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一夕眼睛看不见,自然不知亓琞问话时的面色,只是隐约觉得他似乎不高兴。
可是,西陵晔是因为救她才重伤的,她当然会担心,这有什么不对的吗?师父为什么要不高兴?
而且,师父一向稳如泰山,冷静从容,大约是她听错了吧,她这么想着便一路没有言语,由着他牵着回了房间咕。
“我问你,你这么担心他的安危,你喜欢他?”亓琞扶了她在榻上坐下,又一次问道潆。
声音比先前更沉,更冷。
祝一夕怔了怔,有些奇怪地回答道,“西陵晔是因为救我才受伤的,我当然担心他。”
“我是问你,你喜欢他?”亓琞再一次强调了,自己的关键问题。
他养了四年的徒弟,这一转眼对着另一个男人又是担心又是关心的,况且那还是个挂着她未婚夫婿名头的男人,而是她曾经追了多年的男人,他这个做师父的多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最近是怎么了,先前华师兄问我跟西陵晔的事,师父你也来问。”祝一夕坐在床榻上嘀咕,抬手摸了摸又有些发疼的眼睛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他,不过昨天华师兄说西陵晔喜欢我,哈哈哈哈,我还是第一次被人暗恋。”
她说着,自己都跟着乐了。
可是,她丝毫看不见,站在面前的无极圣尊,愈发沉肃的面色。
“一夕,玉阙宫的规矩,师父不想一再给你强调,你要走的路与常人不同,儿女情长不该是你纠缠的。”亓琞严肃地告诫道。
“圣尊师父,万一……将来我真的遇到我喜欢的人,我喜欢得不得了,怎么办?”祝一夕好奇地问道。
世间的事,总不是人能预料和控制的,就像谁也没有想到西陵婠婠会恋上一个异类,她也没想到西陵晔会喜欢她,所以指不定将来她会遇到她所喜欢的人。
“百草仙君有一种丹药,可让人断情绝爱。”亓琞道。
祝一夕听了有些气愤,哼道,“师父你自己和龙三公主可以谈情说爱,为什么我遇上喜欢的人就不行了,你这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公平。”
“一夕!”亓琞声音冷沉,一字一句清冷入骨,“别的事,师父都可以纵容你,唯独此事不可,望你切忌于心。”
祝一夕被他的声音吓着了,自她入门以来,他在她面前说话总是柔和,这样的口气大约还是第一次听到。
“圣尊师父……”
“有些事,不该你问的,你说的,不要再提。”亓琞说道。
“知道了。”她自己摸索着拉了被子躺下,心里却酸酸的不是滋味儿。
不该她问的,不该她说的是,是龙三公主的事,飞林说过圣尊师父不想听人在他面前说龙三公主的任何事,终究是连她也不能说的。
她几乎可以想见,那龙三公主再回来,自己在玉阙宫会是什么样的处境。
他们几千年的情份,她这个初入门的徒弟又算得了什么呢。
亓琞担心她眼睛的毒会再发作,便一直在房间坐着,床榻上的似是睡着了,没再出一丝声响。
祝一夕背对着他躺着,其实眼睛已经开始又一次毒发,可却自己捂着眼睛咬牙忍着,始终不肯吭一声。
她一直以为她是得圣尊师父疼爱的,可是圣尊师父心中还有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龙三公主,便是他们谁多议论一句,也是不可以的。
一想到这些,她心中止不住地难过,好怕龙三公主回来之时,自己在师父这里就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眼睛一阵比一阵疼得厉害,她忍不住有些发颤,咬着自己的手以此来转移痛楚。
亓琞皱了皱眉,起身到了床榻边上,一把拉开了她蒙着的被子,蜷缩在被子里的人早已苍色苍白,一身冷汗淋漓。
他一边抬手给她控制住眼睛的毒发,一边斥道,“让你疼了说话,变哑巴了?”
“反正又死不了。”她气道,可因为毒发,声音虚弱几不可闻。
亓琞无奈叹了叹了气,拿着帕子给她拭去一脸的冷汗,问道,“要不要喝水?”
“不要。”祝一夕拒绝道。
亓琞倒了水,将杯子喂到她的唇边,“喝水。”
祝一夕闷着头就着嘴边的杯子喝了口水,抽了抽鼻子道,“我不要师父照顾,我要飞林照顾。”
“说你两句,还闹上脾气了?”亓琞道。
祝一夕抿着唇不说话,红红的眼眶泪光涟涟,“圣尊师父,你不要对我太好,也不要太照顾我,哪天你对我不好,你对别人也这么好,我会很难过,很难过的。”
亓琞微蹙着眉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伸手理了理乱乱的头发,道,“哪里来的别人?”
她现在这脑瓜子里,一天到晚尽在想些什么,说变脸就变脸。
“总有一天会来个别人的。”祝一夕揉了揉眼睛,哼道。
亓琞见与她说不通,道,“飞林还没回来,你既想他照顾,我让其它的仙鹤童子来。”
说罢,便准备走人。
祝一夕一听,一把掀开被子跳下床,“圣尊师父……”
她跳下床,一头撞在清香淡淡的怀里,知道他没有走,欣喜地一把抱住。
“师父对不起,我不惹你生气了。”
亓琞有些微微的僵硬,叹息着拍了拍她的后背,“好了,回床上躺着去。”
祝一夕乖乖由她扶着,回了床榻上坐着,“圣尊师父,你不会走是不是?”
“不会。”亓琞应道。
这丫头,脾气真是来得快,也去得快。
燕丘却在一旁看得怒火冲冲,他这好不容易让祝一夕对西陵晔那边上了几分心,这无极圣尊这又整什么幺蛾子,害他一番心血又要付诸流水了。
莫不是真如那桃花妖所说,无极圣尊这个老不要脸的,真想把徒弟养大了教得成了仙,以后留在自己身边做仙侣?
毕竟,无极圣尊在神域那么些年,好似看上他的女仙是不少,可真的跟他传出那么点风流事儿的,也只有龙三公主一个,可就是那两人估计连手都没牵过几回,倒是对这新收的徒弟,这手也牵了,抱了抱了,连嘴都亲了,就差没有直接吃掉了。
他得再想想办法才是,不然将来指望祝一夕帮他去解开封印,就全指望不上了。
亓琞自然没想到,一旁放着的剑里,有人正百般谋划着要阴他,伸手给祝一夕盖好了被子,便在床榻边上坐着就近守着。
虽然他的术法能替她克制毒发的痛楚,但也管不了多久就会又发作,所以在飞林取到药回来之前,他得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飞林还没有带回给她沾眼伤的药,西陵晔却在华世钧的照顾下,加之她留下的仙药,四五日的功夫已经就已经醒过来了。
华世钧正在床边打着盹儿,突地听到什么响动刷地睁开眼睛,却见昏迷数日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坐起来了。
“大师兄,你醒了?”
西陵晔坐起身,只觉得全身虚软无力,想起自己昏迷之前的事,问道,“祝一夕呢?”
“她眼睛受伤了,现在由圣尊照顾着,不方便过来看你。”华世钧坦然言道。
西陵晔微抿着苍白的薄唇,点了点头,“那便好。”
只是眼睛伤了的话,无极圣尊自会设法替她医治,也用不着他们来操心了。
“你可算是醒过来了,那天我们赶到发现你一半魂魄被九头鸟夺走了,一夕吓坏了,一再求了圣尊出手,才去给你把这一半魂魄找回来,连平日那么宝贝的仙药都全留在了这里,若是没有那些药,只怕你还得好些天的功夫才醒得来。”华世钧说着,倒了茶水送到了床边。
“嗬,她会担心我,只怕我真死了,她会乐得拍手叫好。”西陵晔接过杯子喝了水,没好气的道。
华世钧瞧着又口是心非的人,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明明知道了嘴角都勾起来了,嘴上却说着另一番话,“大师兄,你再这么嘴硬下去,早晚有一天你想抓住的,也会离你而去。”
西陵晔奇怪地看了看他,“你说什么?”
“我是说一夕,你不是喜欢她?”华世钧笑语问道。
西陵晔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
“你要真
当我胡说,那就当是吧,有些心意总要说出来,对方才会知道,一夕是个好姑娘,我是怕你错过良缘。”华世钧语重心长地劝说道,他只愿他现在能认清自己的心意,还能有机会去挽回这段姻缘。
“莫名其妙!”西陵晔说罢,又躺了回去道,“给我拿点吃得过来。”
华世钧起身出去,先去祝一夕那边给说了西陵晔已经醒来的事,才去厨房给他找吃的。
西陵晔望着帐顶,俊挺的眉头微微蹙起,他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过了不多一会儿,西陵晔给他带了吃的过来,“我已经去告诉一夕了,只是圣尊说她眼睛毒发刚刚睡下,不得空过来看你。”
西陵晔对着一桌饭菜,一想到先前华世钧一番奇怪的话,了无胃口。
“怎么了,菜不合口味?”华世钧瞧他没怎么动筷子,问道。
西陵晔微沉着脸盯了他许久,道,“你是不是跟祝一夕说过了什么?”
“我就告诉了一夕,你喜欢她,你自己嘴硬不说,我就替你说了。”华世钧一脸坦然地说道。
西陵晔瞬间,眼神凶狠得恨不得把他吃了,“你胡说什么,万一她真以为我喜欢他,你叫我以后怎么办?”
“难道你不喜欢?”华世钧挑眉反问道。
“我……这是我的事,你瞎掺和什么?”华世钧气得差点没拍桌子。
华世钧倒是淡定得很,抿了口茶,笑意高深地问道,“你就不想知道,她听到了之后说了什么?”
西陵晔狠狠瞪了他一眼,佯装不在意地用膳,而后才故作不在意地问道,“她说什么了?”
“她说,以前她一直觉得是喜欢你的,可是后来发现,她并不知道自己自己喜不喜欢你,因为祝大人,皇后娘娘希望她做你的太子妃,她便听了他们的话罢了,她自己却并不是那么喜欢你。”华世钧很坦然地将先前听到的,如实地告诉了他。
他若真是有意,听到这番话,便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做了。
他这个师弟能帮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西陵晔听了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静静地用了膳,然后回床上继续休养。
他一直只是自己感觉到,祝一夕确实越走越远了,他也曾无数次告诉自己也许是自己想太多了,也许是自己的错觉,他们从儿时就在一起,虽然总是互相拧着来,但从来没有谁真的甩掉谁了,可到现在他却不得不承认,她确实要离开他了。
以前总觉得她让人讨厌的样子,现在想来却觉得那又是让人喜欢的样子。
她总是跟他针锋相对咬架的样子,她总是气鼓鼓跟他打架的样子,她被气得躲起来偷偷难过的样子……
他总以为自己讨厌了她那么多年,可能现在却总是清清楚楚记得她一个样子,甚至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这,应当是喜欢吧。
可是,那个总是追着他,说喜欢他,要嫁给他的祝一夕已经不见了,她不会再是他一转头就看到的那个小跟屁虫,她在一天一天地远离他的世界,这样的感觉让他有些恐慌……
几天的修养之后,西陵晔虽然身体尚还虚弱,但总算能出门了。
祝一夕好不容易才在亓琞那里得了恩准,让她出门晒晒太阳,一手拄着根棍子探路,脚下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着。
“祝瞎子,小心点脚下。”西陵晔瞧见了,毫不客气地嘲讽道。
祝一夕一听他的声音,原本这几天还担心他是不是还没恢复,可一听他这么有劲嘲笑他,定然是已经恢复了。
“你再说一遍试试,等我眼睛好了,看我不打得你跪地求饶!”她一小步一小步地下了台阶,终于走进了园子里。
“你就是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西陵晔冷哼道。
“我有请你救我吗,自己非要不自量力地冲上去。”祝一夕反驳道。
“要不是你自己笨被那九头鸟捉了,我至于差点去见阎王吗?”西陵晔道,她那时候一心要回去帮她那圣尊师父,根本就没顾及到身后的危险。
“你别忘了,你这条命,还是我让我师父救回来的!”
“是吗,你师父那么神通广大,怎么还让你现在眼睛
瞎了?”
祝一夕在凌州生活那么多年,也没有她入了玉阙宫之经的事情多,他现在觉得自己当初上昆仑山,让她也跟着来到了昆仑,一定是他这一生最错误的决定。
如果,他们都不曾上了昆仑山,兴许她不会离他远去,兴许他们还是一样见面就吵起来,兴许哪一天他们就在母后和祝大人的威逼之下真的成了婚,就那么热热闹闹地过一辈子了。
“瞎得是我,又不是你,多管闲事。”祝一夕一边走,一边跟他吵了起来。
“要不是你爹托我照顾你,你以为本太子愿意管你?”
“我有师父照顾,用不着你管。”
西陵晔薄唇微抿,沉默着没有再说话。
是啊,她自有她那圣尊师父无微不至地照顾,哪还需要他来操心。
祝一夕听他没再出声,便想存心笑话他,于是得意地道,“听说,你喜欢我?”
可是话一出口,听到西陵晔的反应,她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当个哑巴。
“是啊,怎么了?”——题外话——圣尊师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徒弟被人表白,到底啥米感觉,是不是自己辛辛苦苦种的白菜,自己还没拱着,被别家的猪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