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大夫抬起眼,皱着眉斥道:“昨儿个让你回家取药,你让人带着药回来,自个儿却不见踪影。这里是王府,你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王豹扶着桌角佝着腰直喘粗气,话也说不清楚,索性就将手里攥着的一本书递给钟大夫。钟大夫满面疑惑的接过王豹递过来的医书,一扫之下大惊失色:“这,你这是从哪里翻出来的?我记得这些书都是毁了的?”
有这会儿功夫,王豹慢慢的匀了气,面色因为快跑而依旧潮红,道:“旧年里师傅让我整理阁楼,有些书都堆在阁楼里发了霉,开春后我找个好日头全部摊开来晒了一遍。昨日下午师傅您不是自言自语道王爷这些个毒发的症状从前在书里见过吗?我想起阁楼里的那一堆书,就忆着王爷毒发的症状在阁楼里找了整整一夜。”末了,王豹抬起脸,满怀希望的问道:“师傅,您看这些书能救得了王爷吗?”
屋子里的人听到动静已全都围了过来,听到这个消息俱是激动不已,一个个紧张的看着钟大夫等他的回答。
钟大夫环视众人一眼,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道:“王妃容谅,老夫当年轻狂,因毒之事与人作赌,最终输掉,故令人将从前的这些个毒理方面的书全毁,是以……”
我无心听钟大夫从前的故事,只捡自己关心的问道:“书中可有记载王爷能解所中之毒的办法?”
听我如是问,钟大夫收了神色,肃穆道:“实不敢有瞒王妃,当年老夫与人作赌,正是在此解毒之方,书中记载的中毒症状与王爷当下的情况十分相似,但事有万一,如今我们并不知道王爷所中之毒,即便是物有相似,只权当无解之下一试,要不要试,请王妃速作定夺。”
我咬着唇,轻声的问:“钟大夫方才说与人作赌,当年赌局中的人最后如何?”
钟大夫面色一暗,黯然道:“死了。”一屋子人皆是倒抽一口凉气,满脸惊疑的看着钟大夫。
我茫然提脚挪到窗边,天色已慢慢泛白,太医院的医正到此刻还没有传回消息,唯一可用的参考却是失败的例子在前,思聿,你告诉我,我该如何抉择?
“妹妹,”景琛紧攥着拳头站在我身后,满面阴沉,暴戾的情绪蔓延全身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唯有发白的指骨硌硌作响。不用回头,我也知道身后众人的绝望与哀伤,心内一恸,眼里的泪水滚滚而下,落在窗棂之上寂静有声。
盯着窗外栓在院子里的野羊,我轻声道:“哥,你去协助钟大夫准备药材吧,汤药多备下几份。”
景琛默然,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对钟大夫道:“有劳钟大夫了。”
随着钟大夫出去准备,一屋子人走了大半,我用袖子拭了一把泪,回头道:“苏复,你拿着匕首在院子里的野羊身上刺一刀,照原样再将中毒的那一块皮肉挖下来。”
片刻后,苏复走进来,道:“死了一只羊,两只猴儿。另外奴才吩咐牵了两匹战马过来,照样划了刀。”
我倚在床边,轻抚着思聿的脸,心中狂念着向所有我知道的神仙全部祈祷了一遍,祈祷他们给多思聿一点眷顾,给我多一点运气,不要让我后悔作此决定。
几个丫头端着药碗跟随钟大夫回到主屋,俱站在门口等我的令下,我看了钟大夫一眼,示意苏复去院子里试药,苏复沉默着走到其中一个丫头面前,端着药碗给其中一只羊灌下,便正在苏复灌药的时候,那只羊半闭的眼却渐渐的合上,却是没等到药发挥作用即坚持不下了。
最终药给那只看着来情况稍的野羊喝下了,众人摒住呼吸等着药起作用,只见原本躺在地上的野羊慢慢的站起来,挣扎着走了几步,院子里的人欣喜着互相握手,看来这个药是有用的。
我哽在喉咙口的一口气还来不及放下,就看到那只蹒跚着行走的野羊轰然倒地,先是嘴角流出黑红的血液,紧接着鼻孔眼睛连同耳朵里都溢出毒血,竟是如前面几只羊和猴儿一样,七窍出血而死。
众人惊呼,钟大夫皱着眉蹲在野羊身边察看,半晌起身道:“王妃,应是等不及药效起作用。”
“大哥,苏莨,你们也去帮忙,将两匹马儿也喂药。苏复,将马厩里的马都牵过来。”我走到钟大夫身边,问道:“钟大夫,你我皆知王爷拖的时间越久越是危险,你照实告诉我,你有多大的把握?”
钟大夫抚须道:“身为医者,本不该拿人性命作试,只是如今实也没有别的办法。不敢有瞒王妃,当年老夫赌输之后,虽是一气之下令人烧毁医书从此不再与人解毒,实则这些年来一直耿耿于怀,并没有放下当年的事,关于当年那一场比试,心中亦是回忆了千万遍。今天这一场试药,于王爷是救命,于老夫,却是不下于救命的救道。”
伸手点了点几个丫头手中端着的药碗,接着道:“这碗里的药有两种,原因在于这个药方里有一味药老夫并不十分确定,当年也是败在这一味药之下,王妃睿智,想出了先以活物试药,免除了老夫的尴尬。依老夫猜想,结论就是那两匹马上面。”钟大夫傲然挺立,苍老的脸上透着股凌然,似是要以此雪当年败输之耻。
我心下初定,专注的看着那两匹马的反应。果然,不出盏茶功夫,其中一匹马缓缓的睁开眼睛站起来,甩了甩脖子,打了个嘹亮的响鼻。
钟大夫大喜,小跑步跑到马匹前边,掰开马的嘴巴仔细的看舌苔的颜色,又伏在马肚子上仔细的听马的心跳,大喜喊道:“天佑我也,天佑我也!”
满院子的人一窝蜂的聚焦到钟大夫周围,七嘴八舌的问着话,我呆呆的看着人群,半天不能思考,最终还是景琛扶着我挤开众人走到钟大夫面前,钟大夫一脸狂喜的冲着我喊道:“王妃,有效了,有效了,老夫终于找到克解此毒的药方了。”
我紧紧的盯着钟大夫,小心翼翼的问道:“如此,王爷是有救了?”
钟大夫大笑道:“有救了,王爷有救了!”
听得此话,院子里轰然响起众人的欢呼,苏复一声断喝,道:“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你,方才这匹马儿就是用的你碗里的汤药,还不快快往厨房里熬药去。”
端着药碗的小丫头忙不迭的点头,拔脚就往外跑,就连冲撞了刚拐进门的来的怀箴公主也顾不上。苏复快步上前,朝怀箴公主一拱手,随着小丫头一起往厨房里跑。
怀箴一个踉跄,幸好有身边的婢女一直扶着不曾摔倒,见院子里站了一院子人,顾不得其它,甩了婢女的手快步上前抓着我的手急切问道:“五嫂,五哥怎样了?”
我没有答话,顺势牵着怀箴的手走进房间来到床前,未及我开口,怀箴一声惊呼跪倒在思聿身边,皓齿紧紧的咬着下唇,死死的抓着思聿的衣裳,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我在蹲下来扶着怀箴站起来,玲儿快速的搬了一张小杌子给怀箴坐下,怀箴紧紧的抓着思聿的衣裳不肯放手,只扭头问我:“五嫂,五哥这是怎么了?”
见我噙着泪不答话,又在我身后搜寻着景琛的影子,惊惧的望着床榻边接着毒血的银盆:“李大人,我哥这是怎么了?这手指头这样滴血,这满满的一大盆,五哥怎么受得了?”
景琛摇摇头,沉声道:“放出的血是毒血,公主见那银盆乌黑就是了。孙二那边是在给王爷换血,昨夜里王爷就是倚着换血撑着。”
“换血?换血就可以救五哥吗?那换我的,我跟五哥是亲兄妹,换我的吧。”怀箴扭头一看床的另一边,果然就有一根细细的玉管连着的孙二的手腕,殷红的鲜红正延着玉管一点一点的流进思聿的手腕,忙忙的挽起袖子露出雪白的皓腕,欲要用刀划开自己的手腕。
平儿一把拉住怀箴的胳膊,急道:“公主,王妃早前说过,不是说兄妹的血就可用,一定要先跟王爷的血先比对过的。”
怀箴放下刀,满脸希翼的看着我,“五嫂,要怎么比对?”
我正欲说话,身后传来凌管家急切的声音:“让一让,大家让一让。”紧接着的苏复拔开众人,给端着药碗的凌管家让出一条路。
我伸手欲接过药碗,钟大夫制止道:“王妃,还是让老夫来吧,老夫还需观察王爷的反应以确认药量是否合适。”
又道:“我需要一个人帮忙让王爷坐靠着服药。”
“我来。”
“我来。”
……
一时里几个声音同时响起,苏复看看怀箴,又看看我,怀箴让开身子,我坐在床边,轻轻的扶着思聿坐起来,让他靠在我身上,钟大夫舀了一勺汤药喂到思聿嘴里,药却顺着思聿的嘴角流出来,苏复示意钟大夫再喂,自己伸手在思聿颈间一点,药汁终于随着思聿的吞咽慢慢服下。
一碗见底,钟大夫放下药碗,右手搭在思聿的手腕上细细的诊脉,道:“王妃,让王爷躺下吧,有无效果片刻后即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