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僧并没有过来,他伫立了一会,才点头道:“这就是了。真是太像了,如果不是施主这个岁数,只怕老僧也会误解施主了!”
众人听了如坠迷雾,不知所云,竟然没人跟那老僧接口,乔峰站了起来,迈过身来,向那老僧一揖:“见过大师!”
那老僧赞许地点点头:“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老僧观施主并没有‘屠刀’,何来放下之举!诸位都是当世高僧,却无法勘透其中奥妙之处,实在可惜!可惜!”说着,那老僧又对着众僧摇摇头。
众僧见这老僧是如此之老,穿的只是少林打杂僧人的服饰,却出口不凡,处处隐含着佛理至言,无不惊诧万千。
玄慈对着那老僧双手合十,躬身一揖:“老衲愚钝,还请老师傅指点迷津!”
那老僧道:“方丈大师,不必多礼。想那世间诸多魔障,万千心魔,岂是如此容易摆脱的!一时被蒙蔽也无甚不是,只是可惜学不能致用,实是一大遗憾。昔老僧曾听无名大师言……”说到这,那老僧顿了一顿,众僧听了无名大师之言,肃然起敬,齐齐凝神倾听,生怕漏了一个字。
那老僧等掉足众人的胃口才道:“大唐之时,有一名曰悟空之神猴,恰逢有一六耳猕猴,能知千里外之事,凡人说话,亦能知之,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遂冒充为悟空;是以真假悟空,满天神佛难辨,如来佛祖对满天神佛道,‘汝等法力广大,只能普阅周天之事,不能遍识周天之物,亦不能广会周天之种类也。’此能尽知周天之数,却不能尽识周天之数也。今由此观之,在场诸僧佛法高深,武功高强,见识渊博,却也不能尽用其能,辨别真伪,此同理也!”
众僧听了大感受益非浅,觉得此理已经包罗万象,举之处处可通用,乃至理也。玄慈大师道:“老师傅之言,令贫僧受益非浅,如今细细想来,觉得如来佛祖之言深得我心,想那世间之物,吾等知之甚多,却未必尽识之。有句话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说的只怕也是此理。”
那老僧点点头道:“这是无名大师在一次无意中对虚竹所言的,老僧也是在一次询问佛理中从虚竹口中所知。听到时,老僧如获至宝,不时参悟,只觉妙用无边,终生受用不尽。由此可见无名大师佛法造诣之深,只怕我辈远远无法赶上。”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一时之间,似乎都忘记了刚才所发生的事,人人都陷入沉思之中。
这时,只听那老僧长叹一声:“今无名已消逝而去,留下一幅躯壳,来也无名,去也无名,何曾有踪迹可言,只留下无名佛理至言,令吾辈受用无尽。老僧实在惭愧啊!”
玄慈道:“老师傅能有此至言,何来惭愧?”
老僧道:“昔老僧还听无名大师言,‘当今佛徒只信佛却不行佛行,只论佛言却莫能实施,悲哉悲哉!况乎众僧钻研佛经只求独善其身,不求兼济天下;天下众生,万物生灵,不可能俱修佛皆信佛,佛何不劝世人都行善?佛常言渡有缘之人,何谓有缘?众僧遁入空门,四大皆空,谈何慈悲为怀?众僧以我心为慈悲,我心真慈悲吗?’老僧每想及此话,只觉心中愧疚更甚,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呀!”
众僧听了脸色数变,脸现尴尬之色,一时人人心中感到不是滋味,惭愧之意现于脸上。乔峰心中也是惊骇异常,对这无名大师可是好奇佩服到了极点。想到无名大师的话,乔峰感慨万千,心中不知不觉中有了某种明悟。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那老僧看到众人脸上变换不定,显是为刚才的话乱了他们的佛心,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诸位高僧仍执迷不悟吗?迷途何其‘迷’,执迷不悟,入魔已深,听老僧一言,心生之魔谓之心魔,魔既由心生,欲制魔必先制心,欲制心必先定心,欲定心必先静心。静定用心,以制心魔,心到则魔去,慎重慎重!”
众僧闻言心中大悟,齐齐向老僧一揖:“谢老师傅指点迷津!”
老僧点点头:“好了,也该言归正传了。众僧此时有什么明悟吗?”
众僧闻言都点点头,老僧却摇摇头:“众僧所谓的明悟却非老僧所要的明悟,老僧提及真假悟空,汝等对现下之事真的没有什么感想吗?”
众僧一脸羞愧,显然没人把眼下之事跟刚才的话联系起来,如今联系起来,他们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要谈对刚才的事的感想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众僧当然也没感到有什么不是之处了。
老僧又摇摇头:“也罢!还是老僧再费点口舌吧!”
老僧继续道:“此前,老僧在少室山脚一行,遇一欲杀乔氏双老者,此人与这位施主模样极其相似,只是年纪远比这位施主要老,老僧当时心软之下,遂留情放他离去。不久,这位施主来了,老僧见此二人如此相似,心中惊异不定而去。”老僧此时一扫众僧脸色,见众僧脸上阴晴不定,显是想到了什么,却只是一直没人提出来而已。老僧又继续道,“就在方才不久,老僧又在左近遇到那位欲杀乔氏双老的施主,那位施主一脸紧张,老僧跟了下去,在寺外拦住他。那施主以为事情败露,一时不慎下说漏了口,老僧方才知道那位施主杀了寺中一位僧人。如果老僧没猜错的话,那位僧人便是玄苦大师了。”
众僧闻言大惊失色,玄慈道:“不知那位施主为何要杀害我玄苦师弟?那位施主如今又到那去了?”
老僧脸现惭愧,似乎有点难以启口:“那位施主太过狡猾,老僧一时没看住,让他逃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那人若能放下屠刀,自然回头是岸,倘若执迷不悟,唉,他也是徒然自苦而已。老僧无意犯杀戒,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佛家以慈悲为怀,理应由我佛法化解!”
乔峰听了这话,失望现于脸上:“大师,有句话说,除恶便是行善,大师怎可如此就放走此人。”
老僧摇摇头:“老僧看施主是误解这句话了。不错,除恶便是行善,可除恶有甚多法子,渡化是一种,惩戒也是一种。此二法,换言之即是攻心和兵攻,有言曰攻心为上,兵功为下;渡化为上,惩戒为下。佛曰无不可渡之人,老僧自当以渡化为除恶;惩戒有废其武功、囚禁、毙杀等法,此等法皆不可取。岂不闻‘救人一命造就七级浮屠’,你使惩戒之法,毕竟有伤人和,若你能渡化人,这岂不是无量之功德!若以老僧之力,尚无能渡化此人,逼不得已下只好采取惩戒之法以除恶,以免此等祸害再危害世间!”
乔峰听了虽心有不甘,但还是很敬佩那老僧的取向,向那老僧深深一揖,抬头再看时,那老僧已不在走廊了。自己竟然不知他何时走了,乔峰不禁骇然失色,转目四顾,却见那些僧人都在一旁沉思,显是为刚才那老僧的一番说辞而吸引了,竟然也不知那老僧已悄然而去。由此可见那老僧的武功是如何得了不得,少林寺真是个藏龙卧虎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