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现世足以冠以世族之称的名门贵胄、世家大族,无一不把持了方方面面的权柄和力量,财富、权位、声望乃至武装。
譬如童家,再怎么低调,也是跺跺脚就能让崖城抖三抖,翻个身就能让海州起波澜的庞然大物。
楼家同样如此,且毫不逊色。
一代又一代人不惜自身的斗争、倾轧和掠取,日积月累直至如今,财产之丰厚、权威之稳固、声望之高绝、传承之深远……
绝非季觉这种野蛮生长的天选者所能想象和比拟。
仅仅是‘灵质塑形’这一能力,在楼家的手里就玩出花儿来了,自各个上善之路总结创造出无数成果。
升变一系的精纯、熵系的破坏、余烬一系的变化、天元一系的压制……数之不尽。
此刻季觉所感受到的,便是楼氏的传承者之间的灵质共鸣。
楼封专门为了寻找姑姑,熬了一整天之后,精心制作出的‘定位装置’。
怀揣着刚刚从工具箱里取出来的灵质碎片,季觉在走进三层的瞬间,就感应到了灵质碎片的细微震动。
倘若取出来的话,一定能看到,碎片之上的光点扰动,向着珍贵素材保存室的方向游动汇聚。
在松了口气的瞬间,季觉心里又忍不住一沉。
真特么都进了素材保存室了啊……
这还能活着?
就算是活着,恐怕也生不如死了吧?
他倒是不怕辛苦不怕累,但就怕自己千辛万苦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推开那扇门,然后就看到有个浑身长毛的玩意儿蹲在地上看自己。
就算不喊自己‘大哥哥’,叫‘大侄子’也不行啊!
到时候楼封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时候,自己要不要陪一个?
总之,摄像头先准备好再说。
就在他蹩脚的搬运、理货的时候,却听见了保管室外的低沉脚步声,原本在旁边的光头女人顿时面色大变。
一把拽过了季觉。
扯着他,退到了仓库的门口,然后慌不迭的低下了头。
恭谨等候。
季觉也不敢乱来,有样学样的低着头,便听见了诸多脚步声从门外走进,几个穿着黑袍的身影走在前面,其余的人乌压压跟在后面。
笔直的向前,毫不停留。
似乎搬运着什么东西。
季觉也不敢抬头去看,就只能……悄悄的透过藏在推车上的摄像头窥探,针孔摄像头通过把手上的开孔和内部镜片的反光,以极其蹩脚但又最为隐秘的方式查看着外部的景象。
人群中,走在最前面的,是须发皆无、满面皱纹的老者,眼眸碧绿,焰光内敛,只是视线扫过,便令人毛骨悚然。
兼元!
跟在旁边鞍前马后侍奉的,自然是诸多弟子,还有几个人扛着一具巨大的箱子,笔直向内,殷勤的弟子走在前面,解开验证和封锁,打开了厚重的门扉之后,一群人就消失在了门后。
可惜,门后的空间在摄像头的死角里。
季觉低着头,根本不敢看。
甚至按住了灵质碎片的异动,中止作用。
很快,一群人便走了出来,不同于来时匆匆,去时脚步缓慢。
光头女人稍微往前凑了一点,挤出谄媚的笑容,为他们推开了门。走在前面的工匠微微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一切都司空见惯。
倒是兼元的脚步微微一顿,忽然看向了女人身后低着头的季觉,审视。
一瞬间,季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浑身僵硬着,心跳加速,冷汗淋漓。
但这都还算小喽啰看到大佬之后的真实反应,不足为奇。
他已经反应过来了……
应该不是自己出了什么纰漏,恐怕是因为他如今这模样过于碍眼,而且还拄着拐杖,放人群里也过于醒目。
“那是谁?”兼元问。
陪同在身旁的存灵眼睛一亮,凑前了一步回答道:“垃……回收部里工作的学徒,悟性尚可,未来可期。”
“未来?”
兼元满不在意,闻言只是嗤笑,瞥了自己学生一眼:“像你这样的,也敢跟我说未来了?”
存灵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头低的更深了:
“学生浅薄。”
并没有大佬心血来潮出个题考考你的套路,兼元的时间宝贵,懒得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角色身上浪费时间,甩甩手走了。
其他人赶忙跟上。
短短几秒钟,仓库再度冷清寂静。
只有光头女人擦着冷汗,长出了一口气。
“宗匠的气势,倒是越发凌厉厚重了。”她感慨着,看向了旁边的季觉,“你感觉如何?”
“气势厚重什么的,我倒是感觉不到。”季觉苦笑着应和,扮演好自己这个小卡拉米的角色:“倒是双股颤颤、冷汗淋漓,害怕的厉害。”
“心存敬畏是好事,你也算被宗匠看过一眼了,以后还有机会的话,好好表现吧。”
光头女人挥了挥手,催促他干完活儿之后,便打发走人了。
季觉没敢再拖延,一路下去之后之后,回到垃圾回收处之后,便坐在了主管的沙发椅上,陷入沉思。
至于自己位置被占了的孙赐,目睹此景,也不敢说话,乖巧的在旁边找了个椅子坐下了。
中年牛马,受惯了生活的拷打,已经舍弃了不切实际的美梦。
随之而来的,就是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
虽然被季觉狠摆了一道,但起码甜枣吃撑到吐,能绝境逢生混到这个位置上,对于一个管理来说,已经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儿了。
被拿捏拿捏什么的,根本就是小事儿。
不同于白鹿的小卡拉米心比天高,余烬的牛马们从来清醒自知,根本不介意做大佬的狗。不仅如此,他还盼着季觉逐步崭露头角之后,再提携一波自己呢!
至于大哥可能是卧底这种事情,呵呵,不要开玩笑,这一身孽化气息特么的比我都纯,你跟我说他是卧底?
你不如说我是卧底好了!
“什么时候来的?”季觉‘回过神来’之后,看过去。
“刚来,刚来!”
孙赐顿时起身,恭谨回答:“之前您吩咐的通行证和权限已经办好了,接下来在工坊的警戒区域外,炼金造物的使用就不受限制了。
还有您要的素材,我也全都带来了,都在这里,您清点一下,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去找人。”
“就放那儿吧。”
季觉点了点头,挥手,顿时孙赐便懂事儿的起身离开,巡视外围去了。
而季觉,则伸手掀开了金属容器的盖子,凝视着里面银光闪闪的液体,工具箱里抓出了一把硬化珠,撒了进去。
转瞬间,水银就好像沸腾了一样,一只又一只尾指指甲盖大小的水银蜘蛛从其中爬出,足够蜘蛛恐惧症和密集恐惧症的病人们直升ICU的恐怖画面显现。
不折不扣的海量蜘蛛爬出来之后,不断的涌动,翻滚,几乎淹没了小腿膝盖。
随着季觉的命令,它们很快便藏进阴影中、钻进了地漏、天花板的换气口里去,淅淅索索的声音里,远去不见。
其中绝大多数蜘蛛,爬着爬着就无声爆裂开来,只留下一根贴在下水或者是通风管道上的细丝,绵延。
残灵则顺着细线回归,落进了季觉手里,再度化为一颗硬化水银珠。
回收完毕。
在诸多残灵造物的协力之下,季觉的网络自地下工坊中层层展开,钻过了这两天寻找到的空隙,向着上层延伸而去。
但充其量,只是止步于二层,而且全部都是外围。
再向内的话,怕不是要触发什么警报了。
而倘若胆敢向上的话……
恐怕都不用兼元那老登,他胯下的诸多弟子直接就会仰天大笑三声,告诉你‘六工六匠,从不吃素’的道理了。
捣鬼就暗搓搓的捣,不自量力的去跟人家硬碰硬,那才叫脑子有问题了。
等线路铺设完毕之后,诸多状况在针孔摄像头的窥探之下,映入眼中……如今这一座庞大的工坊内,恐怕有超过六十个以上的工匠在昼夜不停、紧锣密鼓的进行着工作。
那些造物和作品,无一不是之前季觉在杜登的工坊里见到的类似作品。
支点亦或者是框架。
仿佛是为了某个超巨型的秘仪做准备,可季觉压根看不懂,只能将内部的景象以一页记录册转印下来之后,收进工具箱。
最后,终于在最外围的区域,找到了出入口。
季觉思索片刻之后,从诸多零件里挑挑拣拣,很快,三只蜘蛛类型的机械就在他手中成型,机械降神过一遍之后,丢进了通风管道里。
几分钟之后,在繁忙嘈杂的出入口处,三只机械蜘蛛掀开了通风管道的盖子,掉在了地上,爬上了箱子之后,被搬上了车。
装货完毕之后的学徒拍了拍车厢,顿时破破烂烂的卡车就缓慢的行驶而出。
于是,动乱的外界,映入了季觉的眼中。
永恒幽暗的夜幕虹光之下,远方的泉城的外围轰鸣声不断,不断有流光自天穹之上坠落,带着炽热的焰尾,砸在大地之上,掀起狂暴的冲击。
天穹之上不时有烈光闪现,很快,便有大地震荡。
从外侧窥探,工坊宛如幻影一般,介于有无之间,甚至透过工坊,能够隐约看到后面的废墟和建筑。
一道道遍布回路的封锁之墙拔地而起,环绕着,将更幽深的内部笼罩其中。
隐约能够看到千疮百孔的界膜,以及,一条条自空气中闪现又迅速隐匿的庞大锁链,束缚着内部挣扎的东西。
轰鸣声里,灵质潮汐不断的冲刷着高墙。
天轨列车的引擎在剧烈的挣扎着,泥足深陷……
头一次,这么接近。
只有几百米。
却仿佛天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