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消失了,霞光灿烂的五色光华早已经不见,泉眼依旧黑沉沉的隐匿在黑夜中,只有蛐蛐的鸣叫在夜空中回响。
白朗看了看身上被汗水浸透的衣裳,抬起头,两人的目光相触,那温和的眼神像是也带着奇异的力量,驱散了身上的丝丝寒意。
两人相视无语,白朗一时间竟然想不出应该说些什么,那老僧也不觉得局促,只是面含笑意的望着自己。
好在白朗也颇通礼仪,愣了半晌,白朗向前走了几步,出了潭底,作礼道:“多谢大师相救!”想到刚才自己陷入了幻象不能自拔,白朗便有些后怕。
“小施主言重了,倒是老衲该向你陪个不是才对!”那老僧单手成礼,微微颔首笑道。
“啊?”白朗一时惊诧,不知道这个和尚为何这样说。
月光之下,枯矍的老僧面色有些惨白的可怕,唯有那一双温和的眼让人备觉安心,老僧叹了一声,指着浅潭道:“这里乃是六天离火大阵的阵眼之一,今日主阵遭受重创,这里也阵眼不稳,灵气波动,五行错位,因此才会生出诸般幻象,要是老衲来的晚些,小施主你可就要在幻象中迷失本心,被阵法控制,化作一具行尸走肉了!”
老僧面带庆幸的说来,白朗却早已惊出一身的冷汗,脑中又想到原来自己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回来,不由得大感高兴,他忽的一拍脑壳,失声道:“啊!你就是在山上大战的老和尚!”
老僧闻言一怔,显然被白朗激动下的一句老和尚弄的有些意外,他是天下修道者中的执牛耳,千百年来被人提及时,莫不是敬畏有加,何曾被人简单的叫一句老和尚,乍然听来,居然有些不适应。
白朗话一出口,便觉得不适,顿时红了脸,低头讪讪,不好意思的抓抓脑袋。
“哈哈,对,我就是那个老和尚!”那老僧忽的大笑道,“佛本无形,吾亦无形,虚名而已,倒是老衲坠了俗!”
那老僧正还要说话,却面色一苦,低头咳嗽了几声,看样子竟是十分的难受,白朗赶紧上前了几步,扶住老僧,急切道:“大师你怎么了?”
“无妨,无妨!”那老僧摆摆手,有些无力的道。
白朗瞪大了双眼,惊讶的道:“大师,你、你怎么流血了!”老僧胸口,几点血花在月光下如此的刺眼。
那老僧枯槁的面容上挂着黯淡的神采,仿佛脱去了全身的精气,身子有些虚晃,白朗连忙扶着他在青石台上坐下了。
“好一块美玉!”见白朗性情质朴,又极是聪慧,不乏灵动之气,那老僧在心中暗暗赞道。
待到喘息稍定,那老僧盘腿而坐,弹指取出了一颗圆润如玉的佛珠,隐隐有紫光环绕。看了一眼眼含疑惑的白朗,那老僧淡然一笑,向白朗招手道:“小施主,你过来,我稍后要用这紫冰珠疗伤,你坐在我身侧,可以受些裨益!”
白朗见老僧说的清淡,稍稍迟疑了一下,便挨着老僧坐下了,好奇的仔细打量着那颗带着一丝梦幻色彩的珠子。
那老僧见白朗依言而行,没有丝毫的怀疑,深深的看了白朗一眼,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话,闭目低诵佛号,那紫冰珠缓缓升起,最后停在了老僧头顶一指高的地方。
珠子中传出一声爆豆般的脆响,顿时紫色光芒大盛,柔和似水的光华便从那紫色小珠子中倾泻而出,笼罩住了老僧和白朗两人。
白朗毕竟出身农家,见识不广,本来不过是想着读书人常说的尊重老者,不好拂了老僧的一番美意,哪里知道这“受些裨益”是什么概念。
传说中佛陀东游北海,遗落一支菩提枝,菩提坠入幻冰窟,千年而生根,又千年而长叶,叶有三色,为青、白、紫。再千年而聚寒冰之魂,于叶下凝结成珠,珠分三色,青珠剧毒,食之,纵然是仙人之体,也活不过三日;紫珠神异,有回魂活命,滋养肉身的奇效;唯独白珠无甚特异,却偏偏能解青珠剧毒。
这紫冰珠便是三珠之一的紫珠,老僧也不过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一颗,此刻若非身遭重创,神魂破损,哪里舍得使用!
白朗此刻早已陷入了沉醉,如同沐浴在朝阳和煦的暖意中,一股股暖流沿着四肢八骸流转不休,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吸,那紫色的精元一点点融入体内,不断地洗刷着身体的每一处。
时间如流水般划过,悠然醒来时候,白朗见老僧正眼含微笑的望着自己,顿时心中惊诧,翻了个身起来,红着脸歉然道:“大师,小子一时困倦,居然睡着了,枉了您一番美意!”
那老僧闻言失笑,道:“这紫冰珠过半药力都被你吸收了,哪里就枉费了?”
原来这紫冰珠神异非常,只消得半颗,老僧的伤势便好的七七八八,眼见白朗闭目沉神,这珠子内的沛然精元浩浩荡荡的涌入体内,居然没有丝毫不适,心中便平添了几分惊讶。一番思量后,他忽然一笑,大手一挥,引动佛法玄通,牵引着剩余的半颗紫冰珠化为澎湃神力引入白朗体内,将他身体悉数改造了一番。
白朗闻言大惊,怪不得忽然感觉自己身体轻盈,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原来是享用了大师的仙物。白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正踌躇间不知如何是好,忽的听到老僧道:“小施主,可愿意入我佛门,传我衣钵?”
“啊?!”
白朗一时间惊诧莫名,没有反应过来,这话实在太突兀了些。
一个老神仙要收我为徒么?我也能学那神奇的法术了么?我也能像书里写的那些神仙一样长生不死么?老和尚一句话仿佛一声惊雷兀自在耳旁炸响,又像一块石子投入了波澜不起的水中,白朗脑子有些轰隆隆的作响,感觉十分不可思议。
那老僧忽然转身向远方不知名的地方看了看,脸上闪过一丝急切,远处深沉如墨的群山中,一道微弱的青光闪烁不定。
他忽的转头,道:“老衲一生不收弟子,如今你我相遇,也算缘分,何不随我参悟大道,超脱尘世?”
白朗小小的脑门大汗直冒,正不知如何回答,忽然远远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如击缶石,:“哈哈,好你个老秃驴,枉自称高僧,竟然也干些误人子弟的事情来!”
那声音乍一听还尚在远方,不过瞬息之间,便近到眼前。青光如虹,落在地上,光华散尽后两道身影渐渐显化。
其中一个一身青衫道袍,神态疏朗,虽然稍带冷峻,却颇有出尘之意。旁边站着的一个背上背着竹编药篓,一身粗麻,不过是个普通农家打扮,只是面上棱角分明,自有一股硬朗之气。
“爹!”白朗眼见远处一道清光如流星飞来,正凝神注目,眼见两人走近,白朗登时认出那背着药篓的汉子正是自己的父亲,不由得惊喜交加,先奔了过去。
这汉子正是白野,他本在幽兰谷静待月见草成熟,夜深之时,忽然间狂风大作,远处山峰上异变突生,接着幽兰谷更是异象迭出,先有枯树回春,重长新芽,然后又见芝兰灵药犹如雨后春笋般生长而出,他一时心动,攀援悬崖采摘,却被一株正在疯长的老藤缠绕,顿时落崖昏迷,醒来时候却发现自己被这名道长救了。
父子相见,白朗也是一扫数日来的忧虑担心,喜不自禁,白野疼爱的摸了摸儿子的头,随即严肃道:“朗儿,先随我拜谢过恩公!”
那青衣道士面容方正,额角饱满,见白野父子俯身下拜,也不答话,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目光却是全留在了白朗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又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那老僧,忽然扬眉大声道:“佛印,你怎的抢我徒弟?”
佛印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心里暗道一声不妙,连忙道:“阿弥陀佛,不知闲尘师兄何出此言,老衲却不明白!”
闲尘看了一眼白野道:“我刚才回来路上,已经算出这孩子与我有缘,也和他父亲说好了要收他为徒弟的,你方才说要收这孩子归你佛门,这岂不是抢我徒弟?”
白野在旁边闻言却是一愣,他可是记得清楚,这位神仙虽说救了自己,可也只是问了自己住址,便带上自己一路风行如电的到了这里,一路上从来没有说过要收自己儿子为徒的事情,但如今眼见恩人这样说了,白野也只好装作确有其事,在老僧看向自己的时候,连忙点了点头。
佛印眼见闲尘与白野一唱一和,也不知真假,但他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收白朗为徒。
如今天下,虽说修真门派林立,但自从千年前一场大劫之后,修真者中的佼佼者陨落无数,至今元气未复。甚至于后继乏人,道门无人传承的事情也时有发生。各门各派无不在寻访资质上佳的后进弟子,以期能够为门派重铺基石,发扬传承。
虽然众生芸芸,但凡尘浊世里,那些资质超绝,天资出众的毕竟只是凤毛麟角,能有缘遇上的,更是十分难得。
佛印前来修复六天离火大阵的受损阵眼时,无意间发现白朗灵性十足,颇具根骨,居然是个修道的上佳之才,不由得心动不已。
谁知正要把他收归门下时候,却被闲尘发现,两人都抱着一样的心思,这才有闲尘说也要收白朗为徒的事情。
佛印虽说与闲尘要好,在这等事情上却不肯轻易就松了口,连忙道:“闲尘师兄你门下弟子过百,个个都是天资出众之辈,如林醉风、萧半隐等高徒更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老衲却是匆匆至今,竟无一人可传衣钵,这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啊!”
说道此处,佛印不禁摇头叹息,大有痛心疾首的意思,眼睛却是盯着白朗,唯恐他被素来不讲理的闲尘老道给抢了去,哪里还有一丝佛家高僧的模样。
闲尘冷哼了一声,道:“我门下弟子虽多,可都是些不成器的货色,倒是你化生寺这些年愈发显赫,百年前的乱域之行中,神秀和尚可是独领风骚,技惊天下呢!”
佛印摇头苦笑道:“闲尘师兄说笑了,神秀虽然天资惊艳,老衲却没有那等福气为其师表,他是我那弘法师兄的高徒,与我可是没有师徒名义!”
闲尘笑了笑,看了一眼白朗,忽的道:“佛印师兄你佛门清苦,古卷青灯,可不是一般人能忍受得了的,我看我们两人争吵无益,倒不如看看这小家伙愿意跟着谁吧?”
佛印未曾出家前,原本是一介江湖游侠,最是豪放粗爽,洒脱不羁的,只是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才度入空门,渐渐的收敛了秉性。
这时候心中不爽,不禁暗暗大骂闲尘牛鼻子实在奸诈,表面上说要这孩子自己选择,却先把佛家暗暗贬斥一番,若是这孩子心性不稳,想到当和尚要清苦度日,枯寂无聊,进而弃佛归道,跟了闲尘,那岂不是正中了他下怀!
可是一时间却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佛印只好心中恼怒,点了点头。
一时间,两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投向了满脸纠结的白朗。