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们分路后,不一日,乔峰和阿珠便来到嵩山脚下,径向少室山行去。这里是乔峰少年时所居之地,处处景物,他都熟悉。乔峰的旧居是在少室山之阳的一座山坡旁。乔峰和阿珠快步转过山坡,只见菜园旁那株大枣树下放着一顶草笠,一把茶壶。茶壶柄子已断,乔峰认得是父亲乔三槐之物,胸间陡然感到一阵暖意:“爹爹勤勉节俭,这把破茶壶已用了几十年,仍不舍得丢掉。”
看到那株大刺树时,乔峰又忆起儿时每逢刺熟,父亲总是携着他的小手,一同击打枣子。红熟的枣子饱胀皮裂,甜美多汁,但自从离开故乡之后,就从未再尝到过如此好吃的刺子。乔峰心想:“就算他们不是我亲生的爹娘,但对我这番养育之恩,总是终身难报。不论我身世真相如何,我决不可改了称呼。”
突地从旁边传出一声佛号,声音尽显苍老。乔峰顺声望去,却见一个身穿青袍的枯瘦僧人正弓身站在那里。这僧人年纪不少,稀稀疏疏的几根长须已然全白,行动迟缓,有气没力,不似身有武功的样子。
乔峰看了大讶了,殊不知那老僧看见乔峰也十分惊讶,只听那老僧道:“施主,适才有位老施主长得与你十分相像,他前脚刚走,你又来干甚?”
乔峰奇道:“有这等事?乔峰无礼,敢问大师法号?”
老僧道:“老僧不过一少林打杂僧人,何来法号?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吧!”
乔峰脸色更奇:“大师,此话怎讲?”
老僧道:“老僧两年前得无名大师点化,化解雁门关一段恩怨,今日那位老施主突来此地,欲残害乔老施主夫妇,这位施主你不会不知道吧?”
乔峰听了大骇,想不到在这竟然还能听到雁门关的事,想必这位老僧也是个知情人,当下立即打定待会要向他问一下当年雁门关之事的想法;谁知一听到刚才竟然有人想杀自己的父母,更是大骇:“大师,你说什么,有人要害我父母?”
老僧尽显迷茫之色:“施主的父母?莫非乔老施主夫妇是你父母?这当真是奇事了!”
乔峰道:“那我父母没事吧!”
老僧点点头:“那位老施主武艺高强,潜伏在少林寺三十余载,老僧适才勉力将其逼退,你父母倒是无事。不过,你跟那位老施主长的也太像了。这就令老僧疑惑了!先前,老僧还以为你也是来残害他们的呢,却想不到你竟然是他们的孩子!”
乔峰道:“多谢大师大恩!大师若有所差遣,乔峰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老僧道:“善哉善哉,施主倒是不必谢过老僧,若不是当年无名大师点化,老僧今日岂会出现在此地。你要谢,就谢过无名大师吧!”
乔峰大奇:“乔峰浪迹江湖多年,却从未听过无名大师之名,不知无名大师是何方高人?”
老僧脸现敬佩之色,慨叹道:“无名何须求有名,无名自是无名了。无名大师佛法高深,能洞察世事,知人之所不知,少林寺高僧莫不以之为榜样。只可惜天妒其能,无名大师只因泄露天机,最终在一年前坐化西去了!”
乔峰听了遗憾地道:“如此人物,只可惜乔峰无缘结识!”
老僧忽地眉头一皱:“事已至此,施主好自为之,老僧去了!”
乔峰看见老僧毫无征兆地突然说出这话来,不由一愕,待挽留时,那老僧已远去了。阿珠在一旁道:“武林多是奇人异士,乔大哥亦是一奇人,何必悲叹无缘结识呢?”
乔峰正待答话,忽见远处来了四名少林服色的中年僧人。不时,乔氏夫妇也从屋里出来了。乔峰大喜,正想迎上去拜见父母,那四个僧人马上赶了上来,护在乔氏夫妇的面前,不让乔峰靠近,乔峰大为奇怪:“四位大师,这是为何?”
一名高高的僧人满脸怒容:“你想杀了你义父义母灭口,隐瞒你的出身来历,只可惜你是契丹孽种,此事早已轰传武林,江湖上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你行此大逆之事,只有更增你的罪孽。如今有贫僧四人,你休想得逞!”
乔峰已离家多年,模样相对来说变异甚大,是以乔三槐夫妇暂时还无法认出乔峰来。乔三槐看见自家院子出了这等事,疑惑道:“各位大师,你们这是为何?”
一个中等身材的和尚回过头来说:“乔老施主,你们赶快回去。这里交给贫僧四人就行了!贫僧等到讯息,乔峰这厮要来杀害两位施主,便赶过来。天幸及时赶到,才没被这契丹孽种得逞!”
乔三槐惊疑道:“乔峰,那不是我孩儿吗?怎的会来杀我!四位大师,没搞错吧!”
乔峰拜伏在地:“孩儿乔峰拜见爹爹、娘亲!”
乔三槐大喜,正想上前去,那中等身材的和尚一拦:“乔老施主,不要过去。这契丹孽种会杀了你的。”
乔三槐半信半疑,看着乔峰那张脸,一时迟疑着,没有上前去。阿珠看到这一幕,脸上也不由露出焦急的神色,狠狠地看了那四个和尚一眼,正想开口责备,忽听得山坡旁一人冷笑道:“乔峰,你这契丹孽种,想杀你义父义母隐瞒你的出身来历,没那么容易!”
乔峰和阿珠一抬头,便见山坡旁不知何时已站着十余名少林僧,手中均持兵器。为首二僧都是五十上下年纪,手中各提一柄方便铲,铲头精钢的月牙发出青森森的寒光,看那二僧目光炯炯射人,便知此二人内功深湛。乔峰虽然不怕他们,但知道这些人武功不弱,只要一交上手,若不杀伤数人,就很难全身而退。乔峰情知现在已被这些人误会,也不愿再多生事端,便起身道:“我乔峰无意隐瞒身份出身,也无意与各位为敌,今日来此只为问我爹爹和我娘亲几句话?还请各位大师成全!”
说话间,那十余名僧人已经把乔峰围了起来,那使方便铲的二僧,是少林寺戒律院中职司临管本派弟子行为的持戒僧与守律僧。此时,守律僧对阿珠道:“请这位女施主离开此地,免得误伤了!”
阿珠并不走开,也不说话,那守律僧见了也不多言。这时,持律僧对乔峰道:“好,乔峰,我看你有何话可说!”
乔峰又跪了下来:“爹爹,娘亲,孩儿是否是你们的亲生儿子?”
乔三槐夫妇闻言都是一颤,乔峰看到他们这种反应,已猜到了答案,但没听到乔氏夫妇亲口说出来,心中还留有一丝希望,这时只见乔三槐叹了一口气:“峰儿,本来我是不打算告诉你的,你如今问起,想必也知道一些了,我就告诉你吧。三十多年前,一位大师抱着一个婴儿来到这里,这婴儿便是你了。那位大师交给我们一百两银子,让我们领养这孩子,我们膝下无儿女,便认了你做儿子,但是却不能泄露你被我们领养的事来。谁知今日你竟然知道了,我们以前的一番心思也就白费了。”
乔峰道:“不知这位大师是否是我师傅玄苦大师?”
乔三槐摇了摇头:“不是,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当时也没有提及他的法号。”
乔峰情知已不能在他们身上知道更多的事情,此时已是声泪俱下了:“虽然你们不是我亲生的爹娘,但对我这番养育之恩,终是终身难报的。不论我身世真相如何,我决不改称呼,还是叫你们为爹娘的。我会把你们当作真正的爹娘来看待的!”
乔三槐听了感动地流下泪来,口中只喃喃地道:“好,好,好……”
持律僧冷哼一声:“乔施主,你可别被契丹孽种骗了啊!这些契丹人个个都是披着狼皮的羊,我们大宋跟那契丹势不两立,这乔峰是契丹人,自然是个卖国害民、无耻无信的小人!”
阿珠听了心头火气:“你说我乔大哥卖国害民、无耻无信,恐怕是信口雌黄吧!你倒说说,我乔大哥如何个卖国害民、无耻无信?”
持律僧听了,一时也想不出有什么事能证明乔峰会这样,口中只是重复道:“这……”
乔峰这时道:“阿珠,不要说了!各位大师,乔峰父母就有劳各位看护了!”
持律僧道:“就是你不说,贫僧等人也会做。念你曾经为少林弟子,今日放你一马,你走吧!”
乔峰听了也不言语,便在地上给乔氏夫妇磕了几个头:“爹娘,孩儿去了!你们保重!”
拜毕,乔峰站了起来,那些僧人便自动让出一个出口让乔峰走了出去,乔峰向阿珠招手道:“阿珠,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