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幼宜看着不到片刻便又焕然一新的阎罗殿,陷入了自我怀疑当中。
大殿中正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安静地能听到鬼差们小心翼翼的呼吸声,牛头马面看着王幼宜的身影,心中竟,竟然生出一丝心疼?自家大人本来大发神威,挑衅非常,怎料阎君一举一动都大气不凡,显得自家大人跟顽劣的孩童似的……
“阎君阎君,我拿到生死簿啦!”不知从哪儿突然蹦出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稚嫩少年,他挥舞着手中的册子跑来,脸上的喜气满溢,把大殿中尴尬的气氛破得一干二净。
听到‘生死簿’三字,王幼宜立马看去,待确认那少年手中拿的确实是她命黑无常掌管的生死簿时,皱起了眉。
“给我。”她朝那少年走过去,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一步一步,像极了恶鬼索命的画面。那少年本来想打个招呼,看到她这副模样顿时连连后退,抱紧生死簿,呼救道:“阎君……”
王幼宜咬着牙重复道:“还给我。”
天帝派人来她忍了,在新来的阎王面前丢脸她也忍了,可范无咎那啰嗦鬼,竟不经过她的同意,便将最重要的生死簿交与外人,这事,她忍不了!
凭什么她维持好秩序的冥界要由别人来插手?凭什么一个小毛孩也敢碰那事关人命的生死簿?凭什么只丢下冥界一堆烂摊子的天帝也有脸再对冥界下发谕旨?!
牛头马面深知王幼宜的脾性,此刻一见那明晃晃的生死簿也是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心中害怕,忙上去拉住她,“大人,您冷静一下,万事好商量……”“是啊是啊!”
牛头劝说,马面附和,王幼宜却置若罔闻,死盯着少年不放。少年躲到了男子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来。
他眼睛眨了眨,懵懵懂懂的,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惹得这位漂亮姑娘如此生气。
男子将他的头按回去,淡淡道:“天帝下令,不得违抗,他自身无错,你若不满,尽可冲我撒气。”
他没再自称‘本王’,王幼宜听着愣了一下,但还是阴阳怪气道:“我向您撒气?您可是冥界新上任的阎王大人,我又是哪个犄角旮旯里的无名小卒,我敢吗?”
“你掌管冥界多年,尽忠职守,与我平起平坐,没什么不敢。”男子出奇有耐心地对话。他往旁走一步,将身后的少年让出来,“他叫刘易安,是我任命的判官,可由你差遣。”
还不等王幼宜说下一句话,他便用他那好看的眸子直视王幼宜,平静而认真道:“我不得已来到冥界,无意与你争权,但生死轮回我应当尽职掌管。见枉死城鬼差众多才修阎罗殿于此,方便公事。此番我只带了易安与长风二人,不会添乱。”
王幼宜一边撇了撇嘴一边听他接着说。
“我命你为枉死城城主,冥界大小之事你皆可插手。我与你不同之处不过多了一个阎王的名号而已,望从此安稳相处。”
方才领路的鬼差到王幼宜跟前来,抱拳道:“属下长风,愿听大人差遣。”
有些害怕她的少年也踱步上前,“属下刘易安,也愿听大人差遣。”少年的嗓音清透稚嫩,没有半分不满。
王幼宜张了张嘴,准备好的脏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根本吐不出来。她颇有些憋闷之意。像是满腔怒气化成拳头挥舞而出,却砸进了一团棉花里的感觉。这新来的态度这么好,小弟还这么乖,她连撒气都没法撒!
牛头忙给了她递了个台阶下:“大人,你瞧,此番还多收了两个小弟,岂不妙哉?有阎君帮着您管事,您还可多些时间去游山玩水,这是好事呀!”
马面依旧只会:“是啊是啊!”
王幼宜能怎样,气早就消了大半,还不是只能装模作样地哼了一声,对男子道:“你以后休想让我叫你阎君!说吧,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名字总也要知晓一个的,她才不是因为这人脸蛋漂亮才多句嘴的。
“卫烛。”他回答得很快,也很轻,像春日的柳絮飘进王幼宜的耳朵里。
“哦。”
王幼宜耳根突然有些发烫,暗骂一声丢人。想她还在阳间的时候,青楼里的小倌被她逗得围在身边咯咯直笑,那时她在花楼等地流连可谓游刃有余,如今仅仅是讨个名字,也能讨得浑身不自在,这新来的果然与她八字不合!
姗姗来迟的无常兄弟看见完好的阎罗殿,都有些不敢相信。明明王幼宜本人就站在那里,大殿竟然没被拆个七七八八?
黑无常见王幼宜脸颊有点泛红,以为是气的,想着自己来得及时,她的脾气还没有发作,当即上前劝说:“大人,阎罗殿乃阎君住处,您切不可胡来,此举不妥。”
牛头马面欲言又止。
王幼宜嘴角一扯,“毛病。”
王幼宜正想走,黑无常又立马按住了她的手臂,语重心长道:“大人,忍一时风平浪静。”
“我忍你个头啊!”王幼宜被黑无常搞得莫名其妙,“你来这儿干什么?大半夜的不去当差跑来看热闹?”
白无常就在一旁等着看好戏,他巴不得王幼宜发火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那样才够好玩呢!
黑无常一脸严肃,又欲开口,牛头拿钢叉戳了戳他的后背,小声提醒道:“大人已经发过脾气了,正准备走,无咎兄你少说两句。”
“…………”
黑无常:“哦。”
原来来晚了。他默默收回手,扛起镰刀,对王幼宜道:“属下告辞。”
走前,他抓了白无常的衣领,拖着一同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卫烛看向长风,吩咐道:“你也该回鬼门关了。”
长风领命,告辞一声,身形一闪便离开了。
王幼宜觉得这新来的是要下逐客令了,想着只要自己走的够快,他的命令就追不上她,于是根本没顾上牛头马面,小旋风似的就冲出了阎罗殿,只留下一地烟尘。
牛头马面:“…………”大人突然的怎么了这是?
殿外。宋秋月在经历数次颠簸后,终于憋不住了,委委屈屈地开口:“大人,您能放我出来吗?我怕再待下去,就变成一条死鬼了。”
王幼宜这才想起烟斗里还装着一条魂魄,解开了烟斗的封印,宋秋月立马就飘了出来,感受了下冥界的冷气,舒服得围着王幼宜绕了一圈,“大人,方才都发生了什么事呀,只听到有什么新来的阎君,您要下任了吗?”
“你不必知晓这些。”王幼宜听到‘下任’二字,眼皮跳了跳。
她看到宋秋月额头有浅淡的金光闪烁,有些疑惑,用烟斗查探了一下人间的情况,宋家夫妇大半夜的竟跑去了长安城郊施粥行善……难怪宋秋月满脸福相,若不是只惨死鬼,她都快以为这是要飞升成仙了。
既然宋家夫妇如此尽心尽力,那她便再送宋秋月最后一程好了。
宋秋月一路不停地发问:“大人,为何枉死城那般繁华,大鬼城却如此荒芜呢?您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咱们要回鬼府了吗?咦,这路好陌生,前面那座桥……等等,那便是传说中的奈何桥?”
王幼宜一句都没搭理她,伸手抓住她的魂魄,塞到孟婆面前,道:“快,给她灌碗汤,她投胎了我也好回去休息了。”
排队的小鬼都看了过来,还有不满的:“插什么队!没规矩!”
他们都是刚刚死亡的小鬼,没见过王幼宜,只当她是寻常鬼差,才敢如此放话。
孟婆本名孟织瑶,驻守在奈何桥边已有八百多年,可看起来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她细叶柳眉,弯弯月眼,嘴角总是挂着笑,令人如沐春风,正是因为这副模样,喝汤投胎的鬼魂们都对她尤其客气。
此时她正端了一碗汤给下一个小鬼,轻柔地将视线落了过来,摇了摇头:“这姑娘并不想投胎,若执意灌汤,入不了好的轮回。”
宋秋月尝试挣扎:“大人,我一定要为您当牛做马,我……”
“废什么话!”王幼宜打断她,“真感激我,就赶紧投胎去,留下来根本没人会照顾你,难不成你想给我添麻烦?”
又有小鬼嘀咕道:“一介女流竟也能当鬼差,连只小鬼都制服不了,也不知怎的在这冥界混下去的。”
这话自然落入了王幼宜耳里,她眯着眼看过去,“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出声的小鬼瞬间觉得一股威压散至自己头顶。那股力量仿佛有千斤重,一下子压得他腰都弯了弯。他表情变得十分痛苦,立马求了饶:“小的多嘴,小的多嘴,求大人放过!”
“这些鬼魂都是人间的小百姓,你莫要欺负人家。”孟婆嗔怪地看了王幼宜一眼,抬手便化解了她那吓唬鬼的小把戏。
孟婆对面前的鬼魂道了句稍等,移步将王幼宜拉至一旁,温柔的脸上带了些凝重之色:“今日冥界空降三百来号亡魂,全都是因窒息而亡,这长长的队,便是那些亡魂排起来的。他们本来阳寿未尽,不应至此,人命关天,你可要好好彻查此事。”
王幼宜将宋秋月撂在了一边,正色道:“是何人下此杀手?”
孟婆迟疑片刻,而后道:“长安城的那位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