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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走廊里传来了空洞洞的脚步声。
宇文枫大步走进了郑医生的办公室,欣喜的神色中有一丝意外的慌乱。
他径直走到了郑医生的办公桌前,说:“那个人是谁,我们宇文家绝对不会亏待他的?”他明眸璨亮,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往昔那个深沉睿智的宇文枫又回来了。
郑医生欣慰地点了点头,看了看记录本,缓缓的说:
“他叫朱力安。”
朱力安!
“轰——!”
宇文枫的头脑一阵惨白,无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宇文枫,我们又见面了。”
平平的语调中夹着一丝寒浅的揶揄。
身后的白皮沙发上,朱力安逆光而坐,白色的窗帘在他的身后飘动飞舞,他的面容却隐没在黑暗中。
其实这一刻,朱力安在想,老天爷真是会捉弄人啊!他鼓起勇气来化验了一下骨髓,却那么刚刚合适,难道是上天开始眷顾他了,给了他可以彻底击溃宇文枫的机会。
听到身后淡漠的话语声,宇文枫笔直地转过身来,苍白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凝视着沙发上的人,眼睛里闪着复杂不明的暗光。
“命运果然是个有趣的东西,前一刻锦衣玉食的人下一刻就有可能会变成可怜的街头乞丐。”
声音里没有一丝的感情,沙发上的男子张开双臂攀着沙发背,嘴角的笑容有些慵懒,仿佛已经等待了很久,“怎样,你一定很意外吧!说实话,我也觉得很意外。”
凄迷的灯光下。
背脊僵硬地挺直,宇文枫暗自握紧冰冷的手指。不管怎样,一定要找来可以移植的骨髓给小熙,看着妹妹一日日地苍白消瘦下去,他的心仿佛被拔出了一个个深深的血洞。
“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只要我可以做到,任何条件我都会答应你。”少顷,他平漠地说。
“任何条件?”
朱力安狭促地一笑,挑了挑眉,似乎在玩味他的话语。半响,他站起身,缓步走到宇文枫面前,正视着他。
宇文枫的眼睛里,仿佛有藏得很深很深的暗火,在疯狂地奔腾着快要燃烧起来。
他是在求他吗?昔日那样倨傲自负的宇文枫,那样冷傲疏离的宇文枫,那样惯于操纵他人命运的宇文枫,那样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宇文枫居然会有如此痛苦屈辱的一刻。
想到宇文枫在他的面前终于要低下高贵的头,想到宇文枫沉黯无光的眼神,朱力安的心情忽然好极了。仿佛生命中的那些不幸逐渐在远离他。或许人生有悲喜的定数,而属于他的悲剧已经上演完毕,属于他的幸福正在慢慢展开……而眼前站立的人曾经施加给他的痛楚和难堪,他要加倍地奉还给他……
“那么,如果我开出的条件,你无法接受呢?”轻笑了一声,朱力安歪了歪脑袋,慢声问。
“什么条件?”宇文枫的表情倏然凝重,声音却是静静的,宛若结了冰的海面。
“比如说……”朱力安模棱两可地皱起了眉头。
逆光的灯影里,他爽朗地笑了一声,浑身散发出逼人的阴暗气息。
“你跪下来求我”。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宇文枫一惊。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打断了他狂妄的话语,“不可能。”他的语气低沉而毋庸质疑。
空旷的办公室里死一般静寂,桌前的郑医生听得两人古怪的对话,早已惊得目瞪口呆。
“这样都做不到,又和我谈什么条件呢?”
朱力安忽然阴洌地笑了笑,声音冷冷,说:“就算是为了你妹妹,你仍然还是不肯放下你高贵的自尊,是不是?”
宇文枫不想再和他这样毫无进展的瞎耗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正视着对方的眼睛,蹙眉说:“你到底想要怎样?!”
“如果我说,无论怎样我都不会答应捐献骨髓,你相信吗?”
“不相信。”
“哦?”朱力安轻笑,阴翳的神色中带出一线强烈的鄙夷,“这么有自信?”
“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打击我,你不会放过这空手而来的好机会,所以,当医生告诉你配型很合适以后,你就在等我来找你。既然如此,你想要什么条件才能同意捐骨髓给小熙呢?金钱,地位,抑或是其他苛刻的条件?只要我能做到,就一定会答应你!”宇文枫沉声说,目光平静而淡然。
“即使是在求人,态度依然这么强势,这是你一贯的作风么?”冷笑了一声,朱力安闲雅地点了点头,深谙的眼底却慢慢冒出一缕憎恨的火光,“像你宇文枫这种从小什么都不缺的人,一定很难忍受别人抢走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吧?”
“你什么意思?”
宇文枫面容苍白,幽黑的睫毛倏地抬起,他定定地望着朱力安,冰玉的眼底晚如深冬的寒潭一般清寂。
“我可以捐骨髓给小熙,但是你必须彻彻底底,永永远远地放弃靖晚冰,不要再去纠缠她,你能答应吗?!”
明灭不定的眼眸心不在焉地波动两下,宇文枫的神情竟看不出是愤怒还是心痛,他抿紧嘴唇,慢慢地垂下了眼眸。
“一个是自己立志要搞到手的女孩子,一个是自己的亲妹妹,你选一个吧?”朱力安苍凉地笑着,乌黑的眼睛里有不顾一切的疯狂,“世上原本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本来就不能白白去拿别人的东西,如此交换也可算是公平了。”
只是……
为什么心里会涌出淡淡的苦涩……
被自己开出的条件吓了一跳吧!暗想着自己怎么会好端端地就卑鄙阴险到如此境地。
“……你错了……”
顿了顿,等到胸口翻绞的情绪平稳下来后,宇文枫冷漠地勾起唇角,笑了笑。那笑容,带着几分残忍的冷傲。
他定定地看着朱力安的眼睛,说:
“小熙不用你这种卑鄙的人来救。”
“……?”朱力安心脏一震,耳膜轰轰作响,出乎意料的答案让他惊怔。
“我现在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永远也不会放弃靖晚冰。”宇文枫的眼神冰冷,“你……打错……如意……算盘了。”一字一顿,他的口气异常坚决。
朱力安定了定神,然后咧开嘴笑。
“啪——!”
“啪————!!”
“啪——————!!!”
笑谑而冷峭的掌声在紧滞的空气中沉重响起,他定定地凝望宇文枫,眼神深不可测而又邪气无比,“为了喜欢的人不顾亲妹妹的生死安危,寰宇少董的大气凛然,真是令人钦佩啊!”他看戏似的鼓掌喝彩,冷峻的眉宇间涤荡着一层白雾般的锐气。
夜风鼓动白色的窗帘,洒进一缕缕轻白的月光,宇文枫抿了抿双唇,目光里有一种暗痛和忧伤,他努力克制着将之深深掩藏在眼底,然后淡定地转身走到郑医生的办公桌前。
看到宇文枫走近,郑医生显然还没有从方才的惊愕中回过神来,目光呆呆的。
宇文枫深吸口气,微笑着望向他,说:“还会有其他希望的,对吗?”
郑医生心中惊痛,此刻的宇文枫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然而却有种仿佛灵魂被抽走般,轻轻飘荡在空中的透明感觉。
室内的灯光忽然变得雪白而刺眼,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病例,郑医生闭了闭眼睛,然后沉下心来说:“不能再拖了,越拖得久,对小熙越不利。”他说的是事实。
深色的瞳孔乍然抽缩,宇文枫抿紧嘴唇,冰冷的手指微微紧握,慢慢地,他窒息般地转过身去。
孤独的背影沁出摄人心魄的冷漠,清冷的灯光将他纤长的身影空洞洞地拉扯在地板上。
看到宇文枫转过身来,朱力安淡淡地笑了,眼底有一股嚣张的气焰燃烧着。
“怎么样?还需要考虑吗?”双手一摊,嘴角有懒散讥讽的光芒,他扬了扬眉,凛凛地等待着。
背脊中仿佛有一点刺痛在全身慢慢扩展开来,宇文枫的眼底变得黯淡,下巴也渐渐绷紧。
他定定地,面无表情地看着朱力安,半响后,倏然转身,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目光陡然暴涨,朱力安看着那一抹惊心动魄的身影瞬息消失在门外,脸色迅速惨白了下来。
你会回来求我的!很快!!!
——
深夜。
长长的走廊,灯光苍白而刺眼。有一种绝望,有一种恐惧,慢慢地从他的骨髓里蔓延开来……
宇文枫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即使跪下来求他,只要可以挽救小熙,又有何不可?可是为什么当他开出另外一个条件时,他犹豫了,甚至期待也许会有别的办法救小熙。
“枫儿……”
有人低哑地喊他的名字,在混沌的白雾中,宇文枫的耳边依旧是轰轰的巨响,仿佛是被不由自主地控制着一般,僵硬地向前走着,然后停下来,疯狂的眩晕中,世界漆黑无声,渐渐地,渐渐地,浓重的白雾一抹一抹撕扯着散去,他看到一个枯瘦的人影渐渐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轮椅上。
老人的手腕虚弱无力地塔在椅边上。
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孙子,眼底有叹息的光芒。
看着轮椅上的爷爷,宇文枫愣在了原地。
苍白的面容,空茫的眼睛,漆黑的睫毛,宇文枫干裂的嘴唇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
“还有一个人可以救小熙,就是子凌,把他找回来,这是最后的希望了。”老人的脸部不自主地抽搐着,两行浑浊的泪花便流了下来,“把子凌找回来,这是唯一的希望了。”
老人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了这几句紧滞的话语,薄弱的身子颤颤巍巍的,仿佛随时会被席面而来的一阵冷风吹走,“把子凌找回来。”
“爷爷……”
良久良久,宇文枫呆呆地望着轮椅上虚弱得仿佛随时在空气中消散的人影,声音呆滞而沙哑,如同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的,并不是从他内发出的,“小熙会好起来的……配对的骨髓已经找到了。”他的声音静如雨滴,轻不可闻。
病房里,灯光幽暗。
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唯有“滴滴”的脉搏显示器不断地发出稻草般的轻响,敲击着每个人的心坎。
宇文熙静静得躺着,脸上罩着氧气罩,手腕上插着输液的管子,液体一滴一滴地流淌进她单薄的身体。而她的胸口竟似乎是没有起伏的,只有旁边心跳记录仪的微微曲线,证明她还活着。
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
她安静得就像刚出生的婴儿,安静地好象被施了魔法睡过去的公主,不知道哥哥和妈妈就在她的身边,不知道战栗和恐惧,不知道生死离别……
“……郑医生怎么说……什么时候动手术……
病房里,庄鸣凤无力地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问。
宇文枫的面色苍白失血,眼睛黯淡如夜,似乎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
“……小熙……醒来啊…为什么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妈想跟你说说话……”庄鸣凤颤抖着说,身体开始无法克制地发抖。下一刻,她移开目光,淡淡走近儿子的身旁,呆呆地盯着他,哑声说:“……不惜一切代价……让小熙活过来……”
“妈……”
宇文枫仿佛根本听不到妈妈在说些什么,幽黑的睫毛虚弱地覆盖在苍白的眼睑上,甚至连一丝轻微的颤动都没有,他忽然失神地笑了笑。
就好像……
他已经明白该怎么做了……
缓慢地。
宇文枫缓慢地转过身。
缓慢地。
他缓慢地向病房门口走去。
——
天空是昏暗的。
风雪在耳畔呼啸着,然而身体却并不觉得寒冷——诸葛小蝶紧紧地蜷缩在一个人的怀里,温暖的狐裘簇拥着她,一双手紧紧地托着她的后心,不间断地将和煦的内息送入。
有白色的流苏发带冰凉地垂落在她脸上。
——是他?
她微微睁开眼睛,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张了张口,想劝说那个人不要白费力,然而肺内的血肉已经全碎裂的她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仿佛觉察到怀里的人醒转,马背上的白衣男子霍然低下头望着她,急切地说:“小蝶,你要挺住?”
白衣女子动了动苍白晶莹的唇角,扯出一个微笑,与此同时,鲜红鲜红的血丝却一缕一缕地从她唇边落下,她的呼吸断断续续。
“赛华佗一定有办法的,你不会死的,我不准你死。”低沉的声音涩涩地颤抖,单手控缰的白衣男子紧紧地抱住她,用尽所有的力气紧紧地抱住她,他苍白清俊的脸上闪着恍惚脆弱的光芒,“小蝶,你不能死,我不许你死。”一滴滴冰凉的泪水无声地滴落在白衣女子的脸颊上,他执拗地重复着这一句刻骨悲凉的话语。
沐易航策马在风雪中疾奔,凌厉的风雪吹得他们的长发猎猎飞舞。诸葛小蝶安静地伏在他胸口,听到他胸腔里激烈而有力的心跳,她微微地闭下眼睛,神志越来越模糊,脸上却渐渐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
“OK!”
手臂挥泪划下,随着张大导演满意的喊停声,《蝶冢》最后一场外景戏的拍摄完成了。
全场鸦雀无声,一片静谧,每个人的心都被那感人至深的场面刺痛了双眼,泪水缓缓地蔓延过诸葛小蝶和沐易航的面颊,也悄无声息地流淌过每个人的心底。
场边的孙程程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泪流满面,尴尬地望去,赫然发现周围的人们几乎全都同她一样,而那个编剧詹静雯已然哭得泣不成声。
“很好,很好——!”
张导演用力鼓掌,手势幅度很大,脸上欣喜赞赏的光芒四下飘散!
拍摄现场所有的人都惊醒过来。
热烈的掌声!雷鸣般的掌声!感动的泪水!
所有的工作人员都为靖晚冰和豫森如此至情至性的精彩表演而鼓掌喝彩!
“太出色了!”
女编剧詹静雯惊叹地说,原以为靖晚冰没有演戏经历,一定难以挑起整部戏的气势,然而眼下她彻底折服了,深深地震撼了。
有好几场武打的戏份,包括诸葛小蝶为了沐易航跟雪冥教主反目成仇,被驱逐出魔教,遭受教民千人践踏,万人责杖,光着脚丫子踩上布满火炭的荆棘链桥,九死一生,力求能活着命爬回去见自己的情郎。
这几场催泪大戏对演员来说都有相当大的难度,搞不好就会受伤。
本来剧组找来了替身演员,但是靖晚冰都拒绝了,亲自上场,力求完美演绎,几场戏拍下来弄得浑身伤痛累累。在场的工作人员无一不对她的演技和敬业精神赞赏有佳。
《蝶冢》顺利杀青。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剧组的演员们和工作人员之间早已熟悉默契起来,眼看分离在即不免都有些伤感。靖晚冰心里又是释然又是伤感。这是她参与演出的第一部电影,虽然其中风风雨雨波折不断,然而终其一生她也不会忘记这段经历。
压抑着心头的淡淡苦涩,她微笑着同其他演员说话告别,又有影迷兴高采烈地拿来一打海报要她签名,她刚全部签完,卸装完毕的豫森走到了她面前。
“你的表演很出色,希望将来还有合作的机会。”
豫森淡淡地笑着,眉宇间隐隐有一些憔悴,他友善地对她伸出手,目光和煦如春风。
“我也期待。”
靖晚冰平静地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的手静静地相握。
隐藏着眼底的暗波,豫森紧紧握了她几秒钟,然后黯然松开她,快速转身离去,像逃离一般,孤单单的背影消失在拍片现场。
——
夏日的夜风,有淡淡花香,有沁骨的凉意。天空的星芒点点闪耀,月雾迷蒙如纱。
走出了医院的大门,赶上最后一趟末班车。
回到了夜深人静的巷子。
靖晚冰的脸色清秀而迷蒙,她垂着眼睛,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走到了自己住的居民楼前。
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化验骨髓是一件如此疼痛的事情。可是,她的骨髓也救不了小熙。
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神色怔忪而迷蒙。
在楼门口。
她心不在焉地抬起眼睛,整个人却忽然如被电击般,愣愣地惊在原地。
晚风静静地吹拂着,楼梯间昏暗流离的光影里。
双手放在膝盖上,朱力安呆呆地坐在台阶上,像一个放学回家忘了带钥匙的孩子,在等待自己的亲人。
他沉默地望着她,眼睛漆黑漆黑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他好像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很久,眼睛一动也不动,背脊僵硬得已经变成化石。
“Leo……”
神色有些恍惚,靖晚冰胸口一滞,怔怔地望着他,一时间,喉咙里像滚动着什么热热的东西,说不出话来,只有手中的钥匙串哗啦啦作响。
“怎么这样吃惊?”
朱力安慢慢站起身,望着惊怔的她,他似笑非笑,仿佛被一团淡淡的雾气包围着,声音很轻,却听不出任何情绪。
“难道——你不想见到我吗?”
“没有。”
她立刻反驳,朱力安面容里那种让人捉摸不定的神态让靖晚冰感到有点无所适从,她笑了笑,又觉得唇角似乎是僵硬的,赶忙转过身,低头将屋门打开,说:
“进来吧。”
屋子里漆黑一片。
扑面而来的粉尘气息仿佛这里很久没有人住过,冷冷清清的,地面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灰尘被风吹起来,呛得靖晚冰一阵咳嗽。
“《蝶冢》杀青了,我刚回来。”
轻轻地伸手打开了灯,靖晚冰随手将钥匙扔在桌子上,“你呢?最近在忙些什么?”她轻声问,脸色柔白而憔悴。
“……”
朱力安眼神黯然,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默不作声地伸出双手,从后面抱住她。
他紧紧地抱住她,脑袋埋在她幽香的脖颈间。
“你怎么了?”晚冰的身子略微僵硬,轻浅的语气中透出一丝不安。
“我想你了。”他闭下眼睛,低低地倾诉。
晚冰怔了怔,然后心酸地微笑,她挣开他的双臂,转过身看他。
“怎么这么傻,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一个人在门外等了多久?”
“等了很久很久!”
朱力安翘了翘唇角,有些孩子气地回答,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表情忽然变得惬意起来。
“我饿了,煮面吃,你要不要来一碗?”靖晚冰从冰箱里取来两包方便面,朝他挥了挥,嘴角的笑容温婉而宁静。未待得他回答,她转身径自走进厨房,轻声说,“很快就好了,你等一下。”
看着温柔纤弱的背影,朱力安不安的心渐渐柔软平定了下来,他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小熙生病的事情告诉她。
可是如果告诉她这件事,就会涉及到宇文枫……
而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宇文枫这个名字能够彻底地从他和她的生命中消失。
屋子里光线明亮,安静温暖。
空气里吹来诱人的饭香味。
“嗒嗒嗒嗒……”
靖晚冰微笑着从厨房里走出来,端着两碗汤面,笑容那样温柔安逸,就好像能在饥饿的时候吃上一碗简单的煮面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情。
“晚冰……”
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又热又暖的液体让朱力安的声音变得低哑,望着她婉柔的笑容,突然有种不可思议的幸福,让一切都显得那样的不真实。
“嗯,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靖晚冰扑朔着漆黑的眼睫,盈盈地笑着说,“我煮面的技术可是一流的,你尝尝看。呵呵,也许你会觉得很难吃呢!”她坐在了他身边,缓缓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两人面前的茶几上…
客厅。
一盏小小的白炽吊灯。
热腾腾的面条闪着诱人的光泽,朱力安不觉间还真觉得饿了。他看着她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然后俯身上前,抓起了她递过来的竹筷。
“好吃吗?”
看着身旁大口大口吃着面条的人,靖晚冰小心翼翼地问,似乎很期待他的答案。
朱力安皱了皱眉,抬起眼睛来,定定地看着她,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靖晚冰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有些失落。
朱力安看着她,啧啧地笑了,笑得很灿烂,“不是好吃,是大大的好吃,非常的好吃!”
“你!”
靖晚冰眨了眨眼睛,气鼓鼓地瞪着他,纤手一伸,要抢夺他的饭碗,“不给你吃了。”
朱力安左臂一伸,牢牢地护住自己的饭碗,打开她的手。
“还给我。”
“不给!”
“还给我。”
“不给!”
然后,突然,两人相视笑起了来,就像孩子般,空气里充满了快乐的气息。
笑着笑着,他心底却忽然抽痛。
这样突如其来的幸福让人能停留多久……
上天让他感到幸福也许是为了要让他坠入更深的地狱。这一刻,她就在他的身边,也许,下一刻,会立刻离他而去吧。
嘴角的笑容缓缓敛住,朱力安的眼神黯淡下来。
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患得患失。
他让自己的思绪从小熙生病的事上离开,不,他不要告诉她,就让她什么都不知道,在这里陪着他……
可是怎么可能瞒得住,只要一看报纸,她自然什么都会知道。
也许。
也许她已经知道……
朱力安怔住。
他猛回头,望向她,眼神沉黯慌张。
“你怎么了?”
靖晚冰微微错愕,她不解地望着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使得他忽然难过起来。
朱力安缓缓闭上眼睛。
他是无理的,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外界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她没有理由不知道。
阴影里,那个冰冷倨傲的身影……
“小熙生病了……”下一刻,他沙哑地说,紧紧地盯着她脸上的反应。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整个世界里……
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朱力安感觉到靖晚冰离开了他的身边,空茫浓浓地将他包围,听见她收拾碗筷的声音,听见她在厨房洗涤碗筷的声音,听见哗啦啦急促的水花声。
灰尘在屋里轻轻飘荡。
夜色漆黑漆黑的。
仿佛也有夜的惊恐不安的灵魂在轻轻飘荡着。
朱力安呆呆地站在厨房门口,望着双手浸泡在水花里却没有丝毫动作的她,心脏仿佛被冰冻住,然后被突然涌上的痛楚逐丝崩裂撕碎!
眼珠子淡淡的,没有一丝焦距,靖晚冰的眼睛如结了冰的湖面一样清冷透明,没有不安,没有难过,竟然可以这么淡定,淡定得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她真的是什么都不在意吗,她真的忘记了小熙吗!
不可能!!!
“我可以救小熙的,你知道吗?”眼神中有一丝试探的暗光,朱力安话语里透露出疲惫的笑意,“宇文枫跪下来求我,求我救他的妹妹,你知道吗?他跪下来求我捐骨髓给小熙。”
“……?”靖晚冰的身子陡然僵硬。
“可是我拒绝了他……”看着她越来越苍白恍惚的面容,他的心忽然更加凛冽了下来,
“就算他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答应,因为我认为这是宇文家应得的报应。”
朱力安冷冷地凝视着靖晚冰,暗怒地想要将她那该死的平静打破!
“Leo……”
靖晚冰闭上眼睛,心脏一阵抽痛,她的脑袋忽然也痛得仿佛要裂开了,睫毛轻轻颤抖在面颊上,她的唇色晶莹如雪,“…不管怎样…小熙……是无辜的…你应该要救她……轻轻地转过身来,正对着他,她颓然而淡定地说。
“……”微微笑了笑,朱力安慢慢地踱步走到了她面前,他歪着脑袋,慢慢地抬起手指划过她的眉心,似乎想要将她额前的一丝散乱的秀发拂开,然而,手指却僵在那里,“你…在为宇文枫伤心……还是在为小熙伤心……”
“……”
“你不觉得你这样很傻吗……”他咬着牙怒吼,漆黑的眼底闪着散乱的星光。
“……”
“如果我毫不在意你……你就算为别人伤心到死……对我有什么伤害呢……”手指颤抖着,他忽然出声地笑了笑,目光邪气而脆弱,他很轻很轻地对一直沉默不语的她说:“……你凭借的只不过是我喜欢你……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就可以这样残忍地将我送入地狱……是吗……”
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靖晚冰蓦地抬起了痛惜而愤怒的眼眸,她怔怔地看着他,说:“小熙快要死了!她快要死了!没有找到合适的骨髓,她就只有一天一天的等死,你现在要做的是马上去救她,而不是跟我说这些滥情的话语!爱情固然重要,那么亲情呢?小熙是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啊!她是从小一直呼唤你“凌哥哥”的妹妹啊!难道你非要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了才甘心吗?!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你难道真的不怕上天报应你吗——?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只顾自己的感受,你太自私了!”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十指死死地掐入掌心,靖晚冰冰冷地瞪着他,声音里透出一丝恨意。
朱力安怔怔地死寂地望着她。
身子无助地晃荡了两下,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慢慢地——
靖晚冰闭上眼睛——
双腿一曲,跪在了他面前——
她跪了下去——
昏黄刺眼的灯光洒照在她的身上,苍白透明的肌肤,黑玉般的长发,颤抖幽黑的睫毛晶莹地翩迁着,她的身子慢慢地在他面前跪下,昏暗的光线里,她的身子单薄得似乎透明,了无生气的样子仿佛她会随时停止呼吸……
“求求你,救救小熙,求求你?!”
耳膜持续地轰轰作响,朱力安惊痛地冲过来,抱住她即将跪下的身子,眼中充满愤怒和恨意,痛声低喊:“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吗?!”
疯了……
那些尘封的往事,那些狰狞的岁月,究竟是谁伤害了谁,究竟是怎样的错误使得一切直到现在还要纠缠在一起。靖晚冰心口冰冷疼痛,却不想再多说什么,挣扎着跪了下去,低垂着头,淡淡地说:
“你和宇文枫走到今天水火不容的地步,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既然一切的罪恶都是我挑起的,终归由我来偿还。”眼前是白茫茫的雾气,靖晚冰轻飘飘地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声音轻如浮冰。
“又或者……”
无力地抬起头来,凝视着他,她唇色苍白地说:
“……只有我死掉,才能让你们之间的隔阂消失,不再敌对,这样你才会救小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