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的战鼓雷响,贡松贡赞带着吐蕃大军,直冲而下,仗着人数多出一倍,倾寨出战,只想一举大破昱军。
一双冒火的眸,直直盯向大昱军前方那个飞扬浅笑的身影,胸中被怒火烧灼着,手持穹刀向着那个身影直杀而去。
大昱军呼啦啦齐齐涌到了卫子君的面前,与贡松贡赞绞缠在了一起。约略交锋,大昱军便因为人数寡少,开始向后败退,贡松贡赞率兵一路追赶,尤其看见队伍里那个若隐若现的身影,更是气急致坏地追了下去。
胸中被烈焰烧灼,一心想着将这大军覆灭,将那人活捉起来,大肆羞辱一番。便这样一直追,追出了十几里地后,贡松贡赞突然感到一丝不妙。感觉怎么大昱军逃跑的人数不多?莫非中了调虎离山计?心中大叫一声“不好”,赶紧下令鸣金收兵。
但是,已经晚了。
就在那鸣金响起之后,由两侧突然涌出两股大昱骑兵,包抄而来,将贡松贡赞赶回漫天寨的道路封死。同时,卫子君率领先前逃跑的昱军突然折返,冲杀过来。三路同时夹击,贡松贡赞被这突发的状况搅得心烦意乱,心中又惦念着那几乎空置起来的山寨,以至无心恋战,只想着突破包围。
直到,漫天寨上一股烽烟冉冉升起,卫子君唇边溢出了一丝浅笑。她知道,由方固带领的两万伏兵已经在后方攻陷了漫天寨。
而这边由严敬光与副将冉平率领的两股截击吐蕃军的昱军,在看到那缕狼烟之后,突然急速向漫天寨方向撤回。
吐蕃军陡即追了上去。
本应该两面夹击将吐蕃军歼灭,但卫子君担心昱军人数寡少,人员伤亡过重,于是继续向后撤去。一直撤到早晨走过的浮桥,过至河的对岸。
到了对岸,卫子君即命大军将浮桥拆掉绳索,侵入水中。然后,下令大军于岸边露天休整。
“你想把吐蕃军困死在对面?”妙州终于主动问起了军情。
“困不死,也能困个半死。”卫子君弯了弯唇,“他们攻不上漫天寨,又不能从这里撤离,无有粮草,连今晚的吃食也没着落呢,呵呵——”说罢,开心的一笑。
妙州看着她的笑容有些出神,眼见她疲惫地椅靠在树干上,困得昏昏欲睡的模样,心中却还在算计着敌军的生死,那般模样甚是可爱。
听陛下说,他可是嗜睡出了名的,却能为了大局几日不睡,不由有些心疼起这个少年。
这一晚,卫子君下令露宿岸边林地,见大军都安然歇息了,自己也找块空地,和衣就地躺下。
妙州看了那个瘦弱的身影一眼,便走出去,拔了一大抱的篙草铺到地上,然后又将自己的外袍脱下铺在草上,轻轻呼唤卫子君,“四公子——河边地上有湿气,到这里睡。”
唤了几次,见卫子君没有应,便过去将她轻轻抱起,放在草上。放下时,看见她由于熟睡而凌乱的衣襟领口,露出纤细优美的锁骨,他盯着出了会神,然后轻轻去扯她的领口,想将那片风景盖住。
手指刚扯她的领口,便被卫子君一把捉住。妙州以为她醒了,抬眼望去,却见她依旧在熟睡。
四个昼夜没睡了,难怪睡得这么沉,妙州不由嘀咕。这人,被他抱走都没有察觉,可是,领口轻微的扯动却让他如此敏感地紧抓住他的手。
看她修长白皙的手,将他抓的紧紧的,紧到骨节泛白,紧到他无法拔出手。他苦笑,算了,便这样让她抓着吧。就她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第二日,吐蕃军便来到了河边,见到的却是损毁的浮桥,无奈只好沿着岸边向西而去。
“殿下,吐蕃军走了多时,我们是否该赶去漫天寨了。”严敬光问道。
“再等等,本日下午,山南道屯兵会前来会合。”卫子君从大兴出发之日,即令人带着自己的羽书前往调遣山南道屯兵,今日得知俏息,山南道屯兵会在下午赶至漫天寨。
“命人将浮桥修好,下午渡河。”
“是。”
直到下午,山南道屯兵如期赶来,两军于河边会合,而后穿过浮桥赶去了漫天寨。
卫子君留下三万精兵守护漫天寨,带了七万大军继续向上,于第三日傍晚,终于赶至了剑门。
剑门关,乃蜀北屏障,西川咽喉,素有“天下雄关”之称,为兵家必夺之地。剑门关凭高据险,峭壁有如城墙,独路如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自古“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数百里古蜀道上,峰峦叠嶂,峭壁摩云,雄奇险峻,壮丽多姿。如此屏障蜀郡的重险,着实令卫子君又唏嘘感慨了一番。
此地,也早已被吐蕃军占领。
大昱军于山中阔地驻扎歇息。卫子君手执地图,依坐在树下,斜阳将她的周身染上一层淡淡的光晕,恬淡而又柔和。
“殿下,如此险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们不能强攻啊。”严敬光带着众将领都围了过来,齐齐在她身边坐定。
通过几日的接触,这些将士们发现这个亲王虽然有时候带着一股王者的凌厉之气,看起来威严而不可接近,但接触起来他们便发现,这个亲王其实很随和。也不知她身上有着什么吸引力,不仅是微笑的时候,便是冷着脸的时候,这些士兵也都愿意往她身边凑。
卫子君抬头扫了一圈,“将方固也叫过来。”
待人都齐了,卫子君将行军图铺在他上,道:“剑门关,不可强攻,但,又不可不攻,你们看这里。”纤指在上面一划,“剑门东南这里有一条来苏小路,严将军,今晚你即带五万大军由这条小路悄悄绕至剑门之南,断其后路,而我们明日午后未时,在吐蕃军极度困乏疏懒之时,前后夹击,一起发起进攻,记住,只要到了未时,无论发生何事都要进攻,不允许有意外。因为,我们在前面,一定会按时发动进攻,此次定要一举攻下剑门关。”
众将们凝视着这个少年亲王,她微微垂颊,专注地看着地图,斜阳将她的睫毛挂上了一层金色,散落的几缕发丝闪着金光,随风浮动,那口气充满着自信,好似胜利已经掌握在她的手中。她抬起头,脸上是异常坚定的神色,众将们觉得,好似,只要她说要一举攻下,那便一定能一举攻下。
斜阳缓缓落下,群山笼罩在一片霞光之中,金红的颜色,刺人眼目。
几日来的行军让她没有时间去洗一洗,素来洁净的她,终于忍不住了。如果,能洗个澡就好了。
几个闪纵,悄悄绕过后山,在一处山泉的隐蔽处停了下来。
清澈的眸光扫了一圈,细细听来,没有发现异况,便开始轻轻解自己的衣衫,褪去外衫,快速的去除内衫,然后快速的隐入泉水之中。
沁凉的山泉将她刺得浑身一抖,好在是夏季,身体很快便适应了这种温度。由于平时不很出汗,洗澡只是一个习惯,所以只是浅浅的泡了一下,便知足的起身。
盈出水面的身体,挂满水珠,光润的皮肤,在斜阳的照射下呈现半透明的状态,她轻轻抖了抖身上的水珠,后背纤美的线条便轻轻流动出橘色的光晕。
只是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人已经穿好收拾妥当,绕过溪水,纵身从上山头,抚平被风撩起的衣摆,抬头,却发现了妙州的身影。
卫子君心里一惊,他没看到什么吧?
“四公子要去哪里?为何往营地相反的方向去?”妙州问道。
“去剑门关的对面看看地形,进攻的时候也好有个准备。”看他的反应,该是没看到什么。但他的脸上却明显有着一丝可疑的红晕。卫子君想,那可能是霞光的原因。
“我陪你去。”
妙州紧随其后跟了上来,两人从上山头,一路向剑门关对面走去。
一路探得地形,由对面高崖下来的时候,暮霭降临了。
刚刚跃至山下平坦处,卫子君突的停下了脚步,一股森冷的寒意由心底升起,玉白的面庞在月色下越发的冰冷,一对俊眸微微眯起,凌厉的锋芒在暗处闪着幽光。
而后,惊天动地的蹄声纷杳而至。转瞬,二人便被几万大军包围其中。
“可汗——别来无恙啊。”贡松贡赞驱马援缓缓走出。
便是在这样危机满布的场合,卫子君第一眼却是望向了他的上唇,发觉他的确没有再蓄胡须时,忍不住弯起了唇,“拖王子的福,还健在。”
“哈哈哈——”贡松贡赞硬是扯出一声狂笑,“还健在?我看不止!好似还活得有滋有味呢。”
“活得还好倒也没错,只是卫风不解,王子不饿吗?该是两日没有吃什么了吧?”卫子君清冷眸光快速扫过月光下的吐蕃士兵,见其各个都是疲累至极,无精打采,显然是处于饥饿的状态。
“唉,青稞就没有了,打几只野鸟,射几头野猪倒是也能填补些饥饿。”贡松贡赞故意一叹。
“真是想不到,王子没有撤兵去汶山。只是,流连在此地,恐怕也没什么意义。”按正常预测,他应该架起浮桥,过河赶去汶山郡,与那里的吐蕃军会合。
“谁说没有意义?捉到你,便是意义。这便是我忍饥挨饿的目的。”贡松贡赞说罢,称得上英俊的面孔徒然一寒,眸中射出一种类似狰狞的目光,高举右手,周围所有的吐蕃军便齐齐扬弓搭箭。月光下,几万只银箭闪着寒芒,直指卫子君所在的方向。
眼见这阵势,卫子君心下发寒,她不怕死,只是怕连累了妙州。以前的她也不怕死,但今日的她有了牵挂。
脑中飞快地想着一切可以突围的方法,可是这几十万大军,里三层外三层,全部举弓向她,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兵器可以抵挡,便是前面第一波箭可以躲过,但后面一波又一波的箭难保不把她扎成刺猬。办法只有一个,那便是先发制人,擒住贡松贡赞。
卫子君主义打定,却见贡松贡赞已经退入队伍里面,他的手还在高高扬起,“原本,我舍不得杀你。但如今看来,如果不杀你,我的吐蕃就不会有好日子过。”手,用力放下,“放箭!”
霎时,成千上万只银箭射来,卫子君欲挟妙州腾空从起,却被妙州一把揽在怀内,“不能跳,外围的箭会让你在空中变成刺猬。”挟住她的身体急速旋转,平地掠起巨大的狂风,一股强劲的漩涡飞速转动,将那骤雨般射来的利箭尽数卷落。
“妙州,冲入敌群!”卫子君轻呼。妙州会意点头,冲入敌群,近身相接,弓箭便没有用武之她。
不待第二波的弓箭到来,二人飞身欺入吐蕃军,夺下吐蕃军手中的兵器,舞动翻飞,杀向外围。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吐蕃军哀号之声不绝于耳。
凭着二人的武功,想要突围并不是难度,可是,就在近身肉搏之时,周围突然加入二十几条黑色身影,各个都是武艺高卓,形迹鬼魅,这使得二人的突围增加了难度。
由于对方人多势众,且有几人外功力绝不在卫子君之下。使得二人起战越是艰难。
妙州的功力显然是在卫子君之上,若想突围不是问题,但因他极力护着她,而导致自己的功力无法施展。
“妙州,你快走。别管我,祛走。”卫子君急切地推了妙州一把,穹刀劈开一个黑衣人胸膛。
“别啰嗦,有那时间多杀几个敌人。”妙州长刀一挥,喷薄的血涌出,一个黑衣人的头颅飞了出去。
只是,越战,场面越是胶着,吐蕃军在外围的纠缠令他们似乎总也走不出去。
就在此时,外围的吐蕃军突然发出几声哀号,接着场面混乱起来。
“有人杀进来了。”吐蕃军大叫。
那冲进重围的人直奔几人所在方向,加入了这场混战。
眼见那人将几个黑衣人砍倒在地,卫子君不由仔细看去,那人却蒙着脸,无法看清面貌。
由于这人的加入,几人轻松了起来,边阻挡着黑衣人的攻势,边向外围渐渐靠拢。就在几人要突出重围之际,一只鸣镝,带着尖利的啸声呼啸而至。
任谁也想不到,贡松贡赞居然会不顾那些黑衣人的死话,在这样混乱的场面,射出鸣镝。
于是,随着那一声鸣镝的尖啸,数万只羽箭齐齐跟着鸣镝射出。只顾着与黑衣人缠斗的卫子君只觉背后一凉,手中的刀险些落地。
“子君——”一声心痛的吼叫想起,那蒙面人上前抱住卫子君。他挥起大刀,为怀中人阻挡着四面射来的利箭,自己被射中多处却不自知。
身边的吐蕃军也被远处飞来的利箭射死无数,当一个年轻的吐蕃士兵被射中心脏胆的一刻,挥起了手中的穹刀,劈向那个只硕着为怀中人挡开利箭的人。
一股鲜血溅出,面巾被刀横扯而下,尽管脸上满布猩红的鲜血,卫子君还是认出了那个人。
“云德——”
颤抖着伸手去抚他的脸,人却徒然腾空而起。
眼见周围士兵死伤无数,黑衣人几乎被尽数射伤,正是突围的绝佳时机,妙州挟起二人几个闪纵,快速跃上山间的林地。 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零六章 攻占
大兴宫崇德殿内,宫灯炫目,烛火摇曳,只着了内衫的年轻帝王,正在专注地画着一副画。
泰忠递茶的时候偷瞄了一眼,又是那个人,陛下对那风王的心思,他这老奴看得一清二楚,只是这禁忌之情……唉。陛下每日画的都是同一个人。今日,那个人骑在马上,回眸浅笑。
轻轻执笔,笔尖染上一团朱砂,正欲落下去,突然,心口没来由的一沉,一件撕裂般的纠痛袭来。李天祁手捂胸口,脸色煞白,手上的笔骤然失力,触上了画面,鲜红的朱砂在那雪白身躯晕染开来,好似一团鲜血,异常
的刺目。
心,从那一刻开始慌乱,好似才什么被抽空。画面那片殷红,令他心头揪紧。脑中浮现的,是卫子君在大殿上泫然欲泣的眼神,她的呜咽声,声声刺入他的心脏,刺得心头滴出了鲜血。
“子君——”一声呼唤由压抑的胸膛发出,带着阵痛,穿过了漫漫尘世月长风,穿过了层层峦峰,穿过了幽幽古蜀道……那声忧伤的呼唤,让处于浅浅昏迷中的人,缓缓张开了眸。
“子君——子君——让我来为她拔箭,让我来为她拔——你们都走开,走开——”刘云德在妙州的拉扯下,挣扎怒吼。
“胡闹。看你这身伤!”妙州禁锢着他的身体,向着帐外的士兵大叫,“林御医还没到吗?”
因为担心卫子君的身体,李天祁将身边最好的、他最信任的林桦敬派到她的身边。看来,这个决定是对的了。
“李总管,已经去叫了,就到的了。”旁边的侍卫赶紧答道,这可是陛下最信任的侍卫总管,可不能得罪。
“让我来为她拔箭——”刘云德已经失力的身体挣扎着,执着地喊着这一句。
“必须由我为她拔。”妙州冷冷地道,一张刀削斧凿般的脸带着冷酷及不容置疑的神色。
“我是她最亲密的人——”刘云德不顾一切地喊道。
妙州闻听此言一愣,刘云德便挣脱妙州的束缚,摇晃着冲入大昱军主帐。
卫子君脸色苍白的趴在榻上,右肩及后背赫然插着两支利箭,鲜血,几乎已经染红了整个后背。很少出汗的她,额上已经渗出一片冷汗。
“子君——”刘云德轻声唤着,拿起短刀轻轻划开她的衣衫,将后背的衣物轻轻剥除,露出了大片脊背,直到露出了那两处伤口,方才住手。待努力撑着做完这一切,人便晕倒在地上……
望着那片雪白光洁的肌肤,看着那优美的背型,那背部柔和的线条让妙州的脸有些燥热。
“四公子?”妙州轻声呼唤,“要拔箭了,可能要割开一些伤口,会很痛,你抓着我的手吧。”
“殿下,要忍住啊。”林御医轻轻拿起纤薄的小刀,缓缓划入那剑伤处的皮肤。
“唔——”卫子君一声闷哼,抓紧了妙州伸过来的手,额上已经湿淋淋的一片,贝齿紧紧咬住下唇,纤眉痛苦的蹙起。
随着那刀片的深入,手越来越用力抓紧妙州的手,皙白无血色的手指,微微颤抖,将那箭陡然拔起时,卫子君一口咬上了妙州的手臂。
待那背上的疼痛减轻,她似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险入半昏迷中。软软地趴在那里,手上的力道也松了。
妙州轻轻抚着她湿透的发际,被她压在脸下的手抑是不舍得抽出来,那温软细滑的触感,令人贪恋,甚至,她的唇,轻触着他的手臂。
轻轻拿了浸湿的棉布,擦拭她后背的血,向来坚毅冷硬的面孔溢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将擦到两侧时,手便止住了,任那血由侧边滑入肋处,却没有去擦,反而将两侧微微下滑的衣物,轻轻拉起。
“明日巳时,叫醒我——”神智只剩了三分的人,依然能够清晰地下达命令。
“不要想了,你需要养好伤。”妙州拉起薄被轻轻盖住她的后背。
“必须叫醒我,明日未时要攻剑门——”半昏迷中的人张开了迷蒙的眸,执着地望向面前人,直到妙州应了一声,才合上眼睫,安然昏睡过去。
清晨的山谷,若美丽的水彩画,群山峰峦叠嶂,绿树参差掩映。在离剑门关幽谷三百步远的对面峡壁上,有一处平坦突出的岩石,刚好平对剑门关的城楼。
卫子君向着那个方向看了半晌,转身走向刘云德所在的大帐。
一直昏睡的人,未有清醒,英俊的面庞有些苍白,使得那紧皱的浓眉异常的醒目。左脸被一块白布包扎覆盖,上面有些微的血迹渗出。
颤抖的手,轻轻揭那层布,一条狰狞的伤口由颧骨泽至下颌。扑簌簌的泪滚落,手触上他的脸,轻唤,“云德——”
许是由于颈项上滴落的冰凉触感,许是那声微颤的呼唤,许是那轻轻触上面颊的冰凉指腹,昏迷不醒的人,轻轻张开了眼眸。待看清面前的人时,一丝满足的笑意浮上唇边。
“云德,你醒了?”流泪的人惊喜抚着他的脸,“快快好起来,等仗打完了,我就带你去找师傅,他一定可以医好你的脸。”
“我变丑了,是不是?”刘云德轻笑,大手抬起,去擦她的泪眼。
“不丑,还是那么好看。”卫子君强扯出一丝微笑,喃喃道:“太好了,终于见到你了。这么久,你去哪里了?我一直在担心你们,迭云呢?迭云在哪里?”
“迭云回鹿领谷了,至于我……”刘云德的面上闪过一丝寂寥,“我一直在你身边。”
卫子君惊诧地望着他,“一直在我身边?”
“是,我把迭云送回去,便返了回来。我一直留在西突厥,然后跟着你回大昱,又跟着你来到这里……我,怕你会有危险……”
一丝疼痛划过心底,深深的内衣撕扯着她的心,眼中的泪更是汹涌而出,抚着面前的脸孔,轻喃,“云德,你别这样,别这样对我,你该让我怎么办啊……”
她该,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办啊……不想面对的,便是这样来了,不想沾染的,却偏偏的惹了满身,这样的情谊,叫她如何来偿还。异世的情爱离她太远,这样男子,就象空谷中的兰草,洁净,不然纤尘,是她想放在怀里呵护的,象至爱亲人一般呵护的,只是这男女之情,她如何给得了他……
托着沉重的步伐,抬头望天,任是如何,也难以甩脱烦乱的心绪。心中的重担,一日重似一日。如今,又偏偏生出了情债。
以前的她,游刀在商场,看够了那些男人的嘴脸,各个想将她灌醉拖入客房。他们的爱情,不就是欲望吗?男女之情?何其肤浅。
不想,迷陷在那种情里,在她的世界里,亲情胜过爱情。爱人可以伤害你,爱人自私,爱人不停的要求。父母从不会伤害你,只会无私的爱,无私的奉献,无论我们怎样的对待他们,也是不离不弃。
这样的爱,才是永恒的爱,云德,给你这样的爱,不好吗?
唉——真是不知,该怎么办啊。
“殿下,今日您就不要出战了,伤口会裂开的。”林桦敬望着走至帐前的卫子君,她穿着一身轻便的骑服,苍白的脸色近乎透明,略显的疲态让她看上去有些柔弱。
“无妨。”卫子君淡淡的答,清浅的抬眸,那周身散发的气势,既淡定而又决绝。
不做片刻的迟疑,即命人叫来了几位大将,到帐中仔细交代了军情。那名叫做方固的参军即将被她升为将军,她看得出,他是一个将才。
待交代好一切,午时方到,卫子君即带着二十精兵上了剑门关对面的峭壁。
那方突出的壁石,也只能站二十几人,这些跟随的士兵都抱着大把的弓箭,谨慎尾随其后。
轻轻靠坐在峡壁,沉冷的眸光凝视对面的争一丝动静。直到,对面响起了号角。
卫子君站起身,轻轻伸手,“拿来。”
旁边的士兵即将手上的长弓递给她。
眼看着方固带兵由正面冲上剑门关,卫子君扬弓搭箭直指剑门关隘,飞扬挺拔的身姿,仿若远古的战神,若精美的雕塑,弓如满月,手臂却纹丝不动。
周围的士兵都张大了眼晴,崇拜的望着他们的主帅,便是连倚靠在崖壁的妙州,那千年不变的冷硬的脸,也是微微一动。
涨满的弓,骤松,银色的利箭,带着催金裂石之势,撕裂空气,尖啸着破空而出。
对面守在剑门关隘口的士兵倒下了。
卫子君的后背,渗出了鲜血。
“殿下——”身后的士兵望着那片鲜血发出了惊呼。可是他们又无能为力,他们的力量,无法达至这种射程。
“四公子——我来射——”一直沉冷的妙州,终于忍不住了。
“你比我射得准吗?”指尖轻夹羽箭,再度扬弓,雪亮的利箭,挟着风雷之音,穿越峡谷,直直穿入对面士兵的胸膛。
一箭,又一箭,精准而狠厉的箭,将那险恶的雄关打开。
直到那幼嫩的肌肤抵不住粗糙弓弦的摩擦,指肚渗出了鲜血。
直到,大昱的精兵几乎没有伤亡的冲过了剑门关。
大昱军前有方固,后有严敬光,两股大军前后合力围歼,不出两个时辰便攻占了剑门关。
此险关被破,大昱军便一路势如破竹,挺进汉源坡,占领普安,进占涪城,沿途吐蕃守军皆未战即溃,不战而降,大昱军顺利西进。攻破剑门第四日后,大昱军直通蜀郡城下。
当大昱军先锋赶到的时候,正值吐蕃军大肆攻城,大昱军乘胜一鼓作气,击溃了攻城的吐蕃军。吐蕃军死伤无数,四散败逃而去。
战后的蜀郡城下,血流成河,渐斜的阳光,洒在溃败的铁甲兵器之上,闪着颓废的幽光。贺鲁久久地矗立在城墙,一直遥望,望着远方。
直到,当那如乌云翻滚的昱军席卷而来时,当那抹身影出现在贺鲁的视野时,贺鲁由城墙跳了下去。
一直向着那个身影奔跑,向着夕阳下那个异常耀目的身影,那个便是混在人群中也会发光的身影。
他跃上了她的马背,由身后将她紧紧抱住,将头埋入她的颈项,深深的吸了口她身上的气息。斜阳将温暖的红色光影投到他们的身上,天边,云舒云卷,彩霞漫天,一排大雁由空中掠过,渐飞渐远,直直飞入夕阳橙红的光晕之中……
“贺鲁,快放开,几万大军看着呢。”卫子君尴尬着去掰贺鲁的手。
“看着?你身为突厥第一男宠的时候怎么不怕羞?你当着众臣的面抱我的时候怎么不怕羞?嗯?你这妖精!”贺鲁将脸向前伸,该得自己的鼻尖可以拨弄到她的耳朵。
周围的士兵见到这情景,都涨红着脸垂下头,又忍不住从头盔下挑起眉眼偷看。通过这些日子的共同经历生死,一起风餐露宿,这些士兵对卫子君已经是又敬又爱。她勇敢坚毅的性格、儒雅智慧的风姿、无坚不摧的气势,都已经在他们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在他们心中占有了无可替代的位置。所以,自己敬爱的人,便是有什么特殊的嗜好,他们也不会取笑,只会垂低着头,来回避这令人尴尬的场景。
“贺鲁,你想死吗?”眼见周围士兵的脸已经涨成猪肝色,卫子君用手肘愤怒的向后一顶。
“唔——”贺鲁吃痛一叫,险些栽下马去。
卫子君一惊,“贺鲁,你受伤了吗?”
“小伤,两军交战时伤了一点,都已经好了。你没有事吧?”贺鲁出神的望着她的背影,细细查看她的周身,修长的大手覆上她的纤背,轻轻抚摩。
一旁的妙州,浓眉一皱,抿起坚毅的嘴角,冷冷转过脸去,不再看那两个人。
大手轻轻的抚,好似这样抚一抚便很知足。突然,手上一顿,他发现了她后背的肩胛处有一丝血迹,他伸出手指轻轻捻揉了一下,那血迹便殷染开来。
“嗯……”卫子君痛得呻吟了一声,“贺鲁——你做什么?
“你受伤了——”贺鲁心痛他大叫一声。
随即两手环过她的腰,夺过缰绳,一夹马腹,向着城门冲去。 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零七章 上药
二人一路驰到军营,贺鲁即将卫子君抱入室内。
“贺鲁,住手……住手……”卫子君捉住贺鲁来剥衣服的手。
“你在流血——”贺鲁拿开她的手,又来扯她的衣襟。
卫子君紧紧拽住领口,“没事,习惯了。等林御医来了再说。”
“别任性,先给我看看伤势。”贺鲁扯住领口往外一撕。“别……别撕……这衣斜……很贵的……”卫子君呐呐道。依旧执着地拽着领口。
贺鲁没有理会她,用力向两肩一拉,外衫便被扯到了肩下,露出雪白的内衫。
眼见衣襟凌乱的卫子君,说不出的诱感,洁净透明的似块美玉。贺鲁克制不住地抱住了她,将脸蹭上她的脸,“我想和你做……做……书上那种事。”
卫子君身体一僵,瞪大了眼晴。
“你和先王应该经常做吧,我也要做。”贺鲁的呼吸有些急促。
卫子君闻言愣了愣,随即又羞又气。“贺鲁,你想死吗?”
“如果做了,死了也行。”贺鲁抱着她的身体在激烈的抖动。
卫子君气得一阵眩晕,一拳打在了贺鲁脸上,“给你做,便是这样做的。”
贺鲁一把捉住了卫子君的手,扣住了她的脉门,“你这样会拉坏伤口的,老老实实给我看看伤口。”
“贺鲁——你大胆——”卫子君怒道,“还不放开我的手?”
贺鲁根本不理睬那声假意的威胁,“要杀要刮,止了血再说,先给我看看。你都把我看光了,还亲了我的身体。我连看都没看过呢。”贺鲁忿忿地去扯她中衣的领口。
她亲了他的身体?卫子君迷惑,“什么?时候?”
“你喝醉的那次,你亲了我这里。”贺鲁指向自己的胸部。
啊?她于过这种事?
“下次我也要亲这里。”贺鲁的手指戮了戮卫子君的胸。卫子君瞬间暴红了一张脸。“拿开你的手——”
“今日不亲,我只想看看你的伤势,乖乖给我看看。”贺鲁的手又来剥她的中衣。
手上失力的卫子君一阵惊恐,“贺鲁,住手,快住手——”情急之下张口咬上了贺鲁的手臂。
两人正纠缠不清的当儿,房门“咣当”一声被一脚碍开。“放开他——”妙州疾冲过来,单手拽起贺鲁的后衣领,向后一甩,贺鲁立时被甩向了门口,正好与挣扎着闯进来的刘云德撞了个满怀,猝不及防的二人一起滚落于地。
眼看着这场面,卫子君无奈地手抚额头,“都出去——”妙州看了眼狼狈的卫子君,将她的领口拉上,“等下我来帮你上药。”
话音才落,刘云德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别碰她,我来帮地上药。”
“向来是我帮地上药,几时轮到你们?”贺鲁弹起身,怒视二人。
卫子君心中一阵烦乱,一丝不耐涌了上来,以尽量缓和的口气道:“都先出去,我静一静。”
妙州闻言愣了愣,“你先脱了衣裳吧,等会林御医便会来了。”
待几人出去,卫子君心中哀叹,这伤的真不是地方,叫她自己脱光,然
后再老老实实趴在那里?她怎么能做的到,这性别可真是要了她的命。
……
为何,他不懂,怎样去抓住。为何明明痛着明明不忍,却还要一次次的伤害,真的恨,恨自己的无力,那个柔柔唤他二哥的子君被他越推越远,因为急切的想要拉回,却一次次推得更远。
那么善良的他,那么心软的他,便是一个乞丐都可以赢得他怜悯的心,为何,他却做不到?到底,该如何去做?想起他,便心痛,尤其这两日内,痛得厉害。
穿过外袍的缝隙,手中轻轻抚摩着一块玉佩,这玉佩,他一直挂在里衣的侧摆,经过两年时间的抚摩,好似沾了人气般,异常的光亮莹润。
“陛下,陛下?”大臣们轻唤,他们一向勤勉的年轻帝王向来很重视早朝,对于大臣们的奏报从不曾有过片刻的疏忽,今日,却是怎么了?
回过神来的李天祁,将手缓缓从玉佩上松开,“嗯,接着说。”
“陛下,此次在西突厥设立的安西四镇中的于阗,但乎与吐蕃有所勾结,臣恐怕他们联合起来对付西突厥,夺取龟兹,控制丝路,陛下看是否该对那个于阗王有所挟制?”中书令邹文光道。
“此时吐蕃目前正与我大昱作战,便是他们有这个想法,亦暂时不会拉长战线去远征。此事等风王回来由他来解决吧,此地已经交由风王管辖。”话落,扫向群臣,“今日就到这里吧,众爱卿都散去吧。”
回到崇德殿,轻轻在卫子君常坐的位子坐下来,打开面前的一个折子,这是她最后批的一个折子,上面是她飞扬大气而又灵秀的字体。
那想念突然刻骨铭心地涌来,侵蚀着身体,无孔不入地渗透了空气。手轻轻抚上她的字迹,轻轻抚摩。
“陛下。”秦忠唤了声,“这几日的用度不用送去将军府了吧。”
“照常送。”将那本折子的批注又读了一遍,他的批注永远高瞻远瞩,见解独到。
“陛下,风王不在,也不是个把月便能回来的……”秦忠没继续往下说。
“照送!等他回来再用。”好似,只有这样照常送下去,他才会觉得那个人依旧离他不远。
“是,陛下。”
秦忠方退下,门外即传来一声通报,“陛下,中书令邹文光求见——”
“陛下,边疆捷报——”邹文光进来即兴奋地报道。
“拿来看看。”李天祁也是精神一振。
“捷报还在门下省核查,是剑门关守城的副将冉平奏报的,漫天寨与剑门关已经被我大军破获。”
“有没有人受伤?”李天祁紧张地问,最近想起子君,心里便慌得厉害,总是有丝隐隐的不安。
“好似听说风王受了伤——”邹文光答道。
李天祁手一抖,白玉茶盏于手上掉落,接触她面的一刻发出了脆裂的声响。
他受伤了?他受伤了?
“伤在哪儿了?可有危险?”声音里有了一丝明显的颤抖。
“好似中了两处箭伤,在哪儿倒是没有明说,听说风王伤后即带兵去了蜀郡,想来应该无碍的吧。”
会无碍的吗?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那个人从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便是再重的伤,他也是会去的。
“即刻给朕备马,朕要去蜀郡。”李天祁合上手中的折子,站起身来。
“陛下,使不得啊。”邹文光连忙阻止。“陛下万金之躯,怎可随意啊。”
“朕意已决,处事不可给外人知道。”李天祁迈开大步走向门外。
“陛下,便是去,也要带领大军前往,您一人单枪匹马,太过危险啊。”邹文光极力劝阻。
“大部队行军,太过缓慢,即刻备马,我一个时辰后出发。”不容置疑的语气,何是天塌下来也不会改变。
他受伤了?
他的子君受伤了?
子君——
“殿下,您这伤口要再裂开一次,我便是再回天有术,也不能保征您不留疤痕了。”林桦敬的口气明显是在责备这个不听枯话的患者。
卫子君半裸着后背,趴在榻上,任由他唠叨,反正他已经说了不下几十次,再听一次又该何妨。
“林御医,能否让伤口快点好,不然,我只好带伤去攻汶山了。”
“以殿下目前这状况非但不能快好,还要比平时慢上很多。”林桦敬看向旁边的妙州。“不是跟你说过不要盖被子吗?”
妙州支吾了两下,盯着卫子君的后背,没有出声。
林桦敬收拾好了包裹,“从今日起,殿下晚上睡觉不可盖被子,白天也不要穿衣裳,这些都会阻止伤口愈合。而且,再也不准再拉开伤口了。”林桦敬将一个小瓷瓶放入妙州手内,“晚上要有人守在他身边,每隔一个时辰便要上一次药。”
“交给我吧,这事由我来做吧。”
几人同时转头,看见那风一般走进来的人,都吃了一惊。
当卫子君看见那个直直盯着她的后背走进来的身影时,脸上涌起一件燥热,要知道,他可没见过自己这丢人的模样,也没见过自己这般裸露的模样。
“陛下——”,看见他们的陛下风尘仆仆,俊脸明显的消瘦了一圈,林桦敬担忧的叫了一声。
李天祁挥挥手,“你们都先下去吧。”
待几人下去,李天祁才迫不及待地去扑上去查看她的伤口。卫子君一阵羞臊,情急之下,慌乱去扯自已的衣裳,却被李天祁捉住了手。
那手紧紧地攥着她的,微微的发抖,一双眼,紧盯着她的背,待发现伤口没有大碍以后,一颗悬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下,轻叹一声,将头理进她的颈项,似是虚脱了一般,久久不动。
清爽的男性气息熏蒸着她的脸,脸上的燥热越发厉害,不得不出声提醒“伯……陛下……请陛下起来说话。”
“我困了,让我睡会儿。”怎能不困,日夜急赶,跄死了两匹马,平时八百里加急也要近两日的路程,他一日一夜便赶来了。这一路上都没有合过眼,现在,真是好困。
“陛下不可这样睡啊,陛下起来去榻上睡吧。”卫子君推了推他。
“好。”李天祁起身脱了靴,便由卫子君的脚下爬了进去。
卫子君大惊,“陛……陛下……不是睡这里啊。”
李天祁根本不理她的抗议,手揽上她的腰,呼吸着她身上的味道。满足地睡去。
卫子君心中一件哀叫,他怎么能睡在这里啊,这样连她翻个身也成问题,她可是没有束胸的啊。
万般无奈,哀叹一声,将衣衫的领口又向上拉了拉,再将被子紧紧侧抱在怀里。担忧了半晌之后,终于忍不住困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