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尉迟恭能否率军突进至长安城下导致人心浮动、局势大变,朝廷这边都要派人不断联络关中各路驻军、朝野达官显贵,一遍一遍重申新皇登基之合法性,确认帝国将会以李承乾为核心的新一届领导层之权威……
素来被军方压制、又屡屡展开反击的刘自主动请缨:“此事便交由微臣去办吧,虽然当下人心思变、局势不靖,但陛下登基乃顺应天意之事,名分大义所在,谁敢公然违背,谁就是逆天而行,君不君、臣不臣,天地不容!”
对于刘自的说辞,众人齐齐颔首。
自董仲舒提出“天人感应”之学说,及至班固编撰《白虎通义》,逐渐将自然秩序与封建社会只需相结合,彻底完善了神学世界观。
简而言之,便是儒家将封建制度下君臣、父子、夫妇之义与天地星辰、阴阳五行等各种自然现象相比附,用以神化封建秩序和等级制度。
何谓等级?
即为“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三纲之义,日为君,月为臣也”,“臣有功归于君,何法?法归月于日也”,什么意思呢?月亮本身不发光,它的光源于太阳的照耀,照此而推论,“臣有功归于君”则是合情合理的……
旧王朝灭亡了,新王朝成立了,正朔、服色、都城等可以改变,但“三纲”、“五常”的大道却不能改,“王者有改道之文,无改道之质”。
由此,彻底确立“君权天授”之根本,将君臣、父子、夫妻之登基确认,任何人不得改动。
当然,为了巩固统治者的地位、权力,人们只记得“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乃万世不易之正确,甚至将此归于孔子之言,却浑然忘却这是当年董仲舒之语,更不记得董仲舒提出这“三纲”之时的全文。
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子为父望,子不正,大义灭亲。夫为妻纲,夫不正,妻可改嫁。妻为夫助,妻不贤,夫则休之。
“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才是孔子真正的为政理念,既不愚忠,也不犬儒……
当然,眼下并非学说之争执,且不论董仲舒说还是孔子说,李二陛下册立李承乾为太子,在没有昭告天下废黜太子的情况下,李二陛下驾崩,继位者便理应是李承乾。
李承乾就是大唐帝国唯一合法继承人,谁反对李承乾,就是不忠不义,就是违逆天道。
而这,就是所谓的名分大义。
*****
李思文、程处弼、屈突诠、柴哲威四路大军惨败,尉迟恭率军狂飙突进直逼长安,使得关中鼓荡、长安震动,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之前虽然晋王逃出太极宫,召集各路兵马欲反攻长安,更号称有先帝“传位遗诏”在手,但自从右侯卫于承天门外血战一番不得不退出城外,一路退至潼关,便鲜少有人看好晋王能够逆天改命,重演当年“玄武门之变”故事。
但是在心底,又有不知多少人梦想着晋王能够重演这件壮举……
皇权之更迭,意味着权力架构的洗牌、重塑,但是随着李承乾登基即位,心腹肱骨皆乃东宫旧部,几乎各个重要衙门都在东宫文武官员的掌控之下,余者难以插手,自然不能攫取更多利益。
而相比于有着东宫班底的李承乾,晋王若是想要成事就只能依仗旁人,待到将来上位,又岂能不将权力一层一层的分润下去?所以此前贞观一朝不曾进入中枢独揽大权的那些门阀世家、统兵大将们,难免心怀期盼。
然而晋王毕竟处于弱势,动辄有覆灭之危,谁又肯为了未来看不见的权力、利益去跟晋王一起承担诺大风险呢?
所以当晋王退守潼关,没人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予以支持。
但只要晋王反攻至长安城下,局势逆转,便将有无数人争先恐后的站出来出人出力、予以扶持…… шωш ☢ttκā n ☢CΟ
而尉迟恭的狂飙突进,似乎将这样一副美好的愿景展现在那些野心勃勃之辈面前,令他们心生觊觎、翘首以盼。
……
左屯卫历经新丰一战,损兵折将、铩羽而归,一路自霸桥退回霸水以西,柴哲威这才集结部队、聚拢残兵,清点人数之后险些一口老血喷出。
不算军械辎重,但只是兵员损失便达到五成,接近两万人或死或伤或逃或失踪,不久之前才勉强补充兵员整编完成的左屯卫再度遭受重创。
而且这一次惨败导致尉迟恭长驱直入,可随时抵达霸桥冲击守军防线,可谓罪责重大。
勉强收拢溃兵,一路心惊胆跳直至的返回玄武门之外的军营,并未如预想之中接到李承乾的怒斥与申饬,甚至就连朝中也是杳无声息,好似将他这个败军之将遗忘了一般……
原本心理正琢磨着如何脱罪,结果无人问津,如此落差愈发令柴哲威胆战心惊。
事有反常皆为妖,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在左屯卫军营待了一会儿,将军卒陛下安置妥当,救治伤员、清点人数,又命令几个副将临时整编部队,柴哲威如坐针毡,仔细想了想,觉得不应该在此坐以待毙,既然处罚还未来到,那就要尽早回城运作一番。
因为有平阳昭公主的存在,使得柴家的地位有些超然,即便自己这会大败亏输,直接导致关中局势骤变,但以李承乾软弱的性格,只要运作得当,未必敢于将自己一撸到底。
毕竟,当下最为重要的不仅仅是抵挡尉迟恭的大军,更要稳定宗室以及勋贵……
柴哲威仔仔细细想了一遍,愈发觉得此番兵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顶多便是自己的威信受损,可之前被右屯卫打得丢盔弃甲,又能剩下几分威信?
只需以后好生经营左屯卫,损失掉的威信慢慢还能攒回来,当下首要之务便是保住左屯卫大将军的职衔……
事不宜迟,柴哲威将军务交给副将,自己带着数十亲兵,策骑出营,向西疾驰。途径右屯卫营地,见到营内灯火通明,细雨之中斥候探马出出进进、军纪严明,心情瞬间好了一些。
你房俊带兵有方又如何?
一手将乌合之众的右屯卫战力提升至天下一等,结果还不是老老实实交出兵权?
老子虽然屡战屡败,可兵权却始终牢牢在手……
来到金光门,递上引信,守城校尉知道柴哲威率军出征招致大败,这会儿必然要入宫汇报战况、顺便轻罪,自然不敢阻拦,将城门打开一扇,准其入城。
柴哲威在亲兵簇拥之下进入城中,只不过自城门洞出来,见到两侧站立的守城兵卒望着自己窃窃私语的模样,心情再度郁闷焦躁起来。
显然,自己兵败的消息传回长安,已经威望尽失,连小小兵卒都敢在自己面前交头接耳,还不知道如何嘲讽议论呢……
他没有直接入宫,而是沿着长街回到谯国公府。
如今长安城中虽然各处戒严,但因为前方兵败之故使得局势纷乱,时常有作奸犯科、偷盗掳掠之事导致京兆尹疲于奔命,所以府门前的家兵正持械往来巡逻,不需陌生人靠近。
陡然见到自家家主返回,家兵们先是大吃一惊,继而急忙迎上前去,见礼之后打开大门,柴哲威直接策马入府,绕过影壁才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身后亲兵,大步向着正堂而去,询问前来迎接的府中管事:“巴陵公主与二郎可在府中?”
管事忙回道:“正在后宅。”
柴哲威大步走进正堂,让人准备清水简单洗漱一下,对管事道:“让他二人来一下,有要事相商。”
“喏。”
管事命人备好清水,这才亲自前往后宅去请柴令武、巴陵公主夫妻。
自家家主此番大败而回,必然遭致陛下严惩,这会儿返回府中请巴陵公主前来,定然是想要公主殿下入宫说情,否则不仅兵权堪忧,说不好还得定罪下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