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的核心是什么?简而言之,是“三纲五常”,是传承、是秩序,是天道。何谓天道?万物按照本质运行,即为天道。所有的人各司其职,在各自的岗位上做自己应该做的事,自然天下大同。
单纯的贬低儒家,是偏颇的。
每当天下大乱、烽烟处处的时候自然人心思定,奉行儒家学说能够很快的安定天下、稳定人心,所以华夏能够在每一次的王朝覆灭的废墟之中休养生息、繁衍人口,很快再次崛起。
凡事有利有弊,儒家的缺点便是对于人心、思想的禁锢,使得王朝的高度被限制,每当王朝抵达巅峰之时,很难再有寸进,不能向更高层次突破。
如何取儒家之长、避儒家之短?
这是世间最难的题,房俊没有答案,只能尝试着在所谓的“三纲五常”之中挣脱一道缝隙,看看能否突破极限,使得帝国抵达更高的层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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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之内,兵部衙门。
门外街巷停满沿着墙根停满了马车,办事的、打探消息的、走人情的络绎不绝,出出进进、车水马龙,自从增设机构的消息传出,俨然成为六部之中最兴盛之处。
值房的窗户开着,窗外的槐树枝繁叶茂,累累百花压得树枝低垂、香气隐隐。
崔敦礼负手立在窗口,看着外头走廊人来人往、人声鼎沸,摇头叹气:“真真是吵人得很,这哪里还是兵部衙堂?较之东西两市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另外一扇窗户前的地席上一身官袍的刘仁轨正在煮水沏茶,闻言笑道:“若是心烦,何不干脆于正门之上张贴告示,无关人等不得入衙半步?”
“你以为我不想?”
崔敦礼反身走回来,跪坐在茶几一侧,无奈道:“官场规则森严、等级分明,却也禁不住人情世故,总不能为了耳根清净便把所有人都得罪,从而自绝于天下吧?”
将煮沸的水壶从小炉上取下,注入茶壶之内,刘仁轨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我红尘里打滚的俗人,就不得不忍受这等喧嚣,想要率性而为、不落媚俗,大抵得等到他朝脱下这身官袍,致仕还乡、叶落归根之时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人在官场,亦是身不由己。
崔敦礼拈起茶杯喝了口茶水,啧啧嘴,笑道:“还行吧,一想到归乡之后冷落寂寥的境遇,就觉得眼下这吵杂喧嚣也不是不能忍受。”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身在高位,手掌权柄、地位崇高,周围阿谀逢迎、尽是笑脸,等到致仕之后骤然之间门前零落车马稀,那种落差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多少英雄豪杰在位之时意气风发、精力充沛,结果一朝致仕便体力衰败,用不了几年便郁郁而终?
喝着茶水,刘仁轨问道:“兄长前去拜会越国公,不知可有示下?”
当下兵部增设机构之事早已闹得沸沸扬扬,外头这些前来打探消息的人十之七八都是为此而来。
崔敦礼往门外看了一眼,见左近无人,遂低声道:“刘洎那边大抵是要举荐郑仁泰,陛下好像也有此意,想要在咱们这里安插一个钉子,以便于时刻掌控局势变化。不过郑仁泰是越国公的人……正则知晓就好,切莫外传。”
“正则”是刘仁轨的字。
崔敦礼熬了多年终于上位兵部尚书,而刘仁轨空降而来便是兵部左侍郎,按理说两人之间有着天然敌对的矛盾。不过两人都是房俊的心腹麾下,立场一致、利益一致,且都是才能卓著之辈,相处起来愈发投契。
按照当下之轨迹,崔敦礼迟早要晋为三高官官,而刘仁轨或者接任兵部尚书,或者成为领导军制改革的主力,皆是前程远大。
刘仁轨先是一愣,旋即失笑:“岂不是说郑仁泰被迫成为‘双面细作’?”
崔敦礼也笑起来:“刘洎找上门的那一刻,估计郑仁泰骂娘的心思都有了。”
世家门阀是不可能真正与房俊化干戈为玉帛的,毕竟双方利益相悖,天然敌对。郑仁泰之所以委身屈就于房俊之下,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只要将来有机会必然反戈一击。
可刘洎将其视作打入房俊内部的钉子,就导致郑仁泰不得不面临二选一的境地:是心甘情愿作为刘洎的棋子,还是彻彻底底向房俊效忠?
刘仁轨奇道:“听兄长之意,郑仁泰居然选择站越国公这边?虽然不足为奇,但能够抉择如此之快,也不容易。”
整个关东都在水师威慑之下,陛下即便是大唐皇帝面对关东局势却也力有未逮,所以郑仁泰选择房俊并不奇怪。但皇帝毕竟是皇帝,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且李承乾年富力强,未来的日子还长,谁也不知将来的局势会是如何发展,如此快速的放弃李承乾选择房俊,郑仁泰魄力不小。
崔敦礼将水壶重新放回小炉上,想了想,道:“或许是刘洎从中藏了什么心思?毕竟这位中书令看似公允,实则自私自利。”
刘仁轨面色古怪:“会不会是刘洎安排郑仁泰潜伏咱们内部,打算将郑仁泰有可能的功勋据为己有,从而被郑仁泰识破?”
冒着被房俊识破的风险,得了功劳却是刘洎的,郑仁泰这样的人岂会干这种蠢事?
崔敦礼失笑摇头:“谁知道呢?不过很大可能是这样。”
往小炉里添了一块香炭,拨了拨火苗,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种话看似空洞虚无、假仁假义,但吾辈身在朝中,还是要有一些做事的决心,不能时刻衡量利弊。若是连吾等这种高官都只谋私利,则天下岂能不乱?天下乱,则百姓苦,吾等不能为也。”
刘仁轨默默喝茶,没说话,但完全赞同。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人也一样,总有人大公无私、也必然有人蝇营狗苟。如果仅只是区区一介县令,品格低下谋取私利也就罢了,祸害的不过是一县之民,可若是如同他们这样做到六部堂官、甚至三高官官,心中依旧不怀家国、只重私利,那就是整个帝国的悲哀,无以计数的百姓将会因此遭殃。
所以更高的官位意味着更大的权力,也意味着更大的责任。
到了他们这个层级,一个错误的政令,就能导致一场巨大的灾难……
壶中水煮沸,刘仁轨沏茶、斟茶,心中有些感慨,没想到自己与崔敦礼的政见、性格居然如此契合,平素配合也极为默契,相处起来甚是融洽。
崔敦礼喝了口茶,道:“从明日开始,增设机构之事由你负责,先将架构设置定下来,然后奏禀陛下,选拔人员。”
刘仁轨一愣:“事关重大,何不由兄长你亲自担起?”
攸关军制改革,朝野上下、文武双方都盯着,这意味着极大的权力……
崔敦礼摆摆手,笑道:“我现在功勋已经足够,想要更进一步欠缺的是资历,只能慢慢熬。你却不同,看似在水师已经积攒了足够的功绩,但是水师再强也不过一支偏师,无法同路上攻城拔寨相提并论。做好这件事便是很大一笔政绩,以后无论是在兵部熬资历还是另谋他途,都事半功倍。”
刘仁轨心中感动,抱拳施礼:“兄长栽培之恩,在下铭记于心。”
崔敦礼不受这一礼:“你我不过相差两岁,同衙为官、相见恨晚,彼此关照提携乃是应有之义,何须这般郑重其事?过了,过了。”
性格投契,彼此惺惺相惜,又都有着光明的前程,更同在房俊麾下效力……所以崔敦礼不愿在刘仁轨面前以上官自居,更愿意平等论交。
……
兵部如今权势大涨,人员构成日趋复杂,但上上下下却并无官场常见的斗争、掣肘,而是齐心协力办理部务。毕竟上头有一个不是尚书却连尚书也得以门人自居的房俊,没人敢惹出什么幺蛾子,纵然有些小心思也得小心翼翼的隐藏起来。
增设机构之事交由刘仁轨负责,崔敦礼就彻底撩开手,唯一有资格争一争的“万年老三”右侍郎郭福善又是个不揽权的,只一心操持后勤杂务,旁人自是无话可说。
这种机构看似复杂,实则难度皆在于无先例可循,刘仁轨只用了几天便捋清了脉络,很快整理出一套章程,送给崔敦礼审核,确认并无疏漏之处,这才交由房俊最终定夺。
结果房俊只略微看了几眼,便让刘仁轨署名,而后入宫呈递李承乾御前。
李承乾拿着这份明确“侵夺君权”的章程左看右看,心中五味杂陈,很想一把撕了,却也只能忍住。
很快,六月初一大朝会结束之后,在武德殿与一众宰辅、重臣商议,推举进入兵部参与军制改革之人选。
一时间满朝文武闻风而动,都想要参与这样一个注定会影响帝国未来的重大事件之中,或是赚取资历,或是染指权力,纷纷暗地里缔约盟约、相互勾连,想要从中分一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