蔷薇。
苏星河拂袖离去,转身前他看着桌上的琴轻声呢喃道。
“这可是师傅爱慕多年的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