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吵闹声如潮汐一般从今夏溃烂不堪的耳朵里消失。今夏低头看着怀里的脸蛋越来越莹白越来越瓷实的小天,凄清的笑了笑。
“宝贝,请你记住,妈妈不会让你孤独太久的。安心走好,妈妈不怕,小天也不要怕。我们一起来承担。”
说完,她趁所有人都分神的当口,那床单裹着小天快步逃离了病房。没有人知道,这又是另一场不可预料的开端。
今夏首先逃到了楼梯拐角,脱下白大褂,松了头发,让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寻常母亲抱着孩子求医。她紧紧的抱住小天,出了住院部,漫无目的游荡在还有些寒意的日光下。
等傅冷琛察觉到今夏和小天都不见了的时候,她已经闯进了通风房。她抱着小天蜷缩在一个小口的窗户底下,窗户没有玻璃盖住,透进来暗沉的日光,每当机器转到一个特定的角度,通风口就会泄进来猛烈的一阵风。很小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个秘密,到后来再大一些,这里就成了她的秘密基地,当那些风把她卷起来的时候,她感觉像是漫步在云端,所有的悲伤和绝望都可以随着高度差消失。现在,她唯一后悔的是她没趁着小天活着的时候让他也知道这个秘密,因为他的身体太弱,不允许站在通风口底下。
现在他可以了。虽然他已经无法领略到那种一泻千里的舒畅。
傅冷琛很焦灼,他不知道今夏为什么消失的同时还要带上小天,可想想也合情合理,她无法接受小天离开的事实,可她带着小天去了哪里?要做什么?
右眼皮突突的跳,傅冷琛无端的觉得背脊一阵寒恻,他找来了所有的保安,也找来了医院附近的刑警大队一起排查……时间一点一点流过,她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文清歌比他更急,只不过她担心的是小天身体里逐步走向衰亡的肾脏,“冷琛,你快些找到顾今夏啊,不然我就惨了!”
傅冷琛冷眼甩开她,“文清歌,不管你在今夏面前添油加醋说了些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了,再也不会因为当年你强加给我的丑事而愧疚了!”
“冷琛……你什么意思?你不管我了?”
“是你放弃了你自己,我自作孽,你也在自作孽。如果今夏有什么不测,你难辞其咎!”
“哼。你当年是如何伤她利用她的,她都知道了!你觉得,她是更恨你还是更恨我?更何况你对傅锦天见死不救这件事,恐怕对她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吧!傅冷琛,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够蠢的!有什么苦衷直接告诉她不就好了!你宁愿故意让顾今夏以为你被我耍的团团转也不告诉她真相,你这样的爱是扭曲的!她永远也不可能会懂,冷琛,只有我最懂你!”
傅冷琛似笑非笑,面容苦涩,“我们都一样,清歌,我们都是罪人。”
“小天,是不是有点冷?可是我真的很想让你体会一回那种极致的舒畅,以前因为你的身体我不能带你到这里来,可是现在……你感觉到了吗?像在云端,没有任何负担,我的好宝贝,我不想让你有任何负担,即使这些负担是我给你的,那也是我的罪过。”今夏蹲到墙角,脱下外套包住怀里逐渐僵硬的小身躯,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脊,“终于有一个地方足够安静,可以让妈妈和小天单独相处了。妈妈这几天很不开心,因为没能给小天找到合适的器官,不单单是让人绝望,那种无力感从头顶长驱直入,像条蛇一样钻进我的心窝,直
到毒液喷洒,心脏坏死。宝贝你还小,妈妈说了你也不懂,不过没关系,妈妈可以慢慢告诉你,我们有的是时间不是吗?”
今夏双目放空,完全处于一种悬浮的状态,她目若空潭,瞳孔很透明,只是机械的重复着刚才说过的话,然后突然站了起来,“这里风太大,肯定是因为这样,你的身体才会那么冰凉,我带你到天台去晒晒太阳,很快小天就会暖和起来了。我可舍不得我的宝贝感冒了。”她怔怔的出了通风房,徒步攀爬,往楼顶走去。
今夏的运气很不好,刚到楼顶,在栏杆边沿站了一会儿,俯瞰被浓雾笼罩的城市,灰蒙蒙像极了她的心情。不一会儿,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她死命用身子为怀里的小天挡雨,然后机械地移动步伐往楼梯口走,走了几步突然听到楼底下传来响亮的喇叭声,“顾今夏同志,万事好商量,请你千万三思,不要想不开……”
今夏笑,如果不是喇叭的提醒,她还真没想过要跳楼,可是……如果带着小天跳下去,她是不是可以成功的回到小天身边呢?
她顿住了步子,仰头望天,出了击打到她眼里的水花,什么也看不见,没认为她指点迷津,就连老天也用成串成串的雨水敷衍她。她低头看了看怀里被衣服蒙住的小身躯,“小天,妈妈舍不得你,真的真的很舍不得,我怎么忍心让你孤零零一个人离开呢?我在病房里讲的话都是为了安慰你而已,而现在……我很想安慰安慰我自己。因为没人来安慰我,就连你都闭口不言。”
今夏在雨幕里穿梭,她周身的悲伤也被雨水打湿,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脚一步一步缓慢踏着雨水移动,然后再抬头,栏杆又近在眼前了。
伸脚踏上那垒低矮的墙柱,楼底下的一切尽收眼底,很多穿制服的警察像一团一团蚂蚁,仰头看她,还有一大片白色,那是她的同事们。
“顾今夏同志,请你后退,请你保持清醒,我们的人马上就过去了……”
今夏对着眼底下乌压压的一片放声大笑,“小时候攀着栏杆往楼底下看,总会萌生出一种栏杆突然坍塌,自己会掉下去的错觉,可笑的是,再次身临其境,我竟然会像瘾君子对毒品上瘾那样,感觉全身轻松,眼前是五颜六色的万花筒,还有蝴蝶在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